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灰濛濛亮。

貓頭鷹在田間盤旋，為這場狩獵活動最後的一次衝刺做著準備。而太陽還在這塊遼闊大地的另一側，努力升起。

月圓如盤，現在還是晝伏夜出者的時間。

但在偌大的應州城裏，早已經喧囂一片，熱鬧如晝。

廣闊的街道上，身穿長衫的讀書人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混雜著人數更多的送考者，提籃攜壺，放佛在進行一場盛大的趕集。

現在也是無數人讀書人的時間。

蒲秀才走出烏篷船，不敢耽擱，徑直進了城，匯入茫茫的人流之中。

人流雖然湧動，卻顯得十分安靜，交談者少，緊張、忐忑的氣氛四處瀰漫。

他算是其中的異類，不但神色平淡，還有心情東張西望，試圖尋找宋玉的蹤跡。

不過這種行為註定是白費力氣，想從這麼多人中找到一個人，難度不比從大海撈根針小多少，反正都是不可能做到。

蒲秀才也明白這一點，四處張望了一陣，就放棄了，全速跟著人群往考場走去。

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讓他沒想到的是，剛走進考場，就看到宋玉站在那裏，旁邊跟著符伯。

蒲秀才擠開變得更加擁擠的人群，亦步亦歇地靠了過去，笑著問道：「宋兄在等我？」

宋玉翻了個白眼，反問道：「不然呢！」

「哈哈！」蒲秀才忽然大笑起來，古怪的笑聲讓旁邊的人側目而視，紛紛避開。

他視而不見，反而笑得更大聲，挪動步子又向宋玉靠了靠，才收斂笑容小聲說道：「她昨晚又來找我了。」

宋玉神色一凜，同樣小聲問道：「說了什麼？」

蒲秀才回道：「讓我幫她殺一個讀書人，沒說名字，沒說時間，也沒有畫像。」

宋玉目光怪異地看了他一眼，道：「要殺的不會就是你吧？」

蒲秀才面露無奈：「我也想過這種可能，不過仔細分析之後，覺得應該另有其人。」

略作停頓，他將聲音壓得更低了：「我覺得，她可能會在考試期間動手。」

宋玉恢復嚴肅：「有沒有證據？」

蒲秀才聳了聳肩：「感覺！感覺！」

宋玉問：「那你打算怎麼辦？」

蒲秀才搖了搖頭：「再說吧，這件事很詭異，有些事我還沒有想明白，存在很多疑點，現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好。」宋玉點頭，「有情況通知我。」

蒲秀才心裏一暖：「謝謝。」

「我可沒說要幫你。」宋玉翻了個白眼，「你現在可是應州城的第一紅人，我就是想看看第一紅人究竟是怎麼行兇的，說不定到時候我也能出名！」

蒲秀才翻了個白眼：「那只是一個意外，是運氣。」

「我怎麼沒有這麼好的運氣？」宋玉嘀咕了一聲，聲音變得嚴肅起來，「洪元長昨天已經抵達應州城了，洪慎如果想出手，肯定要找他幫忙，動手的地方肯定選在考場，所以你要做好準備。」

說到這裏，他忽然撇了撇頭，「喏，說曹操，曹操到。」

蒲秀才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果然看到兩道人影趾高氣昂地走來，後面還跟著幾個提籃的小廝。

前面這兩人，都是他的仇人，洪慎和衛無暇。

半個月不見，洪慎看上穩重了很多，神色平靜地望著蒲秀才，淡漠道：「蒲留仙，又見面了。」

隨即，他的目光落在宋玉身上，說道：「我們見過幾面，還不知道怎麼稱呼？」

宋玉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對蒲秀才揮了揮手：「我先進去了！」

說完，直接轉身離去，消失在考場裡。

洪慎一張臉頓時漆黑。

「哈哈！」

蒲秀才忍不住笑出聲，搖了搖頭，也懶得搭理他，隨手摘下背上的觀世鏡劍，遞給雙手攏袖打盹的符伯，也轉過身走進考場。

看著他囂張的背影，洪慎渾身顫抖，怒吼道：「該死的窮書生，我看你還能囂張多久！」

憤怒的吼聲頓時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紛紛看了過來

「看什麼看，都給我滾！滾！」

洪慎環顧四周，表情兇狠，旁邊幾個小廝也跟著齜牙咧嘴，眾人紛紛避開。

「洪兄，消消氣。」一直沒有說話的衛無暇面無表情開口道，「考試要緊。」

「哼！」洪慎冷哼一聲，努力平復心情，「先讓他得意一會。」

他轉過身，從身後的小廝手裏奪過考籃，冷聲道：「去查一查那傢夥的名字、背景，還有住處！」

縮頭縮腦的小廝諂笑道：「少爺，查哪一個？」

「蠢貨！」洪慎心裏的怒火再次高漲，「當然是前面那個娘娘腔的傢夥！」

「年輕人，我勸你最好不要這麼做。」正在這時，雙手攏袖，懷抱長劍，一直沒有說話的符伯開口了。

洪慎表情一僵，冷冷盯著他幾眼，忽然一言不發，直接往考場走。

「老先生，方才言語疏忽之處，還請見諒。」衛無暇卻露出笑臉，向老者行了一個禮，才匆匆走向考場。

符伯眼睛微睜，將懷裏的劍換了一個姿勢，突然瞪了面前那幾個還沒有走的小廝一眼，低喝道：「滾吧！」

幾個小廝渾身一緊，寒毛直豎，彷彿盯住自己的是一頭窮凶極惡的猛獸，一時間冷汗直流，慌忙四散。

老者重新眯起眼睛，靠在樑柱上假寐。

……

「快！快！快！」

「往裏走！往裏走！」

「考堂之內，不得喧嘩！」

在小吏大聲的呵斥聲中，蒲秀才跟著人流，找到了自己的考房。

說是考房，實際上不過是幾堵粗糙的磚牆圍起來的數尺空間，一張案桌，上面擱了塊筆洗，除此之外，再無其他東西，簡陋到極點。

蒲秀才見怪不怪，將考籃放下，筆墨拿出來，就靜靜地坐下，一動不動。

考房的簡陋不只是在擺設上，整個建築都是如此，屋樑低矮，四周漏風。

若是倒霉遇上陰雨天氣，說不定雨水就會順著窗戶、屋頂倒灌進來。

一旦打濕了試卷，十年寒窗付諸水流。

就算不下雨，現在已經接近凜冬，風從縫隙裡吹進來，也是冷颼颼的，難以握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