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洲渡正德巧落水

偏西苑廷和領遺旨（2）

眼前的一幕，讓喻志善戰戰兢兢。冷汗沿著後背流了下去。

簡單的餐桌上，一盆子煮的豬婆龍的肉，幾條長江白魚，算是勉強對付了一頓晚飯。鳳姐兒笑道：「你家的少爺，也忒有趣了，說是小戶人家吧？垂釣捕魚都是現學現賣，再者說了，小戶人家怎麼會有管家？」

正德皇帝卻很高興，伸出筷子，翻弄著盆子裏面豬婆龍的肉：「這東西也能吃？」不等內侍和喻志善阻攔，便夾起了一塊肉，放在嘴裏咀嚼著。

鳳姐兒也是無奈，佯裝嗔怒道：「豬婆龍，有朱有龍！吃了便是與大明結下了大仇，你可想好了？」

正德皇帝起初一怔，用眼神喝止了欲衝上去的內侍，笑著擺了擺手。喻志善卻是驚心動魄，因為他已經猜出來了這鳳姐兒的來歷，清了清嗓子問道：「你可是姓陳嗎？」說著，便去示意皇上。

誰知鳳姐兒卻大大方方地說道：「是的，當年鄱陽湖水戰，若不是這廝助朱元璋脫險，現在的天下應該是姓陳的。」喻茂堅和內侍面面相覷，去看正德皇帝的時候，只見他渾然沒有聽進去一般，自顧自地咀嚼著豬婆龍的肉。

第二日大早，鳳姐兒丟給正德皇帝一張漁網：「現在添了一口人吃飯，釣魚顯然是不夠的，還是打魚吧。」說罷，兀自撐著一條小船去了。

正德皇帝卻犯了難，他至尊九五，怎麼可能會撒網捕魚呢？便問喻志善道：「你可是會打魚嗎？」

喻志善笑道：「這是尋常人家吃飯的本事，怎麼不會？」正德皇帝喜出望外，隻帶了喻志善一人，上了小船，朝著江邊駛去。正德皇帝由著喻志善撐船，然後站在船頭，左手握住漁網蹶子和約三分之一的網口部分，右手將網蹶子掛在大拇指上。這是最重要的撒網時用大拇指好勾住網蹶子便於張開口，再握住剩下的網口部分，兩手保持一個便於動作的距離，自身體左側右旋用右手撒出，順勢送出左手的網口，用右拇指帶住網蹶子，適時送出。一張網像是倒扣的篩子，迅速地張圓，快速沉入到了水裏。待鉛墜子合攏，便向上提網，將一網的魚拉上了船。正德皇帝拍手叫好，躍躍欲試地站起來，想要試試，起初兩次，一無所獲，丟出去的漁網像是一截木頭，砸向了水面，試了幾次之後，根據喻志善教的要領，竟然也能將漁網撒圓。當第一網收穫了之後，興奮得差點在船上跳起來，說道：「真是個好法子，我看您可以做我的太傅大人了。」

喻志善忙雙手猛搖：「這些都是上不得枱面的，陛下可千萬別這麼說。」

通過這一陣子的接觸，喻志善好像不經意間走進了正德皇帝的世界，總覺得陛下也是個孩子。嘆了口氣：「草民有一件事，不知當講不當講。」

正德皇帝還沉浸在收穫的喜悅中，說道：「你說吧。」

喻志善深吸了一口氣，說道：「這鳳姐兒……」

正德皇帝卻笑了笑：「我知道，她是陳氏後人，那又怎麼樣？終究也是個苦命的女子罷了，我們也算是同病相憐了。」

喻志善覺得皇上說話越來越不著邊際，這幾天該見的，不該見的，自己都見了。現在滿腦子都在想，如何儘快地上岸，然後離開這是非之地。忙轉了話題，說道：「皇上是九五之尊，怎麼會和一個漁戶同病相憐呢？」

正德皇帝的臉上，忽然浮現出了一種病態的紅暈，狠狠地將漁網撒出去很遠，卻也不收，大聲地說道：「這九五之尊，誰愛做誰做！整日有十幾個棺材瓤子在你耳邊聒噪，更可氣的是，這些閣老們口中都是浩蕩天恩，我卻奈何不得他們！我要理事，可是事情都讓這些閣老定了！連皇帝之寶都在司禮監掌印太監手裏！那好，我便不理事，想出去松泛一下身子，也不行！攔轎的，堵路的應有盡有，說得我昏君不如。哪個太監和我一處久了，便是我寵幸宦官，要步了唐德宗李適的後塵，後代君王早晚死在太監手上，非逼我殺了他們！」正德皇帝聲音越來越大，幾乎在船上站立不穩，一個踉蹌，才算是撐住了櫓，接著說道：「他們要我做的，就是老老實實地坐在乾清宮的須彌座上，每天讓他們跪拜了事！」

一番咆哮而出的話，像是炸雷一般，在喻志善的耳邊炸響。若是換一個情景，換一個人，喻志善也早就迴避了。可是在這湖面之上，在這一葉扁舟之上，喻志善避無可避。便硬著頭皮說道：「這些都是規矩，陛下。」

正德皇帝像是出了一口惡氣，喘息著坐在了船頭，說道：「那你說，這些都是什麼規矩？」

喻志善吞了口唾沫：「我本不是榮昌祖籍，而是在江西豐城遷過去的。剛到榮昌之時，只有長子在側，一切都是白手起家。我就定了幾條規矩，不準欺行霸市，平買平賣，不準荒廢懶惰，惟耕惟讀，不準心浮氣躁，克忠克孝。正是憑藉著這幾條規矩，子孫之中沒有作惡的，有人問我，子孫之中聰明的多了，為什麼隻讓茂堅出來做官考功名？就是因為這孩子拙，事事遵從家訓，不至於行差就錯。」說到這裏，喻志善自知說得深了，後面的話，便吞了回去。

正德皇帝沉默了良久：「我若是你家的兒孫，則沒有如今的境遇了。」一句話，更是讓喻志善慌得手腳無措。正這時候，系在正德皇帝腰上的漁網，忽然傳來了一股巨大的力量，猛然向水裏拉去。正德皇帝沒留神，撲通一聲掉進了水裏。

喻志善這才傻了眼，只見水面之上泛起了一陣陣的漣漪，正德皇帝已經不知所蹤。他忙脫掉了外衣，便想著往水裏跳。可是剛剛將衣服丟到船上，水面一陣的攪動，旁邊的蘆葦叢中飛快地駛出幾條快船，上面的兵丁紛紛跳入到水裏。另有一條小船，靠近了喻志善所在的船，鋼刀架在了喻志善的脖子上。

很快，正德皇帝像是水雞一樣，被救上了船板，只見他面色青紫，已經是氣若遊絲了。兵勇們一下子慌了手腳，有的捶胸頓足，有尋湯覓葯喚太醫。喻志善卻大聲地說道：「還有救！」說著，也不顧壓在脖子上的鋼刀了，幾步來到了正德皇帝身邊，因為他粗通醫理，榮昌鄰水，也知道些落水急救的辦法。忙將正德皇帝安置在自己的膝蓋上趴伏著，用力地拍他的後背，大口大口地水吐了出來，正德皇帝終於緩上了這口氣。見幾個內侍都氣勢洶洶地朝著喻志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