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士、佳人，共處一室，卻神色各異，彷彿誰也沒有看到誰。

直到一隻飛蛾撞進燭火裡，發出啪的一聲輕響，沉默的氣氛才悄然而破。

張道士先開口：「沒想到是你。」

青喬沒有說話，只是怔怔地看著面前的紅燭出神。

張道士說道：「只是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做？」

青喬終於動了動，說道：「我也不明白。」

張道士一怔，「什麼？」

青喬緩緩抬起頭看著他，說道：「為什麼你們這些真人天師，對人間的罪惡視而不見，卻不肯放過一個無辜的孤魂的？」

張道士眉頭一皺，認認真真地打量著面前的女子，眉頭皺得愈發緊了，聲音裡多了一絲驚訝：「你不是狐妖！」

青喬沉默了一會，伸手撫摸著露出的雪白狐尾，嫵媚一笑：「我是！」

張道士默然表示，道：「她竟然將妖軀讓予了你。這麼說來，妖靈已經去了黑芒山？」

說著，他便要轉身離去。

這時，四周紅燭齊齊晃動，一道龐大的陰影投影在牆壁之上，俯視著張道士。

那赫然是一頭六尾狐狸。

柳如煙站起身，柔聲道：「道長若是離開，如煙便淹了這座千機城！」

張道士面色一冷：「你好大的膽子！一道小小鬼煞，竟然敢威脅本真，真當我不能降妖除魔？」

柳如煙嫵媚一笑：「道長姑且一試。」

轟！

屋外雷霆乍起，狂風席捲，那塊罩住蒲府小院的布帛被吹得獵獵作響。

頓時，一片驚呼聲傳來。

「不好，漏雨了！漏雨了！」

「快！快！擋住！」

「啊！地裂了！水！好多水！」

……

只聽轟的一聲悶響，廂房一側的牆壁猛然塌陷，大水從地面洶湧而出，將老屋半邊屋瓦掀翻。

幾乎瞬間，所有的紅燭都被雨水狂風打滅，四周漆黑一片，小院裏響起無數的尖叫、呼救。

天地昏暗，大雨似傾，卻擋不住張道士的視線，所有的雨水從他的身體裡穿過，彷彿只是一道幻影。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引出地泉！」

張道士身形一晃，原本在廳堂裡酣睡的另一個張道士已經走進廂房，兩個身影合一。

他怒目圓睜，整個人冷如寒冰，看著那道紅色的倩影：「罪不容誅！」

轟！

一聲巨響，刺目的雷光從其掌心噴出，刺向柳如煙。

「咯咯！」

柳如煙嬌笑一聲，身後六條巨大雪白的狐尾一搖，四周大水洶湧而起，化作一道屏障擋在她面前。

雷光迅疾，與水屏撞在一起。

後者直接破碎開來，柳如煙悶哼一聲，倒飛砸入黑暗之中。

張道士腳踏水波，直衝而去。

轟！

一道水柱破開地面，擋在他面前。

張道士衣袖一揮，直接撞破水柱。

然而正是這一瞬間的耽擱，柳如煙已經破水而出，衝天而起。

她飛到半空中，六條狐尾彷彿雲一樣擁簇著，咯咯嬌笑道：「張真人，你若再苦苦相逼，奴家就打開萬柳河！咯咯！」

說著，她直接消失在夜空中，向萬柳河方向飛去。

「孽障！你自尋死路！」

張道士怒髮衝冠，法訣一掐，火焰從腳下升起，將他整個人包裹，雨潑不滅，就要衝天而起，追上遠去的身影。

「臭道士！」

只是在這時，一個半截身子浸泡在積水的人影高聲呼喊，「你去哪？還不快救人！」

喊話的人，自然就是張靈兒。

張道士身形一頓，向下望去。

原本的小院老屋，已經燈火盡滅，殘破不堪，化作一片沼澤，淹及小腹。

那些賓客突遭驟變，更是驚慌失措，在雨水中翻滾，不知身在何處。

更糟糕的是，不只是天上大雨瓢潑，地上也翻滾著地水，水位無時不刻不在升高。

而這樣的情況，不只是小院一處，而是整條小巷，整條大街，整座小城，四面八方都有水柱從地上升起，無數房屋因此倒塌，將整個城區化作一片汪洋。

此時，水位或許還淹不死人，但是如果繼續下去，即便是張道士，也料不準底下究竟有多少地水，積水會升到多高！

而更糟糕的是，那頭孽障已經去了萬柳河，一天的大雨，萬柳河裏早已成了氣候，若是河堤被掘開，大水衝進城來，三面交擊，恐怕要不了一刻鐘，整座城就真的淹了。

一念至此，張道士壓下心裏沸騰的怒火，一揮衣袖，將水中掙扎的眾人卷上屋頂。

「臭道士，究竟是怎麼回事？」

張靈兒渾身濕透，一邊從身後的背包裡往外掏東西，一邊怒氣沖沖的問道，「剛才……」

「是煞鬼邪靈！」張道士打斷她的話。

「怎麼可能？」

張靈兒瞪大了眼睛，「那頭煞鬼已經被我和書獃子……書獃子！書獃子呢？」

她動作一頓，忽然大聲叫嚷道。

「咳咳！」

旁邊，喝得暈乎乎的唐秀才吐了一口濁水，懷裏抱著一個人，正是蒲秀才，「蒲兄喝多了！似乎……似乎睡著了。」

在他懷裏，蒲秀才神色安詳，嘴角甚至洋溢著一絲笑意。

「這時候還能睡得著！」

張靈兒滿臉怒氣，上前使勁晃了幾下，蒲秀才卻毫無反應，她頓時一愣，「這……」

張道士似無所覺，呢喃道：「醉了也好。」

說著，他周身火焰再次燃起，道：「你看住他，我去誅殺那頭邪靈！它一死，地水自然停止。」

說著，他飛向天空。

「等一下！」

張靈兒向天上拋出一隻紙鶴，紙鶴飛快變大，載著她追向張道士的身影。

大雨之中，張道士忽然停了下來。

張靈兒騎鶴趕上，被淋成了落湯雞，奇異的是，她身上的紙鶴卻安然無恙。

雖然狼狽，但張靈兒臉上的表情卻一反常態的沉靜，雙眼認真地看著張道士，冷聲道：「臭道士你告訴我，剛才那道身影，是不是青喬妹妹？」

張道士沉默半晌，回道：「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問我？」

「好哇！原來一直都在瞞著我！」

張靈兒大怒，緊緊握著拳頭，「張恨青，你拿我棋子？」

張道士神色不變，微微搖頭：「我沒有騙你，請你來，的確是為了讓你抓鬼！至於她，那是我的任務！」

頓了頓，他道：「你放心，這件事了，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說著，他衝天而起。

「等一等！」張靈兒大喊：「書……書獃子知道這件事嗎？」

話音未落，火光已經消失在黑暗中，隻留一抹殘影。

很快，便被大雨沖刷乾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