同情嗎？當然同情了。

可世界上那麼多值得同情的人，尤其是在這個圈子裡，可憐人還少嗎？

可憐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可憐還有可恨之處。

呂宣現在之所以能夠坐下來，心平氣和聽著她一通訴苦，完全是因為從進門到現在，趙曼詩誠懇的態度和語氣。

她承認了自己所做的事，也提供了證據，但這一切的前提是因為季司庭金哲他們插手調查，而不是因為她真正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

不過根據剛剛趙曼詩的話來看，她彷彿正在一點一點看清某些事情。

「不說這些了，我也知道你想聽的不是這些，桃姐是我的經紀人，現在事情變成這樣，她和經紀公司已經準備放棄我了，所以我只能來求你，求你不要讓真相暴露出去，否則我在這一行就真的沒法混下去了……」

趙曼詩兩眼紅腫的看著呂宣：「我知道自己錯了，是我嫉妒，是我貪心，是我想要更多，所以才不擇手段對付你，但是只要你肯原諒我，我保證不會再做這些事情，而且永遠也不會出現在你面前，好不好？」

她一聲聲懇求，滿眼都是真誠，不知情的人還以為是呂宣做了什麼過分的事情。

突然想起中午在餐廳和君言姐聊的那些話，呂宣緩緩開口：「你還記得我們一起試鏡的那次嗎？」

趙曼詩木木點點頭：「記得。」

「那你知道我們在試鏡的時候，《遇仙》的原作者就在外面看著嗎？」

聞言，趙曼詩愣了一下：「她……」

看來她不知道。

呂宣勾了勾唇：「既然你連這個也不知道，那你肯定不知道，試鏡失敗後，是她主動給評委老師發消息，讓老師推薦你去面試厭琉這個角色吧？」

什麼？

如果說剛剛那個事只是讓趙曼詩愣了一下，那麼現在這個消息已經無法用震驚來形容。

其實這也是呂宣去拿糖時，中途給君言發消息後才得知的事情。

呂宣繼續道：「對你來說，你想要的不是帝芩更不是厭琉，而是女四，可對有些人來說，他們要的是合適的角色，而不是女四。」

突然變得哲學還變相誇了自己，心裡有些飄飄然。

趙曼詩沒說話，她在圈子裡待了這麼久，這些道理當然懂。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她漸漸變成了自己都討厭的樣子？

見她一臉內疚自責，呂宣覺得劇情變得有些奇怪，她怎麼像是勸人回頭是岸的老和尚？

房間突然安靜下來，趙曼詩偷偷看了眼呂宣，見後者面無表情看著電腦，不知道是不是在看那些資料。

然而下一刻，她就聽到呂宣嘆了一口氣：「你走吧。」

趙曼詩倏然睜大眼，放在膝蓋上的雙手幾乎絞在一起，下一刻，她咬了咬牙，起身來到呂宣面前，兩腿一軟竟然往下跪。

呂宣著實嚇了一大跳，從業多年從未見過如此操作，她趕緊把趙曼詩拉到沙發上：「你幹什麼？」

「我已經沒有籌碼了，桃姐和經紀公司放棄我，一旦爆出來，我肯定會被雪藏的，呂宣，我求求你了，真的，我知道錯了，我給你跪下……」

說著她又要下跪，呂宣一隻手就把她死死按在沙發上：「我不知道你這些年學到了什麼，造謠的是你，認錯的是你，我讓你走，難道我還欺負你了？」

「沒有，你沒有欺負我，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就算沒有季司庭他們，我也不應該做這些事情，這些年來，我已經把自己丟了，對不起……」

說著說著，趙曼詩的眼淚再次流了下來，呂宣頓時有些頭大。

怎整，這看起來比楊小黎還要難纏。

原本滿肚子氣，現在她來哭一通，再加上中午剛和君言聊過，呂宣現在心裡也一團亂麻。

本來說一句「你走吧」，她想一個人靜一靜，結果衝過來就要跪。

距離太近，呂宣清晰看到她臉上的巴掌印，結合剛剛說的那些話，簡直不用想，就知道是那個桃姐扇的。

她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裡的煩躁：「你出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聞言，趙曼詩心裡咯噔一下，她看著呂宣有些生無可戀的表情，略帶希冀又小心翼翼道：「你是要重新考慮一下嗎？」

「這個你不需要知道，你走吧，再不走別怪我現在就給他們打電話。」

趙曼詩自然知道她口裡的「他們」是誰，立刻起身不管三七二十一千恩萬謝地離開了，臨走時，她十分真誠地鞠了一躬：「不管怎麼樣，我真的希望你好好考慮一下，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話音落下，她才依依不捨地離開。

呂宣看著茶幾上的優盤，檔案袋和各媒體聯繫方式，一時間陷入兩難。

「她走了？」

「臥槽？！」

房間裡突然響起一道男聲，呂宣嚇得從沙發上彈起來，仔細一看，才發現金哲的電話還沒有掛。

她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你想嚇死我啊。」頓了頓，她才放緩語氣，「剛剛你都聽到了。」

男人應了聲：「你心軟了。」

「……」呂宣動作一頓，整個人靠在沙發上，「孩子，你這麼說話很容易被人打的。」

「我已經被人打過了，頭髮還沒長出來。」

呂宣沒說話，她心軟了麽，沒有吧，有嗎？

有嗎？

突然有些煩躁，呂宣扔下一句「我先掛了」，就掛斷了電話，沉默片刻，她摸起手機給【親愛的】打了過去。

另一邊，遠在他國，剛聽完紅姐彙報的左欣欣，手機響了起來。

看到來電顯示，她徑直按下免提，就聽到呂宣有氣無力的聲音：「欣欣，她剛剛來找我了。」

她？

聽這語氣，大概是趙曼詩吧。

看著電腦屏幕上調查到的內容，左欣欣挑了挑眉：「怎麼說？」

「她來道歉，哭得兩眼通紅，臉上還有巴掌印，她……她甚至還要給我下跪。」

聽到這，左欣欣隻覺得眼皮跳了跳，她能聽出呂宣語氣裡的糾結和猶豫，便問了一句：「你在顧忌什麼？」

電話那邊立刻沉默下來，隔了好一會，才傳開有些疲憊的聲音：「欣欣，我覺得我越來越不像我了。」

「……你在說繞口令嗎？」左欣欣心中一動，半開玩笑道。

「不是，金哲把文件發給我的時候，我已經想好要怎麼跟她對質，甚至連怎麼收尾都想到了，她來這麼一手，我就有些猝不及防。」

說到這，呂宣長長吐出一口氣：「今天中午，《遇仙》的作者來找我……」於是，她又把君言的話說了一遍。

左欣欣聽完後笑了笑：「我知道你在顧及什麼，但是當務之急最重要的是你心裡想的是什麼。」

「不，欣欣，我覺得我想的並不重要，事情牽扯進來這麼多人，不單單我的觀點才是正確的，或許我只是一時心軟而已。」

說著說著，呂宣逐漸激動起來，左欣欣連忙開口：「她已經走了嗎？」

前者默了默：「嗯。」

「她認識到自己的錯誤了？」

「嗯。」

「那你能原諒她嗎？」

「不能。」呂宣深吸了一口氣，「可是……」

「可是她誠心道歉，態度誠懇，因為事態已經發展到她無法控制的地步，再發酵下去，她就要終止在演藝圈的路，所以她幡然醒悟來請求你原諒，而你在事態和封殺之間無法抉擇。」

一番話落下，電話那邊沉默下來，下一刻，傳來呂宣鬼哭狼嚎的聲音：「欣欣，你就是我肚子裡的蛔蟲，我都想給你哭一場，本來我還挺生氣，想懲罰她一下，結果她經紀人跟公司也不管，我總不能因為這種事去封殺一個人吧。」

封殺的後果確實有些嚴重，可誰讓她得罪了季、金和楊三家。

雖然那些輿論不是趙曼詩發出去的，卻因她而起，這是抹不去的事實。

可左欣欣知道，呂宣這一通電話打過來，就說明她還是動搖了。

而她顧忌的，是這件事除了她，還牽扯到了祁翎州季司庭等人，如果她放棄追究，豈不是太過自私。

左欣欣一一把這些說出來，呂宣在電話那邊連連應下，然後語氣沉重地道：「還有一件事，如果繼續追責，對劇組也會產生不小影響，你覺得劇組還會繼續用她嗎？」

《遇仙》已經播出將近六集，趙曼詩的角色雖然有出場，可戲份還不算多，導演那麼嚴苛，難保會不會換掉趙曼詩保《遇仙》的收視率。

呂宣這些擔心都不是多餘的，她聽紅姐說了那麼多圈子裡的事，最近還有一部劇採用AI換臉技術替換掉出了問題的女藝人。

可《遇仙》裡的女五號厭琉，似乎找不到比趙曼詩更適合的人來替換，更別說她還是君言選定的人。

不替換，事情爆出去，趙曼詩和劇組都不會好到哪裡去，不爆，她又覺得對不起牽扯進來的那些人。

平心而論，呂宣覺得自己從來沒有這麼糾結過。

聽她這麼說，左欣欣挑了挑眉：「或許這就是，君言所期望的，完整的《遇仙》吧。」

別看這個原作者跟呂宣說了些之前的事，還有對這部戲的情懷，其實她知道一些事情，但她還是希望《遇仙》能夠完整地呈現出去。

或許這就是創作者對作品的執著吧，反過來說，趙曼詩這麼做也寒了君言的心，當然，現在這些已經不重要了。

電話那邊沉默了一會，響起呂宣恢復平靜的聲音：「我知道了，欣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