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長卿放下了手，眼神空洞的看著黑漆漆的房梁，窗外沒有一絲亮光透進來，想來夜已經深了。

沒有他的吩咐，那些下人們是不敢進來的，所以他便在著略寒涼的地上一直躺著，身上也沒有一絲暖意。

這樣又黑又冷的環境，像極了剛剛的那個夢。

但他記不大真切了，隻記得夢裏有許多小孩，最大的十二三歲，最小的不過七八歲。

他慢慢開始回憶那些夢裏的片段。

那些孩子和他往日裏見到的不太一樣，夢裏沒有歡聲笑語，沒有天真稚氣，他們被關在一處地方，互相廝殺，啃食，到處都是血腥氣，碎肉，骨頭……還有從來都不會亮起的天空。

黑暗和殺戮似乎永無盡頭，只要撐到最後的人才有活下去的資格。

很不幸，杜長卿附著的那個孩子是這些孩童裡身體最弱小的那個。

他年紀最小，力氣最弱，只能把自己藏起來，趁所有小孩都休戰的時候，撿些碎肉學沫吃。

求生是動物本性。

然後他被發現了。

但後面的情景變得模糊又混沌，杜長卿無論如何也不起來。

罷了，反正只是一個夢而已，他當什麼真。

身子恢復了點知覺，他掙扎著從地上起來，一個人回到裏間的屋子，和著衣服躺下。

屋子中央的炭火早就滅了，被子下的湯婆子也冷的透徹，可這些都冷不過他的身體，他也已經習慣了。

既然還沒死，那就留著這條命繼續攪亂這骯髒的人間吧。

「誰說我一定會輸了，就算輸了，我蒼瀾會是那種會耍賴的人嗎？」

她這話說完，蒼朧還沒表示不信，一旁的板牙和靈吉先低頭笑了，整個蛟人族誰不知道，和誰打賭也不能和九公主的打賭！

蒼瀾立馬瞪了過去，剛剛你們在二哥面前賣她的事情，她可還記著呢，現在還敢來嘲笑她。

那兩隻立馬就噤了聲，老老實實的站在一旁做背景。

她這才看回她二哥：「倒是二哥你，到時候不要輸了以後，又出什麼別的東西為難我，那我可是要跟你翻臉的。」

蒼朧捏了捏她肉乎乎的臉：「你還真是有了心上人連哥哥都不要了。」

她嫌棄的拍開二哥的手，道：「你還沒答應我呢。」

「好，二哥應你。」

「只是……」蒼瀾有些憂心的看著躺在地上的阿福：「他還能不堅持到咱們把他送到顯之面前。」

「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我自然有辦法叫他撐到那個時候，前提是賭約結束前，你不許在見他。」

「怎麼這麼多要求！」

「怕你耍賴。」

「……」好吧，不怪蒼朧小人心思，她的確是會幹出這種事的人，雖然有幾分不情願，她還是答應了。

賭約已經制定好了，接下來怎麼把大塊頭送到楊顯之前面就是個問題。

蒼瀾昏迷不醒的時候，河邊來了許多打撈的人，為了不讓蒼瀾被楊顯之發現，蒼朧隨手捏了個結界，將他們完全同外界隔絕開來。

所以這裏來來往往過許多人，沒有一個發現他們的。

等蒼瀾醒來的時候，楊顯之他們已經往更下遊的方向去了，自然碰不到。

總不能再把阿福丟在水裏飄到他面前，那蒼瀾估計比起楊顯之，他可能先見閻王比較快。

再者說阿福的情況似乎不太好，嗆水受涼發高熱是一方面，似乎因為落水還受到了驚嚇。

別看他這麼大塊頭，膽子卻異常小，不住的說胡話，時不時身體還會抽搐。

蒼朧雖然拿他做賭注，但也不是真打算見死不救，眼下他們隻好先尋個地方，救治阿福要緊。

因而四人只能在附近隨意尋了個隱蔽的地方安置下來，板牙又按照蒼朧的吩咐去店鋪裡買了他所需要的藥材。

他身上是有帶自製的藥丸，但那些藥丸卻是仙草仙藥所製，藥力功效都是凡間的藥材所不能比的，只是功效甚大，也不是他們所能承受的。

所以只能如此麻煩。

蒼朧為阿福忙前忙後的施診煮葯，還要把握著火候，不能讓阿福好的太過完全，這就有些費心。

但一旁的蒼瀾眼裏完全沒有他，此刻她正百無聊賴的望著天上的星星，滿心裏想得都是那個叫楊顯之的人。

楊顯之也同樣望著滿目的星空，吹了一整夜的冷風，第二日又一大早隨著打撈的人去了沙河邊。

越悲傷，思維就越清晰。

直到足足僱人在沙河裏來來回回打撈了十幾遍，他才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也是這一日，他同沈含心說明了自己的心意——他心悅蒼瀾。

可是一切都太遲了。

這一日楊顯之沒有在堅持去沙河打撈蒼瀾，秦家老爺也終於見到了恩公。

客棧裡的朱掌櫃，每日都會同他講，秦老爺帶著秦家兄妹兩個在客棧裡等了一整日，只可惜總是見不到他。

楊顯之這兩日走的早，回來的又晚，去沙河邊上的地點也不固定，每次秦家人都撲了個空。

秦家人倒是有心想幫忙，可家裏值錢的東西被砸的砸，偷得偷，就是他想轉賣手上的幾間鋪子田產，也一時找不到合適的人接手。

家裏又亂做一團，實在有心無力。

所以，除了在客棧裡等著，他們一時還真沒別的法子，就連謝禮也是東拚西湊勉強湊出個樣子。

不想見秦家人，尤其是秦楚音——楊顯之第一次產生了這麼不理智的想法，他心裏清楚蒼瀾的死和她沒有關係，甚至秦姑娘也是受害者。

但他卻忍不住想，若是蒼瀾沒有救她就好了。

不過到底，楊顯之還是下去了，事情總要有個結果，拖延並不是好的解決辦法。

楊顯之剛一露面，秦申便帶著兒子和女兒跪在了大廳上。

「多謝恩公救了小女一命，老身無以為報，來世願為恩公做牛做馬，以報今日之恩。」

秦申話還沒說完，自己便老淚縱橫，哭的歇斯底裡，再加上這些日子的經歷，讓他整個人老了十歲，愈發顯得可憐來。

就連一旁的朱掌櫃都忍不住紅了眼，忙上前將人扶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