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薄川的脖頸被宋綰咬出了血，他對宋綰在那種時候出來找陳語，是極其不悅的，無論是他在公司等宋綰的電話，還是去將夜的一路上，身上都覆蓋著一層低氣壓。

但即便如此，陸薄川依舊壓著脾氣，在哄著宋綰，宋綰咬下來的時候，他也沒動。

溫熱的血液合著宋綰的眼淚，往他心口上滾落。

他壓著的怒火也反而消散下來。

他聽出來了，宋綰說這句話的時候，其實並不是真的確定自己的精神是沒有問題的，更多的是不確定的絕望和痛苦。

陸薄川聯繫張叔，讓張叔打車過來，給陸薄川開車。

車子停在景江樓下，陸薄川抱著宋綰下車，將宋綰帶去景江別墅，先給宋綰洗澡。

從陸薄川接到宋綰後，除了宋綰咬了陸薄川那一下，宋綰一直很乖，洗澡的時候，她一直睜著眼，霧氣蒙蒙的眼看著陸薄川。

陸薄川讓她抬手她就抬手，陸薄川讓她轉過身去她就轉過身去。

轉過身以後，她還要回頭看陸薄川。

陸薄川沉著臉看她：「看什麼？」

宋綰眨了眨眼睛：「難受。」

陸薄川道：「難受你去找季慎年？難受你去酒吧喝酒？」

宋綰感受到他語氣裡的寒意，有些怕他，她帶著醉意的笑了笑，想說她想好好睡一覺，醉了是不是就能好好睡一覺了？

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睡過了，但看著這樣的陸薄川，沒敢說出話來。

陸薄川被宋綰的這個笑容看得心裏莫名痛了一下

從浴室出來後，陸薄川給宋綰餵了一碗醒酒湯，宋綰迷迷糊糊不肯喝，陸薄川道：「把醒酒湯喝了。」

宋綰不肯配合，陸薄川卡著她的下巴，強行用嘴給她灌。

宋綰被嗆到，陸薄川道：「老實點！」

宋綰安靜下來。

陸薄川強行喂完醒酒湯，拿著體溫計給宋綰量體溫，三十九度二。

宋綰本來就是發燒還沒好徹底，就去的季家別墅前吹冷風，後來回來後，陸薄川一腔洶湧的怒火都發泄在宋綰身上，他還沒來得及給她看，宋綰就去找了陳語喝酒。

這麼一頓瞎折騰，溫度又開始飆升。

陸薄川臉色陰沉，給醫生打電話，醫生過來給她吊針。

兩人曾經也是混一個圈子的，吊完針以後，蔣奚和陸薄川去客廳，一人點了一支煙來抽。

蔣奚看著陸薄川的臉色，道：「你不是挺恨她的麽，還把她留在身邊，不難受麽？」

陸薄川渾身低氣壓，他抬眼撇了一眼蔣奚：「你要是沒什麼事，抽完這支煙就回去。」

蔣奚笑了起來，嘴賤道：「從我進來後，你臉色就沒好過，不知道的還以為她去找季慎年了呢。」

蔣奚的話一落音，就感覺整個客廳的空氣都冷凝了下來。

蔣奚也意識到了不對勁：「不會吧，她還真去了啊？膽子可真大。」

「她的膽子可不止這麼一點。」陸薄川哼了一聲，心中壓著一團火。

蔣奚眯了眯眼，想到什麼，又開口：「我聽人說，A區那塊地，是她拿下來的呀，宏昌市那塊地，也是她跑的，走的還是你的關係，連鍾老你都帶她去見，你這是在玩哪套？」

陸薄川沉著臉抽煙。

蔣奚不動聲色的看著他，他道：「薄川，夏清和可是等了你四年，四年可不容易，你要是對宋綰還有感情，就別折騰了，宋綰的身體底子，已經壞了，經不起折騰，你既然不想讓她賠命，何不放過她？你這樣對夏清和也不公平。」

陸薄川看了他一眼，臉色徹底寒了下來，他道：「蔣奚，什麼該想，什麼不該想，我勸你還是想清楚。」

蔣奚給宋綰吊完水就走了。

蔣奚走後，陸薄川回到房間，垂眼看著睡著的宋綰，眸色晦暗深沉。

宋綰晚上短暫的睡了一覺，半夜被驚醒，她的燒應該已經退了下來，但是身上沒汗，估計是陸薄川有幫她擦過。

宋綰有些喘息，但是她沒敢動，因為陸薄川的手臂橫在她腰間。

她再也不敢閉眼睛。

宋綰睜眼到天亮。

陸薄川那邊傳來動靜的時候，宋綰閉上了眼睛，陸薄川起床沒多久，宋綰的手機響了起來。

助理打電話過來，問宋綰：「綰綰，宏昌市的那個項目，公司準備怎麼處理？」

當時跟著宋綰一起去宏昌市的助理一共兩個，但後面去的那個，只是幫忙整理一下資料，順便跑跑腿而已，真正跟著宋綰一起跑，給宋綰擋酒的，只有趙涵。

所以受牽連的，也只有趙涵。

她和宋綰一樣，等得很焦心。

離宏昌市那塊地出事，到現在，都已經過了快半個月，按照國家法定節假日，公司初十就得上班，總部那邊的處理結果到現在也沒下來，這件事就像是懸在頭頂的一把刀，沒人能不心慌。

宋綰頭痛欲裂，她揉了揉自己太陽穴，她時常在想，當初她要是再小心點，會不會就不會這樣了？

宋綰也不知道公司會怎麼處理，文件還在別人手上，陸薄川也不知道查到沒有，他沒有跟她說，但是陸薄川有說過，她若是想去宏昌市，他會想辦法，宋綰不知道他會怎麼想辦法。

但這件事，應該在他的控制範圍內，只是看他願不願去解決而已。

宋綰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穩，她道：「這件事應該不會牽扯到你，你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你確定嗎？」

「確定。」

趙涵鬆了一口氣：「那你呢？」

「那個項目，我有可能不會再跟了。」宋綰努力了那麼久，沒日沒夜的跑腿，給他人做了衣裳，她去了以後，很多都是走的陸薄川的關係，如今也成了笑話，他要掐斷她的關係網，是這麼輕而易舉的事情，宋綰道：「你別太擔心，陸氏不會讓這件事曝光的。」

宋綰掛了電話，一腳朝著床頭櫃狠狠踹了過去，「吱——」的一聲，刺耳的聲響貫穿耳膜，她有點喘不過氣。

她知道陸薄川今天安排了心理醫生過來，給她看病。

宋綰點了一支煙來抽，她的臥室窗戶和客廳的陽台是同一個方向，她垂著眼往下看，過年了，裝修隊沒再過來。

宋綰不知道宏昌市那件事是不是夏清和做的，但是這也不重要了，因為陸薄川說過，他是個很護短的人。

陸薄川進門的時候，看到宋綰在抽煙，他俊眉擰起，將宋綰手中的煙掐了，不悅的道：「以後不要隨隨便便抽煙，洗漱了出去吃飯。」

宋綰站了一會兒，洗漱完轉身跟著陸薄川出去。

「我今天約了醫生過來。」吃飯的時候，陸薄川深邃黑眸看著宋綰，緊緊的盯著她：「一會兒就到。」

宋綰有些不想吃了，她把碗放下。

陸薄川看著她。

宋綰道：「我吃不下。」

陸薄川知道宋綰抗拒，但是宋綰的精神狀態確實不好，他道：「先試試，我會交代她，如果過程不好，你可以隨時叫停，只要你出聲，她會立即停止。」

宋綰又拿起筷子開始吃，食不知味。

吃完飯以後，陸薄川收拾碗筷，宋綰有些焦躁和緊張。

更多的是害怕。

對心裏醫生的害怕。

不知道是不是那場催眠給她留下來的後遺症。

可就連那場催眠，宋綰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真的。

宋綰坐在沙發上，她的思緒很亂，沒話找話的道：「陸薄川，昨天陳語打電話給我，說她遇到了一點困難。」

陸薄川並不想理會，陳語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

宋綰又說：「我挺喜歡她的。」

陸薄川皺了皺眉：「你想讓我幫她？」

宋綰道：「我就是隨便說說。」

陸薄川冷嗤了一聲，最後還是當著宋綰的面聯繫了鄭則。

宋綰鬆了一口氣。

心裏醫生很快過來，是個女孩子，很親和，那種親和，是作為一個心裏醫生的基本素質，這樣才能拉近自己和病人的距離。

宋綰想起了江雅醫院的那個醫生。

「你好，我叫林雅，你可以叫我林姐。」

宋綰坐在沙發上，她垂著眼睫：「我可以抽煙嗎？」

陸薄川抬眸看著她，目光像是能將宋綰穿透，宋綰接觸到他的目光，動了動唇：「算了。」

「沒關係，如果你緊張，可以試著抽一支，我帶了一種薄荷味的煙，煙味不重，你可以試試。」

林雅從包裡拿出一包煙，抽出一支遞給宋綰。

宋綰接過來，用打火機點燃，抽了一口，煙味確實不重，抽在嘴裏，一片冰冰涼，宋綰覺得沒滋味。

「我們先做一個測試吧。」

林雅真正給宋綰做測試的時候，讓陸薄川避開了，陸薄川去了書房。

林雅和宋綰在客廳呆了半個小時，宋綰就受不了了，渾身冷汗涔涔，她夾著煙的那隻手都在發抖。

她對心裏醫生的抗拒幾乎到達了一種讓人驚愕的地步。

這場談話進行的相當艱難。

林雅謹記陸薄川的交代，還沒談完，就終止了談話。

陸薄川出來的時候，宋綰的頭髮都已經濕了。

林雅到陸薄川的書房，陸薄川沒忍住，點了一支煙，無論是宋綰還是陸薄川，最近抽煙都抽得很兇，陸薄川的眸色很沉，沉得幾乎見不到底。

林雅道：「她的狀態挺危險的，而且她很抗拒心裏醫生，也不完全是抗拒，反而像是一種根植於心裏的害怕。」

陸薄川臉色陰翳，沒說話，指間的煙霧蓋住他鋒利沉冷的眼。

林雅走後，陸薄川在房間裡冷靜了很久，才出門，短短半個小時，她找林雅要了三支煙。

整個過程，就算她再難受，再害怕，可她沒叫停，反而是林雅先叫了停。

陸薄川站在宋綰面前，居高臨下的看著宋綰，宋綰夾著煙的手指在發抖，陸薄川沉聲問：「受不了為什麼不叫停？」

宋綰眼眶很紅，她垂著長長的眼睫，她也想要知道，那場催眠，到底是她的幻覺還是真實存在的。

宋綰抹了一把臉，抬眼看陸薄川：「我的結果是不是不好？」

陸薄川眯著眼，眼底的情緒看不透：「沒有，她比你的狀態差的人，她見得多了，只要你肯配合治療。」

宋綰垂眼看著手指上的煙，她知道，如果心裏有問題，好的心裏醫生，會給病人簡單的催眠，他們會一點一點挖掘你的過去，那些過去，甚至會是你忘記的那些。

宋綰想試試，但是她只是和林雅簡簡單單的聊了一會兒，她就受不了了。

宋綰閉著眼睛，她說：「你安排吧，反正你想要我做什麼，我說了從來也不會作數。」

陸薄川心裏竄起一團火。

宋綰想了想又說：「陸薄川，你這麼恨我，我難受你不是應該更暢快嗎？你為什麼還要讓我找心裏醫生，我欠你的，這輩子也還不完，我給你賠命你也不要，那你把我治好了，是想幹什麼呢？是因為我病著的時候，折磨起來不暢快嗎？」

陸薄川渾身氣壓低沉，明明這個房間的空間很大，光是客廳，就有一百來方，可宋綰還是覺得逼仄壓迫。

宋綰睜開了眼，對上陸薄川沉壓壓的視線，她心裏一悸，緊緊盯著陸薄川：「陸薄川，你這麼費勁心思，我發燒了你把我送醫院，懷疑我精神狀態不好就給我找醫生，我去季慎年那裏你就生氣，你該不會是真的愛我愛到無法自拔吧？」

宋綰的話剛說出口，她就後悔了，陸薄川的臉色一瞬間鐵青。

只是一瞬間，房間裡就是死一樣的寂靜，宋綰被這氣氛壓迫得大氣都不敢喘，動也不敢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宋綰快要抵抗不住的時候，陸薄川才沉壓壓的開了口，他的語氣都像是來自地獄寒冰：「宋綰，不要試圖挑戰我的極限。」

宋綰緊緊抿著唇，這時候陸薄川的電話響起，他從茶幾上拿起來，垂眼看了一眼，拿著手機進了書房，門「碰！」的一聲震響，被陸薄川大力甩上。

那聲音大的，驚得宋綰心裏狠狠一跳。

不知道過了多久，直到整個空氣裡陸薄川的氣息消失得乾乾淨淨，宋綰才狠狠鬆了一口氣，她垂下眼，看到手心一片濡濕。

往後幾天，景江別墅的氣壓一直處於一種低到讓人害怕的地步。

由於過年，陸薄川的大部分工作，都是在家裏處理，宋綰很害怕和陸薄川碰面，她白天和陸薄川同處在一個空間，整個人就一直緊繃著。

晚上睡覺，她又不敢閉上眼睛，直到整個身體超出負荷，她才能夠短暫的睡上一覺，可就算睡著，也往往是被驚醒。

陸薄川大概是發現了她的異樣，整個人的氣壓更是低沉。

宋綰好幾次，聽到他在給人打電話，談論的是她的病情。

宋綰再一次被驚醒的時候，她睜著眼看著漆黑的夜晚，然後爬起來，去吻陸薄川。

陸薄川的睡眠很淺，宋綰一動，他幾乎就醒了。

宋綰朝著他吻過來的片刻，他抓住了宋綰的手，製止她的動作。

宋綰不管不顧，連啃帶咬。

陸薄川將她控制住，他黑眸盯著宋綰，即便天色還沒有透亮，房間裡還是一片漆黑，他鋒利的視線卻還是像能穿透層層黑暗，釘進人的骨頭裏，他道：「宋綰，別惹火。」

宋綰頭很痛，眼睛紅得不像話，也不回答，要掙開陸薄川的控制。

「宋綰！」

陸薄川的聲音沉了下來。

宋綰嘲諷的笑了一聲：「你裝什麼裝？又不是沒做過。」

陸薄川被宋綰的態度挑起了火氣。

宋綰喘息了一聲，她的眼淚落下來，她道：「我睡不著，陸薄川，我一閉上眼睛，就是我帶爸爸去郊區別墅，去爸爸的辦公室偷資料，還有大哥給我催眠的畫面，我明明沒有看到過二哥死亡的場面，可是我還是會夢見，夢裏全是血。」

陸薄川目光沉沉。

所以她把他當成了發泄的對象。

即便陸薄川一肚子火，卻還是將她翻了個身……

這一次，做得格外兇狠，宋綰累到極致，短暫的睡了一覺，這是這麼多天來，她第一次沒有做夢。

隨著時間的推移，陸薄川能夠很明顯的看到，宋綰的臉色越來越蒼白憔悴，黑眼圈很重。

陸薄川和林雅的聯繫越來越頻繁，好幾次，宋綰在客廳裡，都能聽到書房裏砸東西的聲音。

那聲音有時候會驚到宋綰。

第三天的時候，陸薄川強硬的帶著宋綰去樓下散步，散完步回來，陸薄川做好飯，看到宋綰又站在陽台上。

陸薄川朝著站在陽台上一直往下看的宋綰招了招手：「過來。」

宋綰愣了一下，走過去。

她也不敢靠陸薄川太近。

陸薄川皺了皺眉，他的忍耐力快要到達極限，陸薄川壓著脾氣，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聲音反而很溫和：「為什麼總是站在陽台上往下看？」

宋綰細白的手指抖了一下，驚惶的看著他，她道：「沒什麼，我也不知道，大概那裏的風景好吧，景江的房子，不是都這樣嗎？」

面對宋綰的謊言，陸薄川心裏的火氣更盛，他道：「宋綰，我把婚房買不買在這裏，對你就這麼重要？」

一瞬間，宋綰整個人就僵硬在了原地，她緩慢的眨了眨眼睛：「沒有，我沒這麼說。」

陸薄川看著她，不說話。

這是一種無形的壓迫。

宋綰垂頭看著自己細白的手指，就在她的心弦緊繃到極致的時候，宋綰的眼淚先掉了下來，她說：「是啊，我很難受，我告訴過你，讓你不要買在這裏。」

宋綰抬起眼看陸薄川，眼底染上幾絲恨意：「我難受你看不出來嗎？是不是要我死了你就看出來了？」

兩人四目相對，空氣裡的氣氛卻並不輕鬆。

有種對峙的緊繃。

不知道過了多久，陸薄川表情鬆動了一點，他薄唇輕掀，道：「房子不是我買的，是夏建勛找了關係買給夏清和的，我已經讓她把房子賣了出去，以後裝修隊都不會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