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彤：「我以前不信，你說物質強大只是外強中乾。現在信了，不是物質強大不好，是精神沒趕上物質後內虛了。就像以前我媽和我奶奶見面就互懟，現在一老一退，對名利對金錢都沒啥奔頭了，反而和諧的很。可能就是應了那句話：生死一大劫，過了就是仙。」

計較，這是一個只需一人就能做到興風作浪的事兒。

在來醫院的路上，蘇彤媽就已經和她聊了聊等下萬一提到奶奶養老和財產分配話題時，她們母女倆要怎麼一個鼻孔出氣的問題。

蘇彤原以為她媽會一頭扎進這份糾葛裡，誰想她只是雲淡風輕地給了四個字：靜觀其變。

靜觀其變在蘇彤媽這裏的潛台詞就是：與我無關。

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蘇彤就不相信，萬一小伯伯一家佔盡便宜，她媽還能一副看戲的樣子？

不過，既然她都這麼說了，蘇彤這個隔代不親的親孫女自然也沒理由干涉什麼。

醫院走廊裡，蘇彤爸和醫生了解了情況後，面色越發沉重。

說起來爺爺這個車禍劫很要命，但聽完整件事，反而是那六十歲的車主禍從天降。

蘇彤爺爺，除了腿腳不方便還有其他常見老年病，沒事的時候還好，一旦出點小問題，嚇死個人。這不，那天他去隔壁市場買小菜，還沒進去就自己摔倒在路口起不來身。

此時一輛自行車正好拐彎到路口，看見有個老人倒在地上立馬剎車。

然而自行車後頭又是一對老夫妻。大概是覺得自行車這一頓礙著他們的路還是怕他突然轉彎，於是老夫妻也隨手一擋。自行車剎車有慣性，那車主重心還沒穩住，這輕輕一擋就堪比火星撞地球，直接讓他連人帶車壓到蘇彤爺爺身上。

摔跤這事本來就很拚運氣，特別是老年人。有人摸爬滾打原地起，有人輕碰軟磕也沒命。蘇彤爺爺就是後者，所以摔跤骨折了，再一壓內臟也傷了。

那麼多車禍案例，蘇彤還真沒見過這樣的。

看民警和醫護人員的表情，顯然也是頭一次見。

可有什麼辦法呢？它就是發生了。總得處理，總得分責任。

監控顯示爺爺確實是自行車出現前就摔倒的，且當時周圍沒人。監控也顯示那對老夫妻確實碰到了自行車車主，然後他才倒的。

可是老夫妻不認是他們推的人，自行車主也不認是自己故意壓的人。總之，不管怎樣他們誰都不可能負全責。

自行車車主和老夫妻大吵一通，吵到那對老夫妻一激動差點心梗。自行車車主一看，心想：一次惹上兩個老頭，怕不是要拿命賠！

所以就算了，不去探究什麼連帶責任。

可問題還是沒解決。

蘇彤爺爺摔跤的骨折傷不是他的鍋，他不背。但是，醫院難道要把骨折和其他問題分開來治療分開來開發票？

這事原本落在其他人頭上還能商量商量和病患家屬分攤，可是落在蘇彤小伯伯家頭上，一句算您倒霉送給您呢！

而更倒霉的是，白天還只是承擔醫療費護工費路費精神損失費，到了晚上，爺爺身體狀況忽然惡化。

一旦咽氣，這費用可不是這麼算的了。受傷賠償和身亡賠償，天差地別，特別是講不清的情況下。

所以，蘇彤爸很快就被小伯伯一家拉入吵架的隊伍中，警察醫生護士吃瓜群眾是勸都勸不住。

這時，蘇彤才明白為何她媽說靜觀其變。她爸那家人什麼德性，外人之中，大約只有蘇彤媽最清楚。

明白了媽媽的用意，蘇彤便配合著把奶奶拉出冷血的「競技場」。

自打他們到醫院，奶奶就一直愣愣的不說話，她蜷著身體坐在凳子上，一旁的喧鬧彷彿與她無關，只有那雙撐著蘇彤和她媽媽的微微顫抖的手能證明她沒靈魂出竅。

這副神情蘇彤見過。外婆去之前，外公也是這樣的。事後她媽媽說那大概就是很擔憂，很難過，但又很明白生死不由人時，一個人無奈又解脫的狀態。

無奈，蘇彤知道。但是解脫……哦，是的。

說來神奇，這三個原本互不順眼的女人此時竟是如此和諧地坐在一道，可不就是某種解脫嗎？

半響，病房的醫生終於忍不住地放了大招：「大爺要和家屬說話！」

大家一聽，像地鼠一般探直了腦袋望向裏頭。

蘇彤知道，這大概是爺爺迴光返照的序章。

二大伯和二姑媽聽到老爺子要說話，立馬帶著小伯伯一起往裏頭擠。

然而醫生攔住他們：「你們怎麼回事？擠什麼！讓直系親屬先進來！」

作為直系親屬，蘇彤和她媽媽扶著老太太跟蘇彤爸進了病房裏。

走到爺爺床邊的瞬間，那股遙遠但又莫名熟悉的死亡藥水味兒瞬間灌進蘇彤整個鼻腔，熏的她鼻酸。

因為器官衰竭，原本就瘦的爺爺，此刻已經是完全凹陷。蘇彤爸爸坐在一旁試著叫喚，可是爺爺已經說不清楚話了，只能咿咿呀呀。而頭頸因為傷痛不能動，眼珠子也因失明而迷茫地追隨著天花板的日光燈。

於是蘇彤爸爸輕輕握住爺爺的手，老爺子也微微緊了緊手指，但很快就又鬆開。然後蘇彤伸出手，他又重複了一遍這個動作，接著是蘇彤媽媽，然後是蘇彤奶奶，最後是小伯伯。

蘇彤想他大概是想確認一下自己的親屬是否都到場了。

果然，一圈握過之後，老爺子便把手收回去，閉上眼睛不再動彈。

沉默一分鐘後，小伯伯輕聲問：「老爹這是……」

醫生：「力氣用完了，要休息。」

小伯伯：……

而外頭二姑媽沒忍住，發出了一個不合時宜的語氣詞。

醫生冷冷地甩了個白眼，語氣故作歡快輕鬆道：「沒想到吧，都這樣還要休息？我也沒想到，你們大半夜的精神抖擻不想休息。」

這醫生也是個老頭，好像級別還不低，因而他說話陰陽怪氣的大家也不敢懟他。

醫生：「閑雜人可以回家了，要談賠償的也不要在醫院裏談，一個個在這裏吵也不曉得給誰看。都回去！」

老醫生一頓話，把幾個人堵的沒辦法。

不過對於奶奶，醫生還是很寬容的，只要願意，奶奶可以留下來。

老太太自然是想留下來，畢竟回去了家裏也沒人。

不過老太太腿腳不便，醫生給他們借了一個輪椅。

坐上輪椅，奶奶終於開口和蘇彤說了一句話：「去上個廁所。」

蘇彤推著老太太，然而第一間過臟，第二間又都是蹲坑老太太腿腳不行。於是蘇彤跟著護士的指點饒了個遠路。

輪椅停在門口，蘇彤道：「我先進去看一下是不是這間。」

等確認了這裏有殘疾人坐便器，蘇彤才把老太太推進來。

可此時，蘇彤發現奶奶臉色不佳。怎麼個不佳發，蘇彤說不清，反正就是有點……難看。

好吧，自家老頭子快不行了，換誰都不會臉色好。

不過很快蘇彤就知道除此之外還有別的原因。

這不，廁所外頭傳來早該回家的二姑媽的聲音：「反正誰陪夜都不要讓那母女倆陪夜。他老婆斤斤計較，他女兒單蘇彤那張嘴更是不好惹。我們都見識過的哦。讓她們陪夜，明天別說是房子了，裏面的灰都沒你的份。按理說你幫他們照顧兩個老人這麼多年，拿套房子天經地義的事兒！是啊，有本事他們回來自己照顧老太太去！我和你哥就是這個想法！反正這次我們一定要同仇敵愾！我還不信了，還能被那個小丫頭片子欺負了。怕什麼！她要是敢，我那些小姐妹一起去給她差評！讓她的店倒閉！到時候她就知道怎麼夾緊尾巴做人了！」

蘇彤原本被那句小丫頭片子說的心火燒，可是再聽夾緊尾巴做人……別人教或許還有點說服力，二姑媽您這大嗓門，恐怕得先收收自己的尾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