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顏最後還是妥協了，坐在內室中，看著謝傅奕睡去。

謝傅奕雖然嘴上說著，自己不累，自己很好，很輕鬆，可是……氣色是騙不了人的。

謝傅奕此時已經睡著了，雙目微微闔上，齊顏的目光落下謝傅奕眼下，那裏有著淡淡的青黑色，看樣子，是許久沒有好好休息了。

「唉……」齊顏輕輕嘆口氣，抬手幫謝傅奕掖了掖被角，等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時候，她已經定了謝傅奕看了許久了。

這可不行！

齊顏甩了甩頭，臉上的紅暈也甩走。

謝傅奕睡得挺熟，齊顏輕手輕腳站起身來。

就在她要動身離開的時候，床上的人忽然開口了。

「不要走。」謝傅奕說著話，但是眼睛並沒有睜開。

齊顏一頓，一時間也不知道謝傅奕是醒著，還是說夢話。

謝傅奕的手抓住了齊顏的衣袖：「別走……」

他的眼睛還是閉著，咕噥似得說話聲，低沉沉的，有些絲絲的啞，混著一種說不出的曖昧。

齊顏輕輕嘆口氣：「你睡了嗎？」

「捨不得。」謝傅奕說著，緩緩張開眼，清醒的雙目說明謝公子都沒有睡著過。

「捨不得？」齊顏不解其意。

「睡在你的床上……你又守在我的身邊……」謝傅奕眨眨眼，看著齊顏的眼神竟然有些調皮似得，「我覺得自己在做夢，我怕自己睡著之後，就真的是在做夢了……」

齊顏被謝公子的情話說得是猝不及防，眼神亂飄，回道：「那有那麼誇張……」

「齊顏，你不是我，所以不知道。」謝傅奕說，「我重生之後，最渴望做的事情，就是跟你破破鏡重圓，一生一世一雙人。」

齊顏輕咳一聲，有些不知道怎麼回話，就故意扭著謝傅奕說：「你不是也在計劃對皇室報仇嗎……」

「是啊。」謝傅奕說，「但是，對皇室報仇，跟我愛你，互不影響啊。」

齊顏：「……」

「所以，真好。」謝傅奕說。

「你快休息吧。」齊顏是真的不知道怎麼接話了。

「齊顏……」謝傅奕說，「我睡不著……」

「那你要怎麼樣？」齊顏抵嘴咳嗽一聲，「要我給你唱搖籃曲？」

「你要是願意，我一定認認真真地聽。」

「可惜，我不會唱！」齊顏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想要避開謝傅奕謝傅奕一些。

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有種直覺，現在的謝傅奕讓她不知道怎麼應付。

就像是一個姑娘面對一個求愛的小夥子，她拒絕不是，不拒絕也不是……可惜腳下沒個石子兒讓齊顏碾一碾，好分散分散注意，順便散散臉頰上的熱氣。

「齊顏，我可以抱著你睡嗎？」謝傅奕忽然說。

齊顏臉頰上那本來稍稍平復的熱意，一下子湧了上來，波濤洶湧。

「你，你……」齊顏一時間語塞，說不出話來。

「我保證什麼都不做！」謝傅奕說，「我就是想抱抱你……」

「……」

「重生一來，我都沒有好好抱過你。」謝傅奕說著，從床上坐起來，他扯了扯齊顏的袖子，用小孩子討糖的口氣，楚楚可憐：「好嗎？」

齊顏：「……」

「齊顏……我其實很累。」謝傅奕一邊說，手上的小動作沒停止過，一下一下扯著齊顏的衣角，「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那，那你睡啊！」齊顏紅著臉道。

「可是，我想抱著你……」

「……」

「齊顏……」

「……」

「好不好……齊顏……齊顏？」

「……」

「齊顏……」一聲比一聲轉的彎兒繞，一聲比一聲撒嬌……

「我……」齊顏扶額。

最後，齊顏再次妥協了，妥協一次是妥協，妥協兩次也是妥協……反正都是妥協……

齊顏躺在謝傅奕的身邊，盯著床帳，就這麼一遍一遍說服自己。

至於她身旁的謝傅奕，將她擁在懷裏。

齊顏能感受到，謝傅奕是想緊緊抱著她的，但是又擔心勒緊了，弄疼了她，所以最開始的時候，換了好幾次的力道，這次終於滿意了，抱著齊顏睡去了。

這次……大約是真睡著了。

齊顏聽得見謝傅奕的呼吸聲，綿長而均勻……

她輕輕側了側頭，余光中的謝傅奕雙目輕闔，又細又長的睫毛，然若兩片安靜的蝶翅，在眼下投下一片兒淡淡的剪影。

齊顏就這麼看著謝傅奕，看得她眼睛開始發澀，不知不覺，自己昏昏沉沉也睡了過去。

……………

齊顏很久沒有做夢了。

隨著安魂九針之後，她的夢境就像是一點一點被奪走了，每次醒來，齊顏都不太記得自己做夢沒有，或者，是不是夢見了什麼。

她的夢境已經很少有這麼清晰的時候了，以至於，齊顏一開始自己不是在做夢。

直到……

那張黑木輪椅出現在自己面前，黑木輪椅上坐著一個白衣男子，背對著他。

齊顏張張嘴，一個陌生的名字，即將要從口中傾斜而出……但是在喊出一個字的時候，齊顏停住了。

因為那張輪椅上的人轉身來，看向她。

「齊顏。」他先開了口氣。

謝傅休……不，應該說是謝傅奕……也不對！這是謝傅休，齊顏幻想中的那個溫柔的謝傅休。

「齊顏……」謝傅休說著話，人已經催動輪椅來到齊顏的面前。

他微微仰著頭，看著齊顏，陽光投射在他的臉頰上，長長的睫毛，輕輕地投下一片剪影。

齊顏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謝傅……休。」

「是我……」謝傅休的聲音依舊那麼溫柔，像是暖春流過的溪水，涓細清澈，撒偶爾浮著幾朵桃花花瓣，別有情致。

「齊顏，我要走了……」

「什，什麼？」齊顏看著他，最初的詫異之後，她驚慌，似乎也沒有不舍……只是有些說不出的惆悵：「你，你要走了？」

「是的，」謝傅休望著她，眉梢眼底全是化不開的溫柔。

「齊顏，好好照顧自己……」隨著他話音落下，謝謝傅休的身體竟然開始羽化……

「謝，謝傅休……」齊顏伸手去抓，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要留住他，還是要做什麼。

雙手就這麼穿過了謝傅休的身體，他的音容相貌已經開始模糊不清楚……只有一雙宛若春水的眼睛，那麼深情地望著齊顏。

最後，那雙眼睛也漸漸消失了。

齊顏的面前散飛了一片片光斑，謝傅休就在光斑中，再也尋不見了。

「謝傅……休……」齊顏站在原地，像是沒有反應過來似的，她捂著自己的心口，那裏似乎流逝走了什麼東西。

重要嗎？似乎不重要。因為，她的心口沒有覺得疼，就是，空蕩蕩的厲害……

齊顏覺得自己哭了，硬是無聲地哭了。

但是，等到她真正睜開的眼睛的時候，枕巾上沒有一點兒淚痕，她的眼睛中也絲毫不濕潤。

就像是做了一個普普通通的夢，只不過夢境留下的殘餘感覺，讓人莫名有些惆悵。

齊顏轉頭看了看之前謝傅奕的位置，已經空空蕩蕩……

那雙斟酌了好久，才抱住自己的雙臂，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離開了……

齊顏有些冷，做起身來，搓了搓胳膊。

窗外，暮色已經降臨，齊顏竟然睡到了現在。

「少夫人，你醒了？」滿月聽見起床的動靜，撩開簾子，走進內室中來。

「晚飯準備好了，要吃飯嗎？」小丫鬟問道。

「謝傅奕呢？」齊顏揉了揉眉心，下床穿鞋。

「公子走了。」

「什麼時候走的？」

「下午走的。」滿月說，「已經有些時候了。」

「走的時候，說什麼了嗎？」

滿月捂嘴笑了笑，回道：「無非又是那些，讓我們好好照顧少夫人之類的。」

齊顏含糊地點了點頭。

「他說自己的什麼時候回來了嗎？」

滿月搖搖頭：「沒跟我說，不過……公子臨走的時候，單獨見了洛姨娘，不會會不會跟她說。」

齊顏瞭然地點了點頭，忽然問道：「十二吃飯了嗎？」

「洛姨娘還沒吃。」

「讓她跟我一起吃些吧。」

「好的！我這就是去叫洛姨娘。」

…………

洛十二很快來到齊顏的房中，跟她面對面一起吃晚飯。

晚飯是滿月精心準備的，洛十二吃得很滿意。

齊顏卻沒什麼胃口。

「怎麼了？」洛十二在齊顏的面前，晃了晃手指，「想什麼呢？」

「明天……」齊顏說，「明天謝傅奕就要動手了。」

「是啊。」洛十二給自己加了一片兒清炒藕片，很對胃口。

「謝傅奕說，他有九成把握。」

洛十二笑了笑：「那差不多就是十成了。」

齊顏沒動面前的碗筷，忽然問洛十二：「謝傅奕走的時候，跟你說什麼？」

洛十二夾菜的手，在半空稍微一頓，但是很快準確無誤地加了一個雞腿，放在自己碗中。

…………

謝傅奕臨走的時候，確實找過洛十二，說的事情，也很簡單。

「明天，註定不太平。」謝傅奕看著對面的洛十二，神色鄭重到甚至有些冷峻，「所以，你一定要好好保護齊顏。」

「我知道。」洛十二說掏了掏耳朵，「這話，你都說了無數遍了。」

「可我還是要叮囑你。」謝傅奕說，「明日，寸步不離地保護她。」

洛十二見他這麼嚴肅，自己也不由鄭重起來：「是！」

「還有一件事。」謝傅奕的聲音微微低沉起來。

「你說。」

「若是失敗了。」謝傅奕道，「我已經幫齊顏安排了後路，你以後便隱姓埋名，跟她一起生活。」

「不會失敗！」洛十二皺眉，「這是你周密計劃的！怎麼會失敗！？」

「人算不如天算。我們總要想到最差的結局。」謝傅奕頓了頓，繼續說道，「若是失敗了，十二，齊顏以後就拜託你了。」

洛十二皺著眉，似乎不願意從謝傅奕的口中聽到會「失敗」這種話。

「你不是很喜歡齊顏嗎？」洛十二說，「為了她，你做了那麼多事，費盡心機，不就是想跟她雙宿雙棲嗎？就算為了齊顏！你也不能失敗！」

「從我來說，我的計劃不會失敗。」謝傅奕笑了笑，說道，「總之，剛才我說的話，請你牢牢記著。」

洛十二輕輕點了點頭。

「那我走了。」謝傅奕說著，沖洛十二揮揮手。

「等一等！」洛十二喊住走到門口的謝傅奕。

「老大，勝負在此一搏，多加小心！」洛十二深吸一口氣。

「恩！」謝傅奕頷首。

…………

「謝傅奕也沒說什麼……」飯桌上，洛十二夾給自己雞腿被她三下五除二吃進了肚子裏，她吃的很快，吃相卻毫不粗魯。

「只是讓我好好照顧你。」洛十二說著，見齊顏還是一筷子都沒動，又道，「你是來看我吃飯的嗎？」

齊顏揉了揉眉心：「我沒什麼胃口。」

「那也吃點。」洛十二說著，幫齊顏夾了菜。

「明天，要保持精力，就要養好體力！」

齊顏輕輕嘆口氣，終於拿起了筷子。

…………

洛十二說的明天，很快就變成了今天。

齊顏夜裏心裏有事，一整夜睡得並不好，或者說，都沒睡著。老天爺似乎感知到了齊顏的心事，也沒睡好，愣是撐著眼皮子，下了一整夜的雪。

這是京城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從後半夜開始下起來的，到現在沒停下。

齊顏昨晚季知道下雪了，但是早上走出的屋門的時候，還是被眼前銀裝素裹的世界，驚了一下，雪已經下了大約半尺厚，踩在上面嘎吱作響，小滿月跟星兒正在院子裏掃雪，忙的不亦樂乎。

雪還在下著，已經不是昨晚地鵝毛大雪了，但是雪粒子窸窸窣窣掉個不停！

「少夫人，你醒了？」滿月見齊顏走出來，肩上連個披風都沒，放下掃帚去給齊顏取去了。

「下雪了……」齊顏旁邊的偏房中，洛十二走出了屋子，看著眼前蔌蔌下落的雪粒子，洛十二似乎有些新奇似得，伸手接了接。

齊顏說：「早上好。」

「早上好。」洛十二說著，朝著齊顏走過去，「這種天氣，最適合在刺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