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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如初回憶錄》明國:風起遼東 第一一七章 有敵自南方來(2)
每次大雨過後,恢復晴天的天空總是蔚藍得令人心醉。

涼爽的夏風從東面的山林裡吹來,無限深遠的藍天上,幾朵輕巧的白雲在隨風飄動,在大地投下半透明的影子。

那天早上我很早便起來。現在已經是登陸的第三天了,新金南面修建的防禦工事淋了幾場大雨,看上去發生了工兵們沒想到的變化。被爆破炸出來的大坑積蓄了幾分米深的雨水,黃泥漿淤積在其中,如同翻滾的過期豆漿。整片一公裡寬的坑區現在就是個大泥塘,一腳踩下去,泥漿能為你穿上一雙黃色的靴子。

陽光下的泥漿散發出一種讓人想到不那麼美好的事務的氣味,駐守在最南面胸牆處的戰士們悶悶地坐在馬紮上,直到他們發現有一支渾身泥黃的馬隊在朝他們走來。

「那他媽是什麼?」第二團第一營營長吳向前端著望遠鏡,看著遠處慢吞吞前進的泥巴怪,「這是泥巴成精了嗎?」

一旁的政委也端著望遠鏡看了一會兒,有些不確定:「這是建奴?」

「這種天氣還要來新金?建奴這麼強?」

政委看了他一眼:「不要小瞧敵人,戰術上要重視敵人。」

吳向前把望遠鏡從脖子上取下來,交給副官:「曉得曉得,我看這批建奴就是沒吃過苦頭,狗膽子比膀胱都大。」

在他們前方五百多米外,達春正深一腳淺一腳地在泥潭裏跋涉。他現在已經失去了腿部的知覺,每一次從齊膝深的泥巴裡拔出雙腿,他都會不由自主地想到被拔出的蘿蔔。

這支連夜疾馳到新金的馬隊擴大到了一千餘人,第二批出發的騎兵帶著一批火器追上了他們。

「火器,火你媽器。」一想到馬背上的那桿抬槍,達春麻木的心中就會生起無名火來。他在某次進攻金州長牆時就見識過這種笨重的武器,兩個人一前一後把它扛在肩上,在接近敵人五十步左右開火,噴出一片不知偏到哪裏去的鉛子,然後要麼往後逃跑,要麼留在原地裝彈——後一種情況只出現過很短時間,因為敢這麼做的人都被澳宋人集火打成篩子了。

至於殺傷力到底如何?開什麼玩笑,誰知道呢。

幾分鐘後,吳向前有些遺憾地讓警衛員傳達取消炮擊的旗語。那些被裹成泥巴怪的建奴大概運氣很好,在他選定的炮擊距離外停了下來。

一旁的政委感嘆:「你看,建奴也不傻,不會傻乎乎地往前沖的。」

吳向前瞥了對方一眼:「那還不是這一地的泥巴,早知道要下雨,何必挖這麼多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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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打亂了很多人的計劃。

前文說到,北金州城只是一座緊急修建起來的軍事堡壘。由於後金上下基本沒有軍人懂得城市規劃或者土木工程設計,這座邊長幾百米的方塊城市如同所有臨時建築一樣,排水設施僅僅是象徵性地存在。

一天一夜降水量超過兩百毫米(注1),這對一座軍城來說確實有些嚴苛。在北金州城內的某些低窪地帶,集結起來準備撤退的建奴們拆下了房子的門板,搬出屋子裏的桌子,赤裸上身坐在所有能浮起來的木製品上劃水。至於之前放在推車上的糧食,此時泡還在他們下方的水裏。

皇太極此時的狀態很不好。在第一聲驚雷貫徹雲天時,他就進入一種沉重的焦慮狀態。漫天的大雨擾亂了他的一切計劃,堆放在空地上的糧草全部被淋濕,大量馬匹失去了避雨的棚頂,連同它們的主人一起被完全淋濕。火藥、弓弩、火銃大炮,幾乎所有的一切都被打濕或者受潮。一夜之間,兩萬多名後金軍隊的遠程火力回到了投石索時代。

唯一的好消息...這位一夜無眠的梟雄把目光投向南面的土牆——守在那裏的牛錄已經撤回到東西大營,因為整片土牆已經被雨水削低了三尺,上百米寬的泥地被泡成爛兮兮的沼澤,沒有人會選擇越過這種地形發起進攻。

暫時不用考慮澳宋人銜尾追擊的事情了,他想。「傳令下去,請各位旗主貝勒、固山額真,到行宮會議。」他對戈什哈(注2)道。

等戈什哈領命離去,他一勒馬頭,驅使坐騎進入城中。在他身後三公裏外,孔有德正陰沉著臉放下望遠鏡。

「日你娘的賊老天,下個屁的雨。」孔有德忍著怒氣走動幾圈,看著長牆後方的士兵,他們正不急不緩地分批領取早餐。

按照原先的計劃,一旦發現後金開始撤退,駐守金州長牆的東西兩部就會同時發起進攻,將戰線壓到建奴的東西兩個大營處。孔有德對這次反擊抱有非常大的期望,他早就對隻挨打不還手的防禦戰感到厭煩。在廣闊的大地上來一場硬碰硬的大戰,用鋼鐵對鋼鐵,火藥對火藥,這才能讓他發泄出心中對建奴刻骨的仇恨。

「毛大帥有沒有消息?」孔有德忽然問。

副官連忙答道:「今天凌晨來的消息,遼東那邊沒有下雨。若是一切正常的話,毛將軍應該已經出發了。」

孔有德聞言不再說話。他走到室內正中央的地圖處,粗大的手指輕撫著遼東與朝鮮交界處的寬甸六堡,再沿著原先的遼東邊牆一路向北,慢慢按在赫圖阿拉處。

「心嚮往之。」

副官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孔有德,他非常難得地說了句文言文。在副官的注視下,孔有德定定地凝視了一眼地圖上的目標,忽又抬起頭來,向正東方拱手,長嘆道:「有德遙祝大帥出師大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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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副官所說,遠在幾百公裏外的東江鎮本部,年逾五十三歲的左都督平遼總兵官毛文龍,正親自率領東江軍近衛第一團,朝鮮附庸軍第五、六團行進在寬奠堡附近的大道上。此次出兵,毛文龍一改過去遠征遼中打草谷的戰略目標,往日裏跟隨在大軍後面的上萬名平民全部不帶,僅有兩千多個壯丁推著三輪車運輸補給。

早晨的清風吹來,一身戎裝的毛文龍端坐馬上,在連綿數裡的部隊側面跑過。沿途行軍的戰士發出歡呼,從南到北,七千多人的戰兵無一不高舉右手,向他們的最高長官致以崇高的敬意。

毛文龍微微頷首,右手揮到肩上回禮。跟在他身旁的尚可進微笑著看著毛文龍,對方的臉上散發出自信與驕傲混合的光芒。

大帥有多久沒有這樣笑了?尚可進忽然想到。

他的情緒忽然低落下來,因為他想不起上一次見到大帥露出這樣的笑容,是什麼時候。但他馬上又提起情緒,他相信大帥今後會越來越開朗,這樣的笑容也會越來越常見。

正想著,毛文龍的聲音響起:「同志們,唱首歌給先靈們聽吧!讓我們的家人,我們的鄉親聽到,我們的聲音!」

隊伍裡的戰士們轟然叫好。不知是誰起的頭,東江軍的戰歌慢慢從毛文龍所在處響起,向南北兩翼蔓延:「風從龍,雲從虎,功名利祿塵與土。望遼東,百姓苦,千裡沃土皆荒蕪......」

「...看天下,盡胡虜,天道殘缺匹夫補。好男兒,別父母,隻為蒼生不為主...」尚可進跟著歌聲低聲喃喃。他抬起頭,隊伍上方飄揚著的旗幟不僅是番號旗,更多的卻是一片白布,上面寫滿了紅色的名字。尚可進的親兵也背著一面旗幟,上面寫著尚學禮的名字,那是他天啟四年戰死遼東的父親之名。

飄揚的數百面旗幟上,每一面都寫滿了死難者的名字。旗幟上寫不下的人名,則由士兵們寫在白布條上,墊在頭盔下方。每個人都相信,寫了家人名字的白布,會吸引家人在天之靈的關注。他們將帶著死者的先靈上戰場,戰勝則報仇雪恨,戰敗則與親人在天團圓。

「...手持鋼刀九十九,殺盡胡兒才罷手。我本堂堂男子漢,何為韃虜作馬牛...」

歌聲慢慢跑調,戰士們慢慢失去了歌唱的旋律。歌詞被冷硬地念了出來,蘊含的情感卻逐漸激昂。

「壯士飲盡碗中酒,千裡征途不回頭。金鼓齊鳴萬眾吼,不復遼陽誓不休!」

尚可進向前看去,毛文龍正深深地望著北方,和他的戰士們一起舉起右手,

「殺!殺!殺!」

注1:降水量數據根據《遼東戰爭全史》記載,統計數據來自金州氣象站。北金州降水情況應當近似。

注2:「戈什哈」即女真語中「親兵」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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