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月從張神醫的住處回來之後，天色已經不早了。

小丫鬟走進齊顏的房間中，只見齊顏正對著窗戶發獃呢，她好似在看著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看見。

滿月見到齊顏的樣子，張了張嘴，想要安慰她，但是話到嘴邊，小丫鬟嘆了口氣，終究是什麼都沒說。

滿月深吸一口氣，讓自己看起來很是精神，她走到齊顏身邊：「少夫人！」

齊顏回頭看她，笑了笑：「見到張神醫了？」

「見到了。」滿月道，把少夫人讓我帶的話已經帶到了。」

「張神醫那邊答應了吧？」齊顏問。

「恩恩！」滿月說，「他說可以下午來。」

「那就好。」齊顏點著頭，又看向了窗外。

滿月站在齊顏的身後，問道：「少夫人，你讓張神醫下午來，是不是因為你上午有事啊？」

齊顏頷首：「的確有些事。」

「什麼事？」小滿月追問。

齊顏目光望著窗外，似乎專註，又似乎走神，滿月站在一旁看不真切。

「到時候，你就知道啦。」齊顏說道。

…………

…………

齊顏口中的「到時候」其實就是一個晚上的時間，她起了一個大早，推門出去。

正巧，滿月正要進屋見了，見到齊顏都收拾好了，有些詫異：「少夫人？」

外面的天色剛剛亮起來，齊顏的樣子明顯是要出門的。

「少夫人，這麼早……」滿月道，「廚房還沒準備早飯呢。」

「沒關係。」齊顏說，「我出去吃。」

滿月頓了頓，點頭說道：「那我去準備馬車。」

「不用了。」齊顏說，「今天，我想自己出去。」

「自己出去？」滿月大吃一驚，「少夫人，您不讓我陪著嗎？」

「嗯。」齊顏頷首，口氣堅定，說道，「這次，我想自己出去。」

「少夫人，您這是要去哪裏啊？」滿月滿月不由問道。

「書局。」齊顏說。

「去書局，為什麼，我不能跟著？」小滿月實在不解。

齊顏抬手揉了揉滿月的腦袋：「這次，我還有事要辦。」

「什麼事？」滿月追問。

「回來跟你說。」齊顏沒有多說，只是又揉揉滿月的腦袋，笑了笑，然後一個人離開了。

「少夫人！」滿月連忙追上齊顏，「讓我跟著您吧……」

齊顏道：「這次，我必須一個人。」

「可是……」

「你在家好好待著。」齊顏的口氣跟哄小孩子似的，說道，「等我回來。」

滿月張了張嘴，看樣子不想放棄，但是齊顏的眼神堅定，一副堅持到底的樣子。

「那好吧……」滿月長長嘆口氣，「那少夫人，你路上慢些。」

「我知道。」齊顏說完，離開了凌春院。

滿月站在原地，看著齊顏的背影，長長嘆了口……

…………

…………

這邊齊顏獨自一個人離開了謝家。

她沒有乘坐馬車，就這麼走出了謝家。

謝家的門房看到齊顏一個人出府的是時候，甚至有些詫異：「少夫人，你一個人？」

「怎麼了？」齊顏看他，「一個人就不能出去了？」

「當然不是。」那門房道，「您請便，請便。」

齊顏掃了他一眼，目不斜視地離開了。

說來也奇怪，齊顏左右看了看，這好像是她第一次獨自一個人離開謝家，平時她的身邊總要小滿月跟著，即便不是滿月跟著，也會有其他丫鬟。

第一次這麼隻身一人走出來，還真的有些……不習慣。

齊顏一邊想著，一邊回頭看了一眼謝府。

「隻身一人？」齊顏喃喃一句，她為自己的用詞，覺得有些好笑，嘴角經不住也微微揚了起來。

走出謝府的齊顏，直接朝著書局的方向去了。

書局距離謝府說遠不遠，但是說近也不近。

若是以前乘坐馬車，大約走上了半個多時辰，現在若是靠著雙腳步行，恐怕兩個時辰都走不到。

但是齊顏不著急，她此次出來，也不是因為要去書局，而是因為其他的事情。

齊顏就這麼不緊不慢地走著，一直走到了一處早餐攤子前面，然後在老闆的招呼聲中，坐下了。

「客官，早上好啊。」那老闆是個中年男子，很是熱情，「吃點兒什麼啊？」

齊顏看起來心情不錯，問道：「你們這裏，有什麼好吃的？」

「餛飩，麵條，包子，饅頭，米粥，小菜……」那老闆說，「您想吃什麼，都有。」

「那……」齊顏想了想，說：「給我來一碗餛飩，再加幾個包子。」

「好嘞，稍等。」

不一會兒，老闆熱情地端上來熱氣騰騰的餛飩。

齊顏謝過對方，開始不緊不慢地吃早飯。

吃到了一半兒，齊顏忽然沖那老闆說：「有涼茶沒有？」

「涼茶？」老闆頓了頓，說：「我這裏沒有……」

如今已經秋涼了，即便老闆家以前賣涼茶，現在也已經收了。

「這附近有嗎？」

「我前面那家，倒是有。」那老闆回道。

「那麻煩，你能幫我要一壺嗎？」齊顏道，「錢不會少了你的。」

「這當然可以，只是……」老闆有些猶豫，或者說，是因為有些不解，所以有些遲疑。

齊顏說「只是什麼？」

老闆的目光落在了齊顏吃了一半的餛飩上，他是實在不明白，好端端的，這位客人忽然要喝涼茶做什麼？

「不是說有涼茶嗎？」齊顏拿出一塊碎銀子，說道，「麻煩您了。」

「好吧……」老闆看著桌上的碎銀子，也不再那麼多疑惑了，反正客人花錢，愛吃什麼就吃什麼唄。

「客官，您稍等啊。」老闆拿了錢，轉身走了。

「嗯。」齊顏頷首。

不一會兒，老闆帶著一壺了涼茶來了，「客官，您要的涼茶。」

「多謝。」齊顏沖對方笑了笑。

「您慢用。」老闆說完，去忙其他的顧客了。

齊顏看著涼茶，然後抬手倒了一杯，她不再吃餛飩了，而是不緊不慢地開始喝茶。

等到等喝完涼茶，齊顏便抬手付帳，付帳的時候，不知怎麼的，齊顏忽然捂住了自己的肚子。

「姑娘？」老闆嚇了一跳，「你，你沒事吧？」

「沒事。」齊顏道，「可能是吃了熱餛飩，又喝了涼茶，腸胃有些不舒服。」

「哎……姑娘。」老闆一邊收錢，一邊道，「我正想跟您說呢，吃完餛飩，就算喝茶，也不要喝涼茶啊……你沒事吧？」

「還好。」齊顏說。

「要不，去醫館裡看看吧。」老闆說，「前面一直走，到第二個路口，左轉，那裏有一家醫館的。」

「我知道了。」齊顏捂著肚子，說，「謝謝。」

說完，她便離開了。

老闆看著齊顏的背影，長長嘆氣：「現在的年輕人啊……」

…………

…………

「年輕人」齊顏一直直走，等到了第二個路口的時候，她也沒有按照那老闆說的左轉，而是直接走了過去。

等齊顏走過了第三個路口的時候，她好像疼得有些離開了，靠著牆壁，休息了一會兒。

齊顏繼續往前走，若是要去書局，應該在第四個路口右轉，但是齊顏沒有轉彎，她一直筆直地往前走，不知道要去哪裏。

而且，齊顏越走，路就越窄，一大早的，道路上本來就沒有多少人，齊顏走進一條幽靜的小路，更是一個人影都看不見了。

齊顏不知道在想什麼，捂著肚子一直往前走。

直到腳下踉蹌，她似乎是實在走不動了，這次停下了腳步，靠著牆壁，大口大口的喘息。

最後，她似乎是實在撐不住了，一點點蹲下身子。

她的頭埋在雙膝中，看不清此時的齊顏的表情，但是，通過她劇烈起伏的背部，還有壓抑不住的痛苦聲音，此時的齊顏應該是很難受的。

身邊沒有一個人……

齊顏就這麼靠著牆壁坐著，形單影隻，像是被世間拋棄一樣。

「唔……」終於，她似乎是疼得受不住了，一頭栽倒了下去。

眼看齊顏的腦袋就要磕碰在地上了，一隻大手憑空出現，托住她的腦袋，順便也抱起了她的身子，來者一身白衣，鬥笠白紗遮臉，看不到長相。

「齊顏？齊顏！」低沉焦急，又十分熟悉的聲音，從齊顏頭頂響起。

齊顏緊緊閉著雙眼，一臉痛苦的表情。

「不要怕！」那白衣人抱著齊顏疾步走了，「我帶你去看大夫！」

說著，已經抱著齊顏離開了這個偏僻的巷子……

「疼……」齊顏的聲音壓抑。

「沒事，沒事。」那白衣人緊緊抱著她，腳步飛快，「醫館就在前面……有我在，沒事的。」

「是……嗎……」齊顏喃喃自語似的。

「被怕，沒事，沒事的……」那白衣人還在哄著齊顏，就跟溫柔的大人哄小孩兒似的，「我們快到醫館了……」

「我知道。」齊顏忽然說，聲音乾脆清晰，沒有一絲一毫的痛苦。

此時，抱著她的人，微微一頓。

「好久不見了……」齊顏一邊說著，一邊抬手，在白衣人僵直的目光中，齊顏已經撤下了對方的頭上的鬥笠。

遮擋面容的白紗被扯下來，兩人就這麼猝不及防地見面了，確切地說，是那白衣人猝不及防，齊顏這邊鎮定自若，早有準備。

抱著齊顏的白衣人手臂僵硬，齊顏能明顯感覺出來。

他低頭看向懷裏的齊顏，此時的齊顏哪裏有半點痛苦的神色，她雙目清明，直直地看著抱著自己的人。

距離這麼近，兩人就這麼看著彼此，四目相交，誰都沒有開口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齊顏終於再次開了口，將剛才沒說完的話，繼續補充完整：「謝傅奕……」

謝傅奕僵硬的身體，微微一抖。

「把我放下來吧。」齊顏的聲音鎮定自若，緩緩說道，「我沒事。」

謝傅奕聞言，輕輕將她放了下來。

「你，你是故意的……」謝傅奕的聲音再次響起，乾巴巴的。

齊顏微微揚起下巴，大大方方地承認了，直接說道：「是，我是故意的。」

故意裝作身體不舒服，痛苦難受。

謝傅奕：「……」

「如果，我不這麼做，你還不會現身的吧？」齊顏看著謝傅奕。

謝傅奕揉了揉腦袋，張張嘴，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好。

最後，只聽謝公子嘆了口氣，問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早就知道了。」齊顏說著，頓了頓。

兩人又陷入了一陣沉默中。

謝傅奕沉默很正常，畢竟這種「見面」對他來說，太過猝不及防了。

齊顏這邊也沉默，是因為望著此時的謝傅奕，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來。

「你吃早飯了？」齊顏忽然問道。

謝傅奕一愣，然後輕輕搖了搖頭。

「走吧。」齊顏說道，「我們邊吃邊說。」

…………

…………

早餐小攤的老闆看著去而復返的齊顏，瞪大了眼睛：「姑娘，你，你好了？」說著，又看向齊顏身後謝傅奕。

謝傅奕此時一身簡簡單單的白衣，手中隨意拿著鬥笠，一切都很普通，到那，他就這麼站在那裏，身上的盈盈貴氣跟這種露天小攤總顯得格格不入。

「剛才的餛飩吃著不錯。」齊顏才不管這些，她沖老闆說道，「再來兩碗吧。」

「好，好的。」老闆說道，「您稍等啊。」

這邊，齊顏跟謝傅奕努了努下巴：「坐吧。」

謝傅奕在她對面坐下了。

齊顏歪頭，看著謝傅奕。

謝傅奕嘆了口氣，此時的謝公子已經恢復了鎮定。

「你剛才可嚇壞我了。」謝傅奕道。

齊顏聳聳肩，眼中一點兒愧疚都沒有，她道：「我不這麼做，你也不會出來的，對吧？」

謝傅奕嘆口氣，算是默認了。

齊顏就是他的軟肋，若不是齊顏忽然在小巷裏疼到昏倒，他是不會現身的。

不過……謝傅奕按著眉心，又是長長地嘆了口氣。

他剛才也是關心則亂，齊顏在小巷子裏昏倒，現在怎麼想怎麼不對勁。

她就算是不舒服，那個老闆已經告訴她醫館的位置了，但是她就是不去，偏偏走進了一條偏僻的小巷子，其實就是為了逼他現身。

「你這樣，跟了我多久了？」齊顏的忽然發問，打斷了謝傅奕的思緒。

謝傅奕沒回答，或者說，不知道要怎麼回答。

「要不，我來猜一猜？」齊顏單手托腮，不緊不慢地說道。

謝傅奕嘴角牽出一絲絲笑意：「你已經猜到了，不是嗎？」

齊顏聳聳肩，說：「你根本沒有離開過酆京，是不是？」

謝傅奕望著齊顏，也學著齊顏的樣子，單手托腮，輕輕頷首，說道：「你還知道什麼？」

「我猜，代替你離開酆京的人，是洛姨娘吧？」齊顏又道。

謝傅奕眉梢一揚，稍稍有些意外，齊顏能猜出這一點來。

「我說對了嗎？」齊顏問。

謝傅奕頷首：「說對了。」

「所以，你讓洛十二代替你離開酆京，去視察生意，你則一直留在酆京……」齊顏頓了頓，「一直跟著我？」

謝傅奕繼續點頭：「對。」

「為什麼？」齊顏微微皺眉，問道。

「什麼為什麼？」謝傅奕不解，

「為什麼假裝離開酆京？」齊顏道，「實際上，卻一直跟蹤我。」

謝傅奕望著齊顏，說道：「你都能猜出來，是洛十二替我離開了，難道猜不出我為什麼留在酆京。」

齊顏微微眯起眼：「我想聽你親口說。」

謝傅奕一頓，隨即，嘆口氣：「齊顏，如果我都說了，你是不是能原諒我？」

「那要看，你說的是什麼事了。」

謝傅奕說道：「我就是太喜歡你，實在不想離開你……但是，生意那邊又不得不去，我才出此下策的……我……」

齊顏的眉心越皺越緊，她打斷謝傅奕：「謝傅奕，被說這些有的沒的，我要聽實話！」

「我說的都是實話。」謝傅奕顯得很是無辜，一攤手，說道，「我就是因為太喜歡你……」

「謝傅奕！」齊顏有些冒火，她深吸一口氣：「我不傻！」

「我當然知道啊。」謝傅奕說得很是認真：「我的妻子怎麼會傻呢？不然，我現在也不會坐在你面前了，對不對？」

齊顏皺著眉：「不許扯開話題。」

「好。」謝傅奕道，「不扯開。」

「我在跟你說正經事。」齊顏又道。

謝傅奕點著頭，說：「嗯，我也在說正經事。」

齊顏：「……」

「你為什麼這麼做？」齊顏耐著性子，問道。

「我說了，我喜歡你……我……」

齊顏聞言，臉色有些難看，她本想好好跟謝傅奕說說這件事，但是，謝傅奕總是說些有的沒的。

「安魂九針！」齊顏低聲道。

單單四個字，謝傅奕僵在了原地。

齊顏看著他，一字一頓：「安魂九針……不要跟我說，你不知道。」

謝傅奕臉上的輕鬆，一點點凝重下去，他望著齊顏，久久沒有說話。

齊顏也目不轉睛盯著他。

兩人就這麼再一次陷入了沉默中。

「客官，您的餛飩。」這時候，老闆端著餛飩過來，打斷僵住的氣氛。

「兩位，慢，慢用。」老闆說完，也注意到了氣氛的不對勁兒，他看看齊顏，又忍不住看看謝傅奕，然後才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