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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莽乾坤》第12章 你
?「她每天都來麽?」五格格宏馨問道。

「回格格,每天都來,從大清早一直站到下半夜,就這麼望著北邊。」侍女跪在草原上。

「這是第幾天了?」宏馨道。

「第五天了。」

遠處的湖面上,鷗鳥飛舞,宏馨皺皺眉,走上前去,「走吧,怕是回不來了,喀爾喀王爺的話,想必假不了。」

「不,他肯定能回來,」七格格這幾天明顯瘦下去,「他肯定能回來,去年,濟爾舒謀反,萬軍叢中他都活下來了,天理教攻打紫禁城,」

「行了,七妹,」看著她宏馨一陣心疼,「那是在北京,這是在草原,勢單力孤的,幾十人對一千多騎兵,你覺著會有勝算麽?」

「詹士謝圖還活著啊,」七格格轉過臉來,「就是皇上身邊的大侍衛,他們是一起的。」

「是一起的。」宏馨緊盯著宏琦那雙毫無神採的眼睛,幾天前,那雙眼睛還是活水流動,顧盼神飛,這苦命的妹妹啊,好不容易找到個可心的人,卻又魂歸漠北,「但,喀爾喀王爺不是說過了麽,是分開走的。」

「那他也不會死,」宏琦突然笑起來,這笑,卻象刀扎一樣讓宏馨心疼,「五姐,你不是也說過麽,他是草原上真正的雄鷹,他是皇上四哥欽賜的精勇巴圖魯」

「七妹,你醒醒吧,他們沒有鳥槍,只有刀,他們幾十個人,人家是一千多精壯的鐵騎,達賚湖你知道嗎?那可比海洋還要寬廣,來呀,把你們主子送回王府。」

幾個侍女面面相覷,卻均不敢動手。

「來啊,」宏馨柳眉倒豎,跟隨他的幾個蒙古侍女馬上過來,拖住宏琦就走,「五姐,」宏琦的身體軟綿綿的,幾天不進水米,她身上無絲毫力氣,「是我害了他」

「越發糊塗了,」宏馨一揮手,「你與你有什麼相乾?」

「不,五姐,」宏琦臉上已是流下淚來,「他把母親的天珠送給了我,它本能保祐他的,你不說也說過,不是夫妻而行夫妻之事,此事天地所不容,神鬼所憤怒。犯此律條者,非但自己必有災禍,」

這連姐妹倆的私密話當著這一眾侍女的面兒也說出了口,宏馨嘆口氣,「回去再說,回去再說,先上車吧。」

幾個高大健壯的蒙古女人把宏琦送上馬車,宏馨跟著坐進去,輕輕攬住宏琦,「這災禍,都是業力,來了是躲不掉的,唉,你們倆,也是有緣無份」

宏琦靜靜地依靠在宏馨的肩上,目光卻一絲不動,宏馨看看她,默不作聲靜由馬車向前。

蒙古包前,將要離家的蒙古姑娘與母親唱起了細長的黃驃馬,曲調緩慢哀傷,情調悲切淒涼,宏琦的眼淚再也忍不住,靜靜地流了下來。

「你從天而降的你,落在我的馬背上,如玉的模樣,清水般的目光,一絲淺笑,讓我心發燙

你頭也不回的你,展開你一雙翅膀,尋覓著方向,方向在前方,一聲嘆息將我一生點亮

你在那萬人中央,感受那萬丈榮光,看不見你的眼睛是否會藏著淚光,我沒有那種力量,想忘也總不能忘,只等到漆黑夜晚,夢一回那曾經心愛的姑娘」

可是,我仍然在這裏,但漆黑無邊的夜晚,肅文,你在哪裏呢?

烏裡雅蘇台城,定邊左副將軍行轅。

「什麼?除了我們的人,還有一隊騎兵!」奎昌的鼻煙壺舉到鼻邊,卻抬起頭看看參贊大臣廉敬和站在一邊的綠營守備張子波。

「是,我帶了一千兩百人的綠營兵,以追殺草原逆匪的名義,眼看著快到了他們駐宿的蒙古包,」張子波道,「可誰知,半路上就遇到一行人,前面跑的正是三十餘騎,估摸著就是您說的什麼皇上身邊的大侍衛,不過,追趕他們的也是一隊綠營兵。」

奎昌卻不言語了,抹了一點鼻煙放在鼻邊,眼一閉,舒服地閉上了眼睛。

這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精壯漢子,濃眉闊口,兩隻眼睛深邃不見底。

「你說,那隊綠營兵會是誰派的?看來下手還在我們前面。」廉敬道。

「會不會是土匪假扮的?」廉敬笑道,這是一個笑面虎,面容和善,其心歹毒。

「不會,他們都有鳥槍,我們在林子裏跟他們交火,身上的衣裳也都是綠營的裝束。」張子波搖搖頭。

「有沒有抓到活口?」廉敬道。

「軍門不是說不留活口麽?」張子波有些愣。

「我是說那隊綠營兵。」廉敬翻翻眼睛。

「沒有,胡楊林起火後,在達賚湖邊他們又打傷打死我們不少兄弟,」他小心地看看奎昌,「看著那侍衛帶來的人都沉進湖裏,我們就撤了。」

「軍門,這會是誰派來的呢?」廉敬也注視著奎昌。

「誰能調得動軍隊呢?誰跟詹士謝圖有仇呢?」奎昌眼不眨地看著他的左膀右臂。

「熱河都統恆秀!」廉敬一字一頓地說道,「我可聽說,鴻臚寺少卿查斯海被查,跟那個近兩年在京裡大出風頭的侍衛肅文有關。」

「肅文?是不也這次也跟著詹士謝圖?」張子波道。

「恆秀,可不象他的名字那樣秀氣,這是個心狠手辣的主兒,當侍衛裡就以狠辣聞名,」奎昌道,「除了他,我還真想不出別的人來。」他站起身來,笑道,「這事,慢慢查,不急,這詹士謝圖一行人,損兵折將,當務之急要查的,是詹士謝圖的死活,還有那個肅文,兩位,別忘了,咱們皇上下棋,那可是變幻莫測,一個小卒子也能把老帥拱了。」

「都察院那邊?」張子波提醒道。

「蔣光鼐,書生一個,他的事我也聽說過,」廉敬輕蔑地笑了,「手無縛雞之力,隻憑一腔血勇,我們怕什麼」

「嗯,說的是,」奎昌也笑了,「蔣某人,其實就是小人之儒,惟務雕蟲,專工翰墨,青春作賦,皓首窮經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雖日賦萬言,亦何取哉」

「東翁說的是,」說話間,從門外走進一五十多歲中年人,「宋代趙普半部論語治天下,將軍是一部三國治漠北,看得透,看得遠,看得深!」

「老夫子回來了。」張子波笑道,接過丫鬟手裏的茶壺,親自給這中年人倒起茶水來。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奎昌的師爺邵乃文,「師爺過獎了,」奎昌擺擺手,「這趟差使如何?」

「該見的人都見了,在鄂相那裏卻吃了閉門羹,但禮親王那邊答應替我們說話。」邵乃文道。

「鄂想深謀遠慮,也罷,他老人家怎麼想不得而知,但有一條,我們都是鄂派。」奎昌道,「他不會不管我們,更不會見死不救。」

「東翁,在科爾沁,我怎麼聽說您殺了幾個逆匪?」邵乃文問道。

奎昌一笑,廉敬忙道,「不是逆匪,是粘竿處的人。」

邵乃文手腕一晃,一碗茶水全灑在袍子上,「這還不算呢,老夫子,昨晚我帶兵把皇上派來的人」張子波獰笑著,舉手作刀作了個砍的姿式。

邵乃文臉色頓時蒼白,「東翁,」他苦笑道,「這,這殺了粘竿處的人,實同謀反,可與拘禁明安圖等人不同,」他終究忍不住站了起來,「我這臨行前不是商議過麽,不跟朝廷廷翻臉。」

奎昌看來還是很尊重這位師爺,起身踱到他身邊,「這事情有些變化,皇上,看來並不想放過我們,也並不相信禮親王,要不,也不用派他身邊的大侍衛再來烏裡雅蘇台。」

「大侍衛?」雖是坐在椅子上,邵乃文明顯是晃了晃,張子波趕緊扶住了他。

邵乃文一閉眼,長嘆口氣,良久不語。

「仲翁,仲翁?」奎昌還從沒見過他這樣,「老夫子,老夫子,」廉敬也道,「我們做得隱密,以追剿逆匪的名義」

邵乃文猛地睜開眼睛,「追剿逆匪,皇上信麽?鄭親王信麽?張中堂信麽?就是大人您,信麽?」他看看奎昌,「值此關頭,明安圖被看管,粘竿處拜唐被殺,皇上的大侍衛又遭圍剿,你說,你們說,皇上能善罷乾休麽?」

「仲翁莫急,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事是奎昌同意了的,經邵乃文這麼一講,他也有些犯嘀咕,但做都做了,世上卻無後悔葯可以買,「先前要不是我們在粘竿處也有人,我們都不知道那些粘竿處的人已混進城來,我們的事他們竟搜羅個差不多,我們也只有先下手為強了,永絕後患!」

「對,皇上這侍衛一行來勢更猛,也多虧那人通風報信,」他下意識往外看看,「我們再不能讓他們進城!」廉敬道。

「唉,粘竿處?粘竿處!」邵乃文年看看奎昌,「大人,這些人可是惹不得啊,可是您,竟」

「老夫子,惹都惹了,您放心,只要他們敢來,我們必定不會再放他們回去!」張子波笑道,「不過,據我看,他們也沒有傳說中那麼厲害!」

「對,何況,他們當中也有我們的」廉敬笑著看看奎昌。

「算了,」邵乃文頹然道,「當務之急,有三點。」

「請說。」奎昌見邵乃文振作起來,高興地轉身在椅上坐下。

「一是要趕緊上一道摺子,與這事撇清乾係,至於,這黑鍋讓誰來背?」他看看奎昌,「在科爾沁,我聽說,熱河都統恆秀的小舅子查斯海」

「這我們已商議過,就是恆秀來背,我們是例行剿匪,是他與詹士謝圖跟那個小侍衛肅文有過節。」廉敬道。

「二是這一行餘下的人要趕緊料理清楚,活要見人,死要見屍。」

「不,是活要見屍,死也要見屍。」奎昌惡狠狠補充道,「咱位皇上,不動則已,一動就如雷霆千鈞,我們要永除後患。」

「三是俄人那面,要提早聯絡,這也是我們惟一的退路了。」邵乃文又是一聲長嘆,「這次去的是綠營的兵吧,如果我沒猜錯,穿的都是綠營的官服,直接就奔著從科爾沁來的人去了,對嗎?」

眾人互相看看,不知他要講什麼。

「如果這戲再演得象一些,比如前面有人扮成土匪,跑到他們的營地,唉,事已至此,說什麼也完了,綠營的兄弟,子波再去囑咐一番。」

看著張子波匆匆而去,邵乃文慢慢道,「借剿殺土匪之名,索要錢財,誤殺大侍衛詹士謝圖一行」

奎昌看看廉敬,又看看窗外急匆匆而去的張子波,都是明白邵乃文的意思,除恆秀外,必要時,張子波也是那個替罪羊!

「對了,東翁,」奎昌趕緊看向邵乃文,「那個叫肅文的小侍衛,一定要查清是死是活,前禮親王濟舒、順天府兩任府尹濟爾樂、禧佛,內務府總辦郎中壽琪,都是壞在他手裏,這人一定小視不得!」

人生若隻如前夜,何事秋風悲古原。

一行七騎匆匆北行,寂寥的草原上,隻留下幾個孤單決色的背影。

「二哥,這一路凈板著臉了,我都有些怕你了。」多隆阿遞過馬奶酒,「喝一口。」

肅文看看他,接過來,「多隆阿,是不是你那張嘴不嚴,跟人吹噓你是什麼粘竿處侍衛,走漏了消息?」

「哪能呢,進寶給我作證,一路上我們倆就從未分開過。」多隆阿大急。

「是啊,二哥。」胡進寶道,「我們在蘆葦叢中泡了一宿,又爬了一天才上岸,我們也覺著委曲呢。」

肅文看看他們,「我們委曲,可我們還活著,」他又看看墨爾根,「前天晚上一起喝馬奶酒的兄弟們,一起吃手抓羊肉兄弟們,卻都客死他鄉,魂歸故裡。」

「二哥,我們這返回來,也收斂了不少兄弟吧,詹大人呢?」多隆阿眨巴著兩隻眼睛。

「死了那是肯定讓狼吃了的,活著就會去烏裡雅蘇台。墨爾根道。

「不管他,」又來到前晚上那片胡楊林前,整片的胡楊林已是化為焦土,隻余縷縷青煙,仍裊裊升騰。

(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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