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千機圖》第四十三章畫
這一刻,時間彷彿放慢了。慕書生臉上的笑容緩緩凝固。
何大人的嘴巴一點一點閉上。
王員外的頭徐徐抬了起來。
四周,數十雙眼睛慢慢聚集。
所有人都看著那個彷彿重新出現在視線中的身影,疑惑、震驚、憤怒、興奮等等情緒一閃而過。
而當事人——蒲秀才的神色卻一如既往的平靜,他不去看慕書生那張變得彷彿要吃人的臉,也不去看王員外臉上的期盼,只是沖一臉呆愣的何大人拱拱手,道:「晚輩還有一幅畫!」
何大人仍舊沒有回過神,下意識的問:「畫在何處?」
蒲秀才搖了搖頭,側身向王員外拱拱手,道:「請借筆墨一用!」
「什麼?」王員外剛爬到半山腰的心情又掉到了谷底,不敢置通道:「你要…現在作畫?」
蒲秀才點了點頭。
「哈哈,笑死我了!」
慕書生搶先笑了起來,他撫著肚子,一臉忍俊不禁,伸手指著蒲秀才,「蒲秀才,你莫不是發了失心瘋?現在作畫?哈哈!你要我們等到明天早上?」
「不用這麼久。」
面對他的無理舉動,蒲秀才也不生氣,仍是心平氣和,「只要半個時辰即可!」
「半個時辰?」慕書生又要笑了,但是見蒲秀才一本正經,不由咬牙切齒,「你是認真的?還是成心戲弄我?半個時辰,半個時辰能作什麼畫?就算能作出來,又是什麼狗屁畫?敢與我的『百川入海圖』相比?」
這番話雖然狂妄,但在場都是懂畫的,知道慕書生說的沒錯。
現場作畫的難處不言而喻,就是再高明的畫師,讓康焦叔之輩,也不一定能在半個時辰內作出滿意作品,比得過慕書生這幅精心打磨的「百川圖」。
蒲秀才雖然有一幅畫五百兩的佳績,但讓康、焦叔的佳作還要超過這個數呢!
難道蒲秀才還能比得過這兩位州府有名的畫師?
面對質疑,蒲秀才只是搖了搖頭:「究竟如何,還要等我畫過才知道!」
「正是如此。」
旁邊,一直不曾說話的唐秀才也咬牙開口,「難道你慕致遠連半個小時都等不了?或者,你不敢等?」
「笑話!我不敢?」
慕書生勃然大怒,面紅耳赤指著蒲秀才,一副被侮辱的樣子,「我會怕他?莫說半個時辰,只要你今晚能畫出來,勝過我的『百川圖』我都認輸,親手撕了它!」
蒲秀才笑了笑,臉上的冷靜與慕書生的激動形成了鮮明的對比,輕聲道:「說半個時辰,就是半個時辰。」
他待會還要回去呢,哪有空在這裏待一夜?
若是回去得早能趕在青喬睡覺之前,還能將今天的事說給她聽。
想到這裏,蒲秀才抓緊時間,對王員外道:「請前輩借筆墨一用。」
王員外神色猶豫,遲疑道:「賢弟你…真的只要半個時辰?不如再多…」
蒲秀才連忙搖頭。
王員外咬了咬牙,沖旁邊的僕人道:「還愣著做什麼?快去拿筆墨畫紙過來!」
他又沖四周拱拱手,笑道:「諸位,時候尚早,美酒尚溫,何不飲酒賞畫,以度良宵?」
王員外又招呼下人繼續上菜、上酒。
可惜,眾人早已被今夜的連番好戲弄得興緻盎然,誰去關心酒菜?都盯著蒲秀才,等他作畫。
即便在很多人心裏,這已經是一場勝負已定的比鬥,但親眼看著一個人怎麼落敗,也不失為一件趣事。
「老爺,筆墨開了!筆墨來了!」
這時,幾個下人拿著筆墨畫紙,匆匆趕來,後面還抬了一張長桌。
王員外連忙指揮,「快!放好!」
似乎想起了什麼,他一拍腦袋,問道:「賢弟,在這裏作畫,你可……」
蒲秀才知道他擔心四周人多,影響自己發揮,微微搖頭:「無妨。」
在眾人的注目下,他走到桌案前,拿起畫筆,低頭凝視著桌上鋪開的大幅畫紙。
蒲秀才沒有動筆,四周也無人出聲,安靜得可怕,都在等待。
沒有讓眾人等太久,蒲秀才佇立片刻,忽然落筆。
方才的寂靜剎時被打破,充斥著細碎的議論聲。
「動筆了!動筆了!」
「畫得什麼?他畫了什麼?」
「畫的馬…不,是人,不是人,是…」
……
蒲秀才對四周的聲音置若罔聞,他凝視著面前雪白的畫紙,眼睛雪亮,裏面像是有光在聚集。
手臂揮動,彷彿劍客出劍,鐵匠鑄鐵,快若疾風,連綿無絕,沒有一刻的停頓。
大片大片的墨團如樹紋在畫紙上鋪開、皴疊,一道一道線條似羅網交織、穿梭,一點十點的墨點像天上的雨珠唰唰砸落、擴散。
這一刻,筆是刀、是梭、是雲,是天工造化,自然之跡。
所有人都看得呆了。
庭院裏重新靜了下來。
他們瞪大眼睛,看著桌案前的單薄書生,彷彿看著某個不可思議的具象,明明近在咫尺,卻彷彿隔著一個世界。
畫可以這麼畫麽?
畫原來還可以這麼畫!
畫竟然可以這麼畫!
……
蒲秀才揮筆,揮筆,再揮筆,不停的揮筆。
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世界裏只有這幅畫,畫早已在他心裏。
他現在所做的,便是再畫一遍。
很快,這張過四尺的畫紙,便以超乎眾人想像的速度,被墨跡鋪滿,然後繼續擴張。
白被黑取代,淡黑被濃墨取代,白便愈發顯白,黑白交織,宛若一體。
不停的變幻,不停的改變,不停的演變。
直到,蒲秀才停下筆的那一刻。
整個世界便靜了下來。
嗒!
將筆放在桌角,林尋緩緩吐了一口氣,然後轉過身向四周拱拱手,平靜道:「幸不辱命,一刻時間。」
「呼…」
頓時,所有人都吐了一口氣,彷彿現在才顧得上呼吸。
隨即整個庭院再次活躍了過來,前前後後的人都仰著脖子墊著腳,看著桌上那幅畫。
「畫的什麼?」
「他畫的是什麼?」
「是八駿圖麽?我好像看到一幅八駿圖!」
「什麼八駿圖?明明是『翰林瓊宴圖』!畫得真好!真好!」
「胡說,是『千軍萬馬征魏圖』!好畫!好畫!我大華軍隊就要如此霸氣!夷滅蠻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