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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初回憶錄》明國:風起遼東 第一零一章 審查
阿克索慢慢清醒過來。他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又睡著了,身子靠著柵欄軟倒著,腰上的肌肉很酸痛。

現在東方已經泛起魚肚白,大棚不遠處的道路上閃起火光。在大棚裡或坐或躺了一夜的人們被喚起注意力,所有人都望著逐漸接近的火光,面色不一。

阿克索也靜靜地側著腦袋,雙手垂在身邊。當火光近到能讓他看清被照耀著的人時,他慢慢挪動身子,儘力將面孔隱藏在欄桿的陰影下。

看守大棚的兵士打開大門。十幾個荷槍實彈的戰士走進來,冷漠地將槍口下垂,目光掃視著大棚裡的人們。在他們身後,一個穿著黑色宋裝的男子正微笑著看著他們。

「大家好。首先慶祝大家從後金恐怖集團的奴役下被解救出來。我自我介紹一下,我是美洲管理地駐中國總督區辦公室移民處的處長,唐本軒,大家叫我唐處長就行。這次來呢,是給大家講一下今日的安排的。」

唐本軒看了看手裏的懷錶,笑道:「現在快五點了,大夥兒也該休息好了。現在請大家收拾一下,跟我們出發,我們先去檢查一下身體健康,然後用早飯。」

跟隨唐本軒進來的有一些澳宋國人。他們催促著大棚裡的人——都是被解救的漢人包衣——從草堆上爬起來,隨後帶著他們一個個從門口排隊離開。全程,排隊站在通道兩側的士兵都握緊步槍,眼神裡透出隱隱的肅殺。

在沉默中度過從建奴魔掌中逃脫的第一個夜晚後,大棚中的人們逐漸恢復生機。顯而易見的,經歷了昨天一天的血戰,又第一次在沒有女真主子的環境中生活,所有人都存在不同程度的精神異常。

阿克索也被澳宋人叫起。他慢慢扶著欄桿,腦袋一直看著地面,跟在人群裡緩緩移動。一邊走,他一邊用餘光觀察著大門處的唐本軒。

或者說,觀察著唐本軒身邊一個光頭。

那光頭一直在審視著從門口走出的人們。他穿著一身澳宋人的衣服,但阿克索敢保證,那人一定和自己一樣,來自白山黑水之間。

每經過一個神色憔悴的包衣,光頭都會仔細地打量對方一番。等到光頭點頭示意後,警衛才會揮手放人過去。阿克索一直在注意對方。好消息是,除了點頭,光頭一直沒有其他動作。

幾分鐘後,排在隊伍中部的阿克索走到門前。在他前方還有幾人在等待放行。阿克索此時已微微抬起頭,做出一副雙目無神的樣子。藉著這個姿勢,他能近距離看著光頭,一如對方可以看到自己。

光頭的視線慢慢從阿克索他們的臉上移開,全程一言不發。阿克索在之前的幾分鐘已經看得清楚,光頭會同時檢查靠近大門的幾個人,似乎是以四個人或五個人為一組。雖然每次警衛隻放行一人,但光頭之前一起看過的人,在輪到他們時只會得到象徵性的掃視。

見光頭的目光毫無停滯地從自己臉上移開,阿克索慢慢把眼神從對方身上移開。他確信自己沒有暴露,就像所有人都覺得刺殺蘇合的自己,一定是個富有反抗精神的包衣。

如同阿克索預計的,警衛在光頭點頭後放下手,讓最前面那人走出。阿克索麵前只剩下三人,光頭的注意力明顯朝阿克索身後的人投去。一切都是那麼順利,阿克索已經緩解了緊張的情緒,動作和表情愈發自然。

如果意外不曾發生,或許阿克索會跟隨這批六百多人的包衣一起,從金州防線後方的營地裡集合,在金州站登上火車前往旅順,再乘船出海,在長崎補給後一路沿著北太平洋暖流前往美洲。而我的回憶錄裡,也會缺少以他為主角的幾張。不過,既然他的故事能出現在這裏,這個偽裝成漢人包衣的建州火槍手,最終還是暴露了身份。

意外沒有出現在阿克索身上,而由他最前面那人引起。不知是什麼緣故,與阿克索隔著一人、即將走出大棚的包衣忽然停下,對著幾米外的唐本軒道:「大人,我們要去哪裏?」

嘶啞的嗓音頓時引來全體人員的目光。在這片令人窒息的沉默裡,再小是話語聲也有驚雷一般的分量。阿克索的心臟彷彿被人狠狠攥住,他的瞳孔猛地收縮,下意識地低下頭,耳邊傳來唐本軒溫和的聲音:「這位老哥,你且放心,我們帶你們去看郎中。等檢查完身子,就帶你們去旅順,帶你們去安置你們的地方。」

話音過後,唐本軒又說了幾句勉勵的話,拍拍那人的肩膀。等那人走出大棚後,唐本軒又微笑著問阿克索身前那人:「你呢,小兄弟,有什麼疑問嗎?不要怕,我們都是華夏人,是一家人,自己人,我們不會害你們的。我們就是沒有住在一起的兄弟姐妹哩!」

說完,唐本軒轉身,面對正無言地看著他的包衣張開雙臂,大聲道:「請放心罷,同胞們。今後再不會有主子壓迫你們,奪走你們的財物,燒掉你們的家園,強姦你們的妻女,殺死你們的兒子,把你們從人變成豬狗,這一切絕不會再出現!你們是人,永遠都是尊嚴的人!那些殘害你們的罪人,我們將讓他們血債血償!」

阿克索垂著腦袋,沒有說話。他自然知道自己和自己的族人做過什麼。若是漢人重新統治遼東,即便隻懲罰他犯下的罪惡的十分之一,也足以讓他被掛在絞刑架上盪鞦韆。

他聽到身後逐漸響起沉重的呼吸聲,一種壓抑的氛圍慢慢產生。它就像夏季風暴來臨前的烏雲,在唐本軒期待的目光裡孕育出爆裂的風壓。

「大人,你們真的能報仇嗎?」

身後響起僵硬的說話聲。阿克索身子再次一顫,這人卻恰好在他身後。

唐本軒的目光越過阿克索,傾注在說話者身上。那是個皮膚如百年老樹般粗糙的男子,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顯得紅腫。即便在投降後集中沖洗了一次,他的臉上依舊帶著刻入皮膚乾裂處的塵土。

「是的,老哥,是的。我們一定會幫你們報仇,這是我大宋的承諾。」

那人低下頭,又忽然抬起頭,跪倒在地上,深深將腦袋抵在地上:「建奴殺小人爹娘,殺小人二叔,殺小人大姊,殺小人兒子。小人,小人婆娘怕被建奴辱沒,自己跳井死了...小人怕死,活到現在,請大老爺幫小人討回人命...殺建奴啊!」

他抬起身子,再次叩首,額頭撞擊在地面,發出一聲悶響:「殺建奴啊!」

「大老爺,殺建奴啊!」

「殺建奴啊!」

男人喊著喊著,聲音卻慢慢變成嗚咽,然後轉化成壓抑著的哭,最後是痛哭,哭到沒有聲音,哭到身子翻倒在地上,雙手捂住臉,張大的嘴巴儘是苦澀,與苦痛。

唐本軒微微抿著嘴。他慢慢蹲下身子,扶著男人的肩膀,說不出話來。此時此刻,再多的言語也無法緩解男人的痛苦。他心中的傷痛不僅僅來自施暴的女真人,更多地來自苟活到現在的、這數年時間他自己產生的,對自己的痛恨和自責。

「我保證,我保證。」唐本軒輕聲道。他仰著腦袋,大棚裡沒有一個人還保持著平靜。所有人都紅著眼睛,無盡的哀傷和怒火在大棚裡蓄積。原先還冷眼看著包衣們的戰士——他們和在昨日的戰鬥中戰鬥犧牲的登州鎮士兵一樣,都來自青州——此時也收斂了眼中的寒意,取而代之的是無聲的嘆息。

不,並不是所有人都陷入對往事的傷痛。唐本軒側著頭,看著自己身邊的一人,微微皺著眉頭。那人也咧著嘴,五官因痛苦而堆積在一起,隱約能看到眼角的淚花。但唐本軒怎麼都感覺不到,從他心裏散發出的悲傷。

一直站在身後的頁博肯(注1)不知何時已走上前來,默默地看著那人。「閣下,讓他們離開吧,都是漢人。」頁博肯對他道。

話音剛落,頁博肯猛地轉身,一把將那人撲倒。尚在空中時,頁博肯就大吼道:「這個是建奴!抓住他!」

注1:頁博肯,意思是「英俊」。他來自黑龍江流域的索倫族,天啟初年逃亡至東江鎮,後一直在東江鎮從事反間諜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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