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嗎？真的嗎？」曉曉一路上都在問這個問題。每次艾瑞克斯摸摸它的頭盔，不厭其煩地用微笑和點頭回應。

「貝奧邏星的基因免疫技術一直是我們狸星最希望得到的科技——它是極少數幾個能夠持續解決我們身體問題的技術。」曉曉抱著艾瑞克斯的胳膊，興奮地向他科普：「狸星人的免疫系統太脆弱，外面的病毒相對我們來說太強，在產生足夠的免疫反應前人可能先沒了。在星際時代，我們不走出去，也會有人走進來，對我們同樣可能是滅頂之災。」

「卡約什·唐曾經說過：自從我們能夠離開大氣層，我們未來的方向就已經確定了。」

「卡約什·唐是誰？狸星人嗎？」

曉曉點頭：「是第一個進入太空的狸星人，他也是第一個登上我們月亮的人。那句話是他在太空中說的。可惜他登陸返回艙出現故障，起飛重量不足，儘管拆了大量設備來減輕重量，可他還是選擇送回月球的標本，而將自己永遠留在那裏。他是我們的英雄。」

「是個堅強而偉大的人。想要離開大氣層的舒適圈，對每個文明來說都不容易。」艾瑞克斯指著窗外說道：「如果不是從外面來，誰能想到留了半個星球做牧場的文明也在太空翱翔？對了，狸星找過貝奧邏星尋找免疫基因上的幫助嗎？」

「當然找過。貝奧邏星的科技水平應該夠了，只是我們更想學會技術，然後對我們自己使用。他們在生物實驗方面有許多劣跡，我們不敢將未來交到他們手上。如果我們也像馬洛人那樣成為貝奧邏星的附屬文明和試驗動物，那就太慘了……於是談判就僵住了。花錢用技術可以，學技術那就太難了。」

發生這樣的情況一點都不奇怪，教會徒弟餓死師傅的事情自古就有，況且一個文明為什麼要把自己立足的技術教給另一個？這種事情談不攏是常態，不過能談就已經很不錯了。只要保持和平接觸而不是互相毀滅，那麼總有一天會碰到兩個文明想要交換科技的時候。

屁股顛了一下，短暫失重的感覺說明星艦開始下降。這不是流馬號，而是祥雲號，冥老闆和金先生的藤級小飛艇。流馬號停在貝奧邏星指定的降落區域，埃米留下來看船並居中接應，紅綠帶著那些休眠艙集裝箱租了貨車，正在前往實驗動物中心。冥老闆同意捎艾瑞克斯和曉曉一程，他們要去的地方中途路過「宇宙基因服務中心」。

一降落就能有生意，這讓艾瑞克斯非常驚奇，專門去問了冥老闆。一打聽才知道，無影燈機械人店鋪具有八萬多種品牌型號機械人及相關產品的維保資質，只要從本地的維保申請中儘力完成就可以了。

貝奧邏星擅長基因科技，機械人是另一條科技線。與其他世界的貿易帶來了許多機械人，它們總會出故障，但維修人員總不能常駐，這就催生了跟隨星艦上門服務的類型。在公開的信息網絡中張貼維護需求，具有維保資質的人員完成工作，將結果和用料上報，機械人的原生產廠家就會支付酬勞。

對於不同的故障，廠商都設定了酬勞的標準。提供足夠的證據來界定故障並證明已經維修完畢，那麼酬勞就會定額發放。技術越好，就能從額定的酬勞中獲得更多利潤。冥老闆這套經營生意的原理沒什麼問題，他們擅長使用老舊機械人的習慣也挺適合這一行，但真能賺到足夠的錢嗎？

艾瑞克斯當然希望他們多賺一些，這樣金先生就可以成為艦上的常住乘客，他就有更多機會去討教。一個艦長，理所當然希望艦上的人都好，艾瑞克斯也不例外。正想著這些事情的時候，「祥雲號」觸地降落。艾瑞克斯拉著曉曉一同起來，從裝著各種維修工具與零件的貨架中間擠過，然後跳下貨鬥，站到堅實的地面上。

祥雲號是拖拽型飛船，前面的駕駛室在塞入金先生和冥老闆後已經爆滿，所以艾瑞克斯和曉曉只能呆在後面的拖鬥裡。金先生的腦袋從駕駛室的窗戶裡擠出來，回頭對他們說道：「回去的時候可能就不順路了，但保持通訊，萬一有機會捎你們就能省下點錢了。你們注意安全！」

「你們也注意安全。」艾瑞克斯和曉曉擺擺手，然後就看到金先生嗤笑的表情。也對，金先生那麼厲害，艾瑞克斯還擔心他幹什麼？

祥雲號啟動粒子反衝助推器，從駕駛室和貨鬥下面噴出十二道粗短的光柱，推著它滑行後騰空而起。這樣看來，祥雲號就像是一只有十二條短腿的毛毛蟲，在空中的樣子憨厚可愛。

與祥雲號相比，貝奧邏星上的一切都是另外一個畫風：顏色是潔白、造型是尖細高聳，是那種科技簡約加上哥德式尖頂的風格。這裏的自成生物人居民相信使用科技改造自身並追求極致，是生命進化的終極要求。更高更快更強，再加上更堅韌、更優美、更長壽，自成生物人經過持久不斷地基因優選、調整、嫁接，已經與原來大不相同。

自成生物人依舊是人類的亞種，不過他們個個人高馬大，普遍在兩米三到兩米五的身高，身體比例和肌肉表現如同古希臘或文藝復興時期的雕塑，以黃金分割的科學美學追求神一樣的完美。不管男女，這裏的人都熱衷展示他們完美的身體，況且複雜的基因改造讓他們非常適應周圍的環境，從熾熱的沙漠到冰冷的極地，皮膚、肌肉和強健的內臟足以應付，服裝便不是一種需求。

放眼看去，這裏的人有類似的身高體型，但膚色多種多樣。黑白黃紅藍灰……甚至還有能像變色龍一樣改變皮膚顏色的自成生物人。這些膚色完全是為了適應不同的環境，比如能吸收太陽熱量與輻射來維持生存的，比如能吸附並吸收浮遊生物同時更抗壓的深海皮膚。為了更堅韌，自成生物人往往會有兩套器官，比如兩個心臟一主一備，在一個受傷的時候可以封閉它，用另一個來維持生命。最新的自成生物人甚至在脊椎末端改造出第二個大腦。

沒有腦控體就沒有進化插件，自成生物人隻好另闢蹊徑。零階世界對貝奧邏星的評價是：進化風險不能分散，遲早造成基因崩潰，死路一條。但在那一天到來之前，貝奧邏星仍舊是全宇宙基因改造最強的文明之一。

艾瑞克斯和曉曉在自成生物人中顯得袖珍而弱小，好在貝奧邏星的居民沒有視其他生物為低等種族的毛病，願意熱情地為他們兩人指路。「宇宙基因服務中心」有著大大的名稱和小小的入口，至少在地面之上是個不起眼的單層建築，有著（相對於自成生物人來說）低矮的大廳，頭頂著一個百米高的骨質尖塔，上面沒有任何標識。艾瑞克斯以為這是某種信號塔，所以一開始並沒有往宇宙基因服務中心上想。

走進三米高的大廳，這裏聚集著許多文明的生物，大多是為了治療基因方面的損傷或者想用生物技術來延長壽命。幾個無時無刻不在展現自身美好的自成生物人負責接待，包括收集它們的需求，為他們安排次序。其中一個男性看到剛進門的艾瑞克斯，便徑直走了過來。

「你好，有什麼需求嗎？」

艾瑞克斯一直保持著仰頭的姿勢，這樣就不必盯著他腹肌及以下的區域看了。這幫人長得真高，但與金先生給他的感覺完全不同。金先生是高大強壯而危險，自成生物人只是高大強壯，看起來卻全身破綻，一擊就倒。艾瑞克斯覺得自己完全可以用虛晃、打膝蓋、戳下巴的三連招放倒這裏人，但絕不敢在金先生身上嘗試。

「我的艦員想要使用免疫提升療法。」艾瑞克斯將曉曉攬到身邊，說道。

「狸星人？」自成生物人單膝跪下，拉近與曉曉的距離，然後說道：「你是狸星人，那你應該知道對你們的免疫提升療法是受限科技，原則上是禁止的。除非研究中心想要開展這方面的試驗並招募志願者，你才有機會接受該療法。」

「複合進化人的A階科研專項通行碼行不行？」艾瑞克斯摸了摸後腦杓，說道：「哦，說錯了，是A階科研授權通行碼，來自進化者H星艦的科技統籌委員會。」

那個自成生物人愣了一下，然後用力瞪起眼睛，專註地盯著艾瑞克斯看。「你是複合進化人？」他問道。

「你先說複合進化人的通行碼行不行吧。根據你的回答，我才好確定要不要以及怎麼回答你的問題。」

「我沒有那麼大的回答許可權，你們跟我到會客室，我的主管會來接待你們。」自成生物人站起身來，示意艾瑞克斯和曉曉跟上。在路上他邊走邊解釋：「與複合進化人有關的都是重大事項，我的許可權不夠，因此流程會慢一些，並不是推諉或者怠慢，請你們諒解。」

這當然可以理解。凡是不把複合進化人當回事的，宇宙中很快就會沒有它這回事。艾瑞克斯和曉曉等了一會兒，便又來了兩男兩女四個自成生物人。基因改造和優選讓他們長相類似，艾瑞克斯基本只能靠膚色、發色和瞳色來區分誰是誰。

「複合進化人退回熄境，之前對於各個種族的科技管控名存實亡，所以A階通行碼對我們不再有意義。」這傢夥一開口，艾瑞克斯就不喜歡他，聽了他的話之後，不喜歡更強烈了。「想必這位狸星人也清楚……」

「不，狸星人不清楚，也不需要清楚。」艾瑞克斯打斷了他的話，說道：「這是自成生物人與複合進化人之間的事情，狸星人是A階通行碼所代表基因免疫療法的對象，它不是做決定的一方。複合進化人退回熄境不假，其他文明覺得自己有了新的機會也不假，只是貝奧邏星選擇做第一個打破規則的星球嗎？我隻提醒一件事：引力彈弓留了下來。」

「這和引力彈弓有什麼關係？」

「那代表了複合進化人的影響力，代表了規矩。引力彈弓還在，算力幣就在；算力幣在，複合進化人就還在盯著外面的世界。我不知道一千次違規中會有多少次惹惱複合進化人，我相信全宇宙包括你們在內，也不會有人知道——直到有人主動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