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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煙雨行》第八十二章 太上忘情
時間如指尖流沙,稍縱即逝。

生命也如此。

刀光閃過,歌女停止了歌唱,獃獃的望著倒在血泊中的胡兵。

割鹿刀不知消失在了何處,江城子又站直了身子,認真的向書生走來。

青鳥在書生對面坐下,為他倒了一杯酒,「阿爺怎會來龍城?」

「將你帶回去。」腿又不適,書生捶打著說。

青鳥一頓,笑容收斂起來,「阿爺,」她為難的說,「請恕青鳥不孝,青鳥,不能跟您回去。」

書生「呵呵」一笑,將青鳥斟的一杯酒端起來一飲而盡,「逗你呢,我怎麼會讓你步我的後塵。」

青鳥這才鬆了一口氣,聽書生幽幽地道:「但在龍城,太上忘情永遠難以大成。」

「成不了便成不了吧。」青鳥灑脫的說,「人生有花香,有鳥鳴,有知音,有阿爺,有酒,有歌,有太多令人留戀的。若為成天下第一而把這些全漠然不記,我做不到,也不想做到。」

書生捶打著傷腿,嘆氣道:「聖人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鍾,正在我輩。我若早有你這般領悟,又何至於此。」

青鳥頓了一頓,道:「阿爺還在找她?」

書生一笑,搖搖頭,「現在是她在找我。」

青鳥不解。

書生飲一杯酒後繼續道:「寧缺當年在江湖中消失後,太上宮與墨家遊俠兒都在找他,你知道為什麼找不到嗎?」

青鳥搖了搖頭。

「因為他成為了一個更知名的人。」書生唇邊輕輕的吐出五個字,「朔北王,蘇詞。」

青鳥一驚,「朔北王!他居然是阿爺一直尋找的寧缺!」

書生苦笑,「是啊,誰也想不到蘇詞會是寧缺。眾裡尋他千百度,他的名字竟然一直響在我們的耳邊。」

青鳥瞪大了眼睛,「那現在的朔北王蘇幕遮是寧缺的兒子!」

書生點點頭。

「怎麼會。」青鳥呆住了,「那他豈不也是伽藍殿殿主的兒子。」

不等書生答,青鳥自語道:「寧缺下的好大一盤棋。」

半晌後,青鳥問道:「阿爺是怎麼知道寧缺就是蘇詞的?」

「江湖上知寧缺之名的人不多,唯有太上宮與那些遊俠兒。知道寧缺就是蘇詞的更是寥寥。」書生說,「我知道能蘇詞就是寧缺,也是她告訴我的。」

「她?」青鳥不解,堂堂燕國王妃此時變成了一個懵懂的少女,似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在阿爺身邊聽故事的日子。

「自那蘇小子出了藥王谷後,儘管她極盡忍耐,剋製,小心和謹慎,我還是不難猜出,他就是她的兒子。」書生搖晃著酒盞,「我太了解她了。」

「想來也是,她懷那孩子時動了胎氣,又是早產,唯有送到藥王谷方能成活。」

「我竟然以為那孩子早夭。」書生懊惱道,「我早應該想到的,若早點殺了他,也早斷了她對他的念想。」

若蘇幕遮不出谷,您又如何知道他是寧缺兒子呢,又如何知道寧缺已死?這些只是青鳥心中所想,萬不敢說出來。

在煙兒的事情上,阿爺比任何人都偏執。

「那她為何找阿爺?」青鳥繼續問道。

「哼哼。」書生陰狠的說,「太上宮刺殺她兒子,我不信她不出來。」

「你把蘇幕遮殺了。」青鳥站起身子來,激動道。

「只是讓他受點苦罷了。」書生飲了一杯酒,奇怪的看她,「怎麼,你希望他死?」

青鳥坐下,苦笑道:「阿爺,莫忘了我現在是燕國王后。蘇幕遮若死了,寧缺下的這盤棋就滿盤皆輸了。」

「他即是她的兒子,又是帶劍者兒子,還長魚藥王谷。」青鳥道,「若再有南山書院支持,江湖之大,誰是他的敵手?」

書生沉默,半晌後方重重的道:「鳥兒,莫忘了,你是漢人,也莫忘了,太上宮的教誨!」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

酒樓安靜下來,唯有歌女已經在輕柔的唱著《黍離》,一遍又一遍,「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緩緩流在人的心頭。

半晌後,青鳥方低眉順眼的輕聲道:「是青鳥癡迷了。」

書生站起身,淡淡道:「我尊重你的選擇,也希望你能過的更好。但記住,不要成為你曾經討厭的人,這個世界沒有人能替別人做主。」

青鳥點了點頭,輕輕問道:「阿爺,你若見到她會如何?」

書生目光看著青鳥,湛然有神,彷彿能將人看穿,青鳥低著頭不敢看他。

良久後,書生指著自己的傷腿,「還記著我這條腿是怎麼傷的嗎?」

青鳥點頭,「聽阿爺講是寧缺的寒蟬劍傷的。」

「那一劍,我始終抵擋不住,參悟不透。」書生說,「她說我不懂情,我為此花了二十年去參悟。」

「現在我悟透了,也明白了,所以我想告訴她。」書生輕輕的說,話語中滿是嘆息與歲月刻下的滄桑。

青鳥看著他蕭索身影,看著他漸白長發,眉目間全是憂愁,忽然有一滴淚落在她手背上,「對不起阿爺,恕鳥兒不孝。」

她已經不是那個承歡膝下的青鳥了,不能在他身旁盡孝,她有了自己蓬山路上殷勤探看牽掛的人。

歌女這時又正唱到「何求」處,只聽書生的輕吟隨歌遠遠傳來,「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

「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青鳥嘟囔著,忽然笑了,阿爺將所有的答案都放在這句話中了。

只是阿爺,你用了三十年學會太上忘情,又用二十年去參悟「情」之一字,真的值得嗎?

「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許。」有人在酒樓欄桿上道。

江城子抬頭,見郭公子穿著打滿補丁的衣服,抱著一葫蘆酒,正躺在欄桿上。

「值得嗎?」青鳥頭也不回的問。

「你心中已經有了答案,又何必再問?」郭公子說,「何況人生在世,如白駒過隙,是非成敗轉頭空,又有什麼是值得的呢?」

青鳥輕輕搖了搖頭,「世間有太多的驚喜,靜待花開,慢聞花香,問一杯酒與友人對酌,擺一盤棋與陌生人對弈……」

「但沒了愛的那一個,這些都會失去色彩。」郭公子說,「就像人生沒有了酒。」

久久不語後,青鳥嘆氣道:「走吧,我已不是原來的青鳥。有時候情真的會令人瘋狂,讓你忘記所有曾堅信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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