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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君》57.花謝
老郡王最疼愛這個小女兒,素日裏對徐怡君千依百順,見不得她受半分委屈。見她苦苦相求,老郡王心軟下來,又想到謝容在李文騫死後,還在不遺餘力推行新政,便設下個一石二鳥之計——

他以李檀的性命前程做要挾,要求謝容放棄新政變法,迎娶徐怡君為王妃。

當時李家式微,全靠李檀一人支撐著,他為家人之死激憤不已,唯恐負了李文騫臨終囑託,一心只顧著奔走遊說,可因多方阻力過甚,早已是寸步難行。但憑一個無官無職、無權無勢的李檀,根本敵不過那些個守舊老臣。

可李檀又怎是輕易放棄的人?他從未考慮過這其中兇險是何等厲害,即便是考慮過,也絕不會因此退卻。

謝容曾三番四次勸阻李檀擱置暫緩變法事宜,終是不成。謝容心知肚明,倘若他這樣下去,即便沒有老郡王,也必定難逃一死。

為了保全李檀的性命,也為了斷滅他當時的希望,謝容終應下老郡王的條件。

徐怡君將當中原委一五一十地同李檀講明,見李檀神情漠然,不起半分變化,以為他是鐵石一樣的心腸,仍舊無動於衷。轉想起在病榻上的謝容,那樣百般苦痛、神識不清之際念著的還是李意桓,徐怡君在一側聽著,卻比謝容更要煎熬難受。

徐怡君眼淚陡落,蒼白的唇不住地發顫,說道:「你離京那天,他去追過你......」

李檀終於皺了一下眉頭。

「那天也是我與他拜堂成親的日子......」

任哪個女人也不願說出這樣的事,在平生最重要的日子裏,新郎官拋下該與之約定白頭偕老的新娘,跑去追他的心上人。

徐怡君驕傲自矜,怎能允別人知曉這等奇恥大辱?若非為了謝容,她決不會向別人透露半個字,也決不允許別人指點半個字。

謝容絕塵而去的背影,教徐怡君一輩子都忘不了,她當時偏執得很,謝容去追,她就緊隨其後。

謝容就像是掙脫枷鎖的蒼鷹,飛奔在千裡雪野當中,他似乎平生都沒有這般恣意過,身上紅袍喜服在皚皚白雪長野裡顯得尤為刺目,上下翩飛,好似一點烙在天地間的紅梅。

冷風灌袖,直教他寒至徹骨。

雪覆了前路,茫茫一片,千屏萬障都阻在謝容面前。寒風似刀,狠狠割著謝容的喉嚨,他看著前方齊齊消失在天盡頭,遍野裡再沒有一點人蹤鳥跡。

馬已經跑得鼻息冒出白沫,粗重地喘息著,任謝容如何揮鞭,再難驅策一分。謝容也早至力竭之地,身影搖搖欲墜,一下就從馬背上跌落,掉進不見底的冰雪當中。

徐怡君趕上他的時候,見謝容淺沒在雪堆當中,費了極大的力氣將他從冰冷中拖出來。謝容身上的大紅喜服全然濕透,已洇成深紅色,比血還要淒艷奪目。那叫風割過的喉嚨嘶啞地喊著「意桓」,嘴角不斷湧出猩紅。

徐怡君從未見過謝容那樣卑微狼狽的樣子,驕矜如謝隨鈞,骨脈裡淌著鳳髓龍血,何至於此地步?

「他說他後悔了......他不願你走......」

言及此處,徐怡君再難往下敘述一句,字字道來就如椎心泣血,教她覺得這麼多年了,一切當真荒唐又可笑。

李檀死死攥著拳,握得掌心發疼,慘白著一張臉,唇上也無血色。

徐怡君膝蓋已至麻木,伸手將眼中的淚霧擦盡,說:「依照皇令,我已在京都留不得幾時,王爺身側無人能照拂......薑陽說這些話,並非要侯爺迴轉甚麼情意,隻想請你看在王爺當年竭力救你的份兒上,去王府看看他。」

「......我知道了。」

這句應答摻著一聲長而久的嘆息。

徐怡君臉上扯開笑意,幾經彷徨終是安下心來,心痛不已可卻覺一下如釋重負。或許早該謝容離開喜堂的那一刻,她就該放了他,也放了自己。

嶽淵聽李檀應答,就已如遭雷叱,莫名的疼痛從心腔炸裂,擊得他失魂落魄,眼睜睜看著李檀離開中庭,卻連上前要攔住他都忘了。

景王府邸配得是最好的禦醫,如此都束手無策,可知他的確病得不輕。

大約李檀也沒見過這樣的謝容,青白的臉上不見半分生氣兒,不斷冒出虛汗,病至如此還不見他得些許安穩,魂遊不定,口中一直喃喃囈語著甚麼。

離得近了,李檀才聽得真切。身體僵硬片刻,沒由地生出幾分惱怒,將謝容從床上拽起來,動作粗暴得教周圍伺候的下人都跪成了一圈。

「謝容!」

也不知是這一聲太過清亮還是怎的,昏沉中的謝容輕蹙了下眉。

他在荒野行走,於黑暗浮沉,很久很久,久到他以為走到時光盡頭,卻忽地尋到紫薇星的光亮。耳邊不知是誰在說話,可這聲音清軟,不像是真的,好似一場夢中夢......

他睜開沉重的眼皮,朦朧中看見一個人瘦削俊逸的臉龐,熟悉得不能再熟悉,魂牽夢繞的一張面容......

果真是做夢了。

他叫高燒蒸得虛汗淋漓,可身上還是冷得狠,哪怕扇動一絲的微風就不禁瑟瑟發抖。唇上幹得發疼,不出須臾,柔軟的手指沾著花蜜摩挲在他的唇上,又陸陸續續沾了些甜水入口。

「張嘴!」

這般放肆的命令,謝容也本能地去遵循。白瓷抵著牙關,一股辛辣的苦汁霎時灌進來。謝容狠狠擰起眉頭,灌藥的動作即刻放緩,又復塗些花蜜,總教他嘗盡了甜苦。

甜只是須臾少許,苦卻是一輩子的事。

「謝容,我好得很,」李檀恨恨地替他擦下嘴角流出的葯汁,「比你好!......是你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

他低頭瞧見謝容半闔著眼,墨點就的眸子復得些清明,隻片刻,便又閉上了。

「醒了就說句話,做甚麼裝睡?」

謝容這才恍然意識到並非夢境,千病萬痛湧至,唯覺渾身乏軟,頭卻好似千斤重。他昏昏沉沉間,眼睛看定了上頭的這幅面容,呼吸陡然亂了起來。

「李......李檀......」

見謝容醒來,服侍的下人驚喜萬分:「王爺!」

李檀見他轉醒,正欲起身,謝容骨節分明的手一下扣在李檀的手腕上,力道之大根本不像個臥病在床的人。

「李檀......」

他不知該說些甚麼好,又恐自己沉默下來,這人就會走,隻時不時喚一聲他的名字。

半晌,他才道:「不是本王教他們請你來的......本王並非......」

「是薑陽。」李檀見他竟在解釋這件事,心下的惱怒皆化作烏有,舌尖兒忽地泛起苦澀,難能言說其中滋味。

謝容定了定身。

李檀揮手遣退下人,待屋中只剩他和謝容之時,又是一晌靜默後,李檀說:「薑陽郡主把當年的事告訴我了。」

謝容向來幽邃無瀾的眼睛在聽到這句話後忽然有了絲光亮,似乎「當年」二字擊在他死潭一般的生命中,終起了漣漪。

繼而又是沉默。

「多謝......」

之後再無其他的話。

謝容僵住,目光霎時渙散開來。

「你對本王......只有......這一句嗎......?」

過了一會兒,李檀嘆息中略帶了些沙啞:「當年終究是我不成器,累你一世......」

如果沒有李檀,謝隨鈞還是謝隨鈞,大祈貴不可言的四皇子......或許他早就得到了那個位置,亦不必蟄伏封地多年,回京以後處處受人牽製。

謝容驀然鬆開了手,高燒燒得他周身感官都遲鈍了許多,唯有心腔當中疼得清晰分明。

「你走罷。」

聲音慣來的冷淡,下了逐客令。

李檀無意再糾纏下去,斂衣拜辭。謝容側身躺在床上,始終背對著他,沒有再回應一句話。

等出了景王府,來時還明媚的天不知何時已全變了,陰壓壓地烏雲籠罩在京城上空,好似籠屜將人悶得喘不過氣來。

景王府的下人見李檀騎馬而來,恐他在半路淋了雨,趕緊奉上一件兒擋雨的披風。

李檀私心不想再受景王府半分恩惠,拂了他們的好意,牽過馬就離開了景王府。

他隻牽著馬兒在長街上走,不一會兒就飄起雨絲來,道上的行人趕路開始急了些,李檀卻好似信步似的在街上行走。

風一卷,雨便更大了些,再走下去就難了。

李檀將馬拴在一處茶攤下,順著馬脖子撫毛,令它不許放肆,小心毀了別人的攤子。這馬通靈,乖乖地縮在棚子下避雨。

李檀則要了碗溫茶消磨,打算等雨勢小點兒再回府去。

飛奔清脆的馬蹄聲遽然傳入耳中,漸近,漸近,如剛剛脫弦的羽箭呼嘯而過,濺起一路的雨花。

些許泥濘迸濺到李檀的衣角,李檀握著茶杯循著馬蹄聲望去,正見那人陡拉轉馬頭,調回方向,回奔而來。

李檀正是疑惑,那人滾下馬來,踉蹌幾步險些跌倒在地,拔腿就沖著他跑過來。

迎風掀落他頭上的鬥笠,正是嶽淵。

潮氣、寒氣撲面湧至,李檀教他死死抱住。這副強健的身軀裡洶湧著的惶恐和不安,毫無保留地傳達給了李檀。

「別去、別去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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