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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權力野獸朱元璋1》第三章 拜碼頭、找領導的藝術
「我們要乾大事,一開始勢單力孤,」朱重八冷靜地分析著形勢,他認為開始是要依附於人。依附什麼樣的人,關乎成敗。此前他已經派陸仲亨到徐壽輝那裏,派費聚到方國珍那兒去了,他要權衡後再做決定。

偷窺者

晚飯後,郭山甫照例看起了《易經》,他的夫人走了進來,埋怨他不該讓那個臟和尚睡在書房裏,「打發他到西廂房和喂馬的小子住在一起,就高看他一眼了。」

「婦人見識。」郭山甫撚著鬍鬚說,「你懂什麼!時來運轉時,這人非同小可呀。」

郭夫人坐下後,沒好氣地說:「你叫我來有什麼事?說吧。」

郭山甫沉吟了一下說:「據我觀察,這個和尚日後必大富大貴,我想把兒子都託付給他,將來必能拜將封侯。」

「你又做夢。」郭夫人語帶譏諷地說:「你沒打算把寧蓮也嫁給他呀,說不定將來當貴妃娘娘呢。」聽了這話,郭山甫一拍大腿,說:「夫人高見,正合我意!寧蓮許配給他,榮華富貴是註定的。」

郭夫人一聽這話火冒三丈,皺眉道:「你是不是瘋了?!我女兒可不是你隨便打發去送禮的。」說罷轉身往外就走,叫都叫不回,郭山甫隻得搖頭,自言自語說她鼠目寸光。

這時,郭寧蓮進來了,她告訴郭山甫,方才自己和二哥去偷看,「那和尚正在寫字,我說可能在寫心經,二哥說他在記豆腐帳,誰施捨給他餿飯、泔水什麼的。」說著自顧笑了起來。郭山甫搖搖頭,說:「此人心不在浮屠,記流水帳更荒唐了,斷不可能。」

郭寧蓮的好奇心被勾起來了:「那會是寫什麼呢?看不出這個醜和尚還挺神秘。」郭山甫揮了揮手,道:「那不是醜,是相貌奇偉,自古奇人多奇貌。」郭寧蓮聽了撇撇嘴,不以為然,扭頭轉身出了客廳。

朱重八也自然而然地成了郭山甫夫人的關注對象。

她帶個丫環輕手輕腳來到門口,向裏面張望。只見朱重八已脫了上衣,袒胸露腹地伏案寫字,他的一隻腳架在椅子上,右手飛快地寫字,左手卻在搓腳丫。這令人噁心的習慣令門外偷窺者大為失望。

郭夫人皺起眉頭,轉身就走,才走了十幾步,就迎面碰上郭山甫,郭山甫呵呵一笑,故意打諢地問:「你來相姑爺了?我沒說錯吧?相貌奇偉,必有大福。」

郭夫人啐了一口:「你給我閉上嘴吧。這麼個醜和尚,坐沒坐相,站沒站相,寫字還摳腳丫子!你讓我女兒配他,那可真是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說罷氣沖沖走了。

郭山甫哈哈一笑,又說了句:「女人呀,就是頭髮長見識短。」隨即走進屋內,邀請朱重八去客廳喝茶,朱重八馬上答應了。

等他們離開後,郭寧蓮乘機溜進書房,她一眼就看到桌底下朱重八那個油漬斑斑的破褡褳。她蹲下身,伸手在褡褳裡掏了半天,找出了那個厚厚的本子,打開後發現每一頁紙上字跡大小不一,首先看到的是:「民可載舟,亦可覆舟。」下面的小字寫著,某年月日過潁州,百姓被官府逼交五年以後的賦稅,索性造反……又翻一頁,又看見批註:「官逼民反,江山動搖。」

郭寧蓮神色凝重地往下翻,心裏的敬重感也隨之增強,她想不到一個醜和尚,會發如此宏論。

「你這丫頭在這發什麼呆呀?」郭夫人冷不丁地走了進來。

「你嚇了我一跳。」郭寧蓮臉上一紅。郭夫人不屑地看了一眼朱重八的筆記本,說:「一個胸無點墨、粗俗無比的和尚,能寫個什麼來?」這時郭山甫走了進來,問:「你們娘兒倆在這兒幹什麼呢?」他從牆上取下一把劍,原來朱重八要演習劍法,自己替他來取劍。

郭寧蓮指指厚厚的本子問:「他寫的這些東西,父親可曾看過?」

「這是什麼?」郭山甫湊過來,坐下來從頭翻閱。看了一會兒,抬起頭來,拍著本子道:「我說什麼來著?他不是凡夫俗子!」

郭夫人說:「寫了些什麼呀,值得你們父女倆都給他叫好?」

郭寧蓮說:「這個和尚這幾年走了很多地方,潁州、光州、固州,所到之處,他考察民情、民風、民怨,全記錄下來了。」

郭夫人說:「記這些沒用的東西幹什麼!又不能當吃又不當喝。」

郭山甫說:「你懂什麼!他通過一路尋訪,已經斷言元朝這艘船已經爛了底、破了幫,四處漏水,就快沉了。他對黃岩人、方國珍起事,潁州白蓮教劉福通、韓山童造反,都一一寫明了起義原因,可能預見的結局。此人若無大志,他記這些幹什麼?」

郭寧蓮也說:「是啊,他看好的是這個自稱是大宋皇帝後裔的韓山童。百姓反元,他認為是蒙古人入侵中原,舉宋旗易於收買人心。」

郭夫人用玩笑口吻譏諷女兒:「你也幫你爹胡說。你爹要把你許配給這個醜和尚呢,這麼說你一定樂意了?」

郭寧蓮怔了一下,咯咯樂了,她根本不信爹會有此念頭,不由埋怨母親:「你說些什麼呀?」

郭山甫笑呵呵地說:「假如為父真有這個意思,你願不願意呢?」

郭寧蓮臉一紅,說了句「我不嫁人」就跑了出去。朱重八醜陋的相貌,髒兮兮的、散發著臭氣的袈裟,都令郭寧蓮反感,但她也是個志向高遠的人,從小風風火火,願像男子一樣去闖蕩世界,她歷來佩服真正的男子漢大丈夫,眼前這個記錄著所見所聞的人,一下子把他們之間的距離拉近了,當然距離談婚論嫁還太遙遠,更何況他是個落難的和尚。

郭夫人不能容忍丈夫對女兒婚事的輕率,她警告郭山甫:「不準對這個和尚提婚事。若嫁他也行,等他成了大事時再說。」

郭山甫「哼」了一聲,說:「你倒想十拿九穩!你以為你女兒是金枝玉葉呀!真到了人家稱王稱帝的時候,天下好女人盡他選,你女兒還送得上去嗎?」

郭夫人說:「話是這麼說,誰知道他是個成葫蘆癟葫蘆啊!我可怕女兒跟著吃苦。」

郭山甫說:「我也並不是說馬上就要寧蓮嫁給他。他一個吃齋念佛的人,怎麼能有女人家室呢!」

第二天中午,朱重八的百衲衣晾幹了。一個專做女紅的下女還給他縫補了一番。郭寧蓮和郭山甫走了過來。郭寧蓮說:「洗一洗,還像件衣服了,爹,和尚為什麼非穿這種用破布頭縫起來的衣服呢?」

「並非都這樣,袈裟也有紅的、黃的、赭石色等等,」郭山甫說,「這種僧衣俗稱百衲衣。百衲本是佛教語,衲是密針密縫的意思,百衲是比喻縫納之多,有些和尚,為了表白自己苦修苦練的心跡,特地用花花綠綠的雜碎布片,縫到一起做成袈裟,叫百衲衣。」

郭寧蓮說:「有些和尚自稱衲子或貧衲,就是這個意思嗎?」

郭山甫說:「正是。」

郭寧蓮問:「他什麼時候走啊?」

郭山甫說:「他定在明天回皇覺寺。」

祖墳風水真能影響子孫命運?

至正八年(公元1348年)年底,二十一歲的朱重八又風塵僕僕回到闊別四年之久的皇覺寺,由於受到官民和盜賊多次洗掠,大部分佛殿已成殘垣斷壁,到處是大火焚毀的痕跡,只有伽藍殿尚完好。

朱重八見殿門釕銱上插一根草棍別住,料定有人住。他抽出草棍走進殿中,只見美音、焚音等十八個伽藍守護神仍完好如初,神供桌上有香火,有一對投珓用的陰陽板,牆角有一塊門板,上面放著一個捲起來的行李。

朱重八卸下褡褳,向神像拜了拜,拿起掃帚去掃地。這時「吱呀」一聲,有人推門進來,問:「誰到殿裏來了?想佔卜嗎?」

朱重八一回頭,兩個人都又驚又喜:「雲奇!」「如凈!」

雲奇道:「一轉眼,皇覺寺的僧眾星散四年了,你是第一個遊食歸來的。」朱重八也是百感交集,他問:「這麼說,你一直沒有離開?」

雲奇說:「可不是。可恨元朝軍隊連皇覺寺也不放過,搶劫後又放了一把火,就剩了伽藍殿了。空了師傅令我守著寺院殘殿,後來佛性長老回來過,也讓我守著,說日後等著大施主重修皇覺寺。」

朱重八嘆道:「兵荒馬亂之年連財主都逃走了,誰肯出錢建廟?」

雲奇說:「佛性長老說了,日後重修皇覺寺的大施主自然是皇帝,除了皇帝,誰敢稱大?師傅說的在理,皇覺寺嘛,自然是皇家寺廟,該皇家修。」

朱重八說:「那麼遠的事,誰能知道!」停了一下,他問佛性大師又到哪裏去了。雲奇搖頭,說:「沒有定準,也許永遠都不會回來了。你餓了吧?我整點齋飯給你吃,我學會了做素雞豆腐。」

「我幫你洗菜。」朱重八隨著雲奇來到殿後一個偏廈,是改建的廚房,朱重八在地裡拔了幾棵白蘿蔔,雲奇淘米。雲奇問他,「濠州有個郭元帥,聽說了沒有?鬧得挺大。」

朱重八點點頭,說:「我知道這人,他和一個叫孫德崖的在濠州豎起了義旗。」

雲奇說:「朝廷派大將徹裡不花,率三千騎兵趕來濠州征剿,在城南三十裡紮下大營,連咱們這一帶都駐了兵,這些官軍紙糊的一樣,打了一仗就落花流水地敗了。」

朱重八笑道:「說紙糊的一點不錯。當今的元朝已是個糟爛透了的空殼,用力一推就倒。」他見雲奇打開的箱子裏面有很多蘑菇、粉絲、麵筋之類的吃食,就笑說:「你小子日子過得不錯啊!」

雲奇道:「佔卜的收資有限,這都是郭家小姐賞的,她答應如果靈驗了,還要來還願呢,可一直沒來。」

「你別盼她來為好。」朱重八說,「現在濠州為義兵所佔,別鬧個通反賊的罪名。」

雲奇笑說:「郭小姐人長得美,又知書達理,可不像個賊人。」

「你這花和尚,看上人家了吧?看不出你要走桃花運!」

「你怎麼什麼話都敢說!」

過了些日子,安穩下來後,朱重八到父母的墳地上去看看,墳地本來是人家的荒地角,地勢低窪,一遇雨天就容易存水。墳上已長了一人高的荒草,墳後一棵自生的柳樹差不多有碗口粗了。

朱重八先給父母燒了一些紙錢,然後開始割蒿草挖土填墳。他偶然抬頭,只見對面樑上有個人影,看樣子像在測量什麼。朱重八並沒有在意,當他圓完墳,把一遝燒紙壓在墳頂上要走時,身後有人開口說:「先生別來無恙啊?」

朱重八回頭一看,萬萬沒想到,竟是拿著羅盤的郭山甫,不禁又驚又喜:「先生什麼時候來的?怎麼沒告訴貧衲一聲?」

郭山甫笑道:「我早告訴過先生的,我說我會來給你看墳山的。」

朱重八心裏一熱,說:「寒微之家,寸土皆無,談不上風水,你看我這麼一小塊邊角貧瘠之地,還是劉家施捨的呢。」心中卻情不自禁暗自思量,「祖墳風水真能影響子孫命運?」

郭山甫說:「方才我在山樑上已縱橫看過了。這相宅講陰宅左右的風向和水流走勢,《葬書》上說,葬者乘生氣也,經曰,氣乘風則散,界水則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這是相陰宅的大勢。」

朱重八問:「這塊墓地如何?」他心裏明知道風水不會好。

「這墳山處在山谷間,屬下風口,存不住氣,所以必須向上移一百步,就恰好避開了下風口,又有河灣養護,騎在龍背上,那就不得了。」說完,郭山甫指了指前方,讓朱重八看百步之外。

朱重八皺起了眉頭,心想:「那不是一片亂石塘嗎?豈能有風水?」村裏人稱亂石堆叫蛤蟆塘。朱重八記得兒時聽到的歌謠:蛤蟆塘亂石溝,埋了祖宗風水流,三代受大窮,五代出小偷。

郭山甫也不言語,一直走到亂石塘處。朱重八跟他過來,站在石頭堆上。這裏荊棘叢生,很不像個樣子。但郭山甫一口咬定,這是有王者之氣的龍脈,讓他可擇吉日把先人的骨殖移葬於此。

朱重八看不出這裏有什麼好。這塊無主地連最貧賤的人都看不上,況且誰有力氣挖動這些石頭?

郭山甫有些著急了,忙說:「我跑了這麼遠來為你點墳穴,會有害你之心嗎?你別忘記了,我的兒子還指望跟從你光宗耀祖呢!」

朱重八說:「這爛石塘得多大工程,才能打出墓壙來呀!」

郭山甫道:「這個你別發愁,銀子我出,工匠我雇,遷墳吉日我擇,你坐等即是。」話已經說到這份上了,朱重八隻好依允:「我真不知怎麼感激先生了。」

「不需感謝。」郭山甫說,「我是有侯爵命的,日後你發跡了,別忘了追封我一個空頭的侯爵就是了。」說畢哈哈大笑。

朱重八沉思良久,忽然問:「為什麼是追封?」

郭山甫正色道:「人死了,不追封怎麼辦?」朱重八覺得不可思議,難道說自己真能登上九五至尊之位?也許那時郭老先生早已作古,就隻好對他追封了。這麼一想,朱重八更高看郭山甫一眼了。

三天后的早晨,雲奇尚在夢中,朱重八早早起來在院裏舞了一會兒劍,然後坐到樹下,拿出手抄本的《孫子兵法》認真研讀起來。過了一會,起床後的雲奇煮好飯,喊朱重八吃飯。

朱重八應了一聲,自言自語地說:「今天我要到墳地上去看看,墓壙打得差不多了,後天要遷墳了。」

雲奇說:「村裏人都說你走火入魔了。放著劉家給的一塊好墳地不要,卻往亂石堆裡葬先人,人家說,那是有名的蛇窟、蛤蟆塘。」

朱重八說:「人家風水先生熱心腸,由不得你不信,他那相面卜卦的招旗上寫得明白,信則靈,不信則無,我現在是為他的至誠所感,自然也就深信不疑了。」

雲奇一邊吃飯一邊搖頭笑他。忽然一陣嘈雜聲傳來,雲奇說:「來香客了。」忙放下碗向伽藍殿跑去,朱重八感到好奇也跟了過去。

災難襲來

一行人拱衛著一乘小轎迤邐而來,隨從全都騎在馬上,且身備武器。小轎的轎簾緊緊掩著,看不見裏面的人,簾子底下露出的一雙天足。朱重八看見後猜測:「像是小姐、貴婦人乘坐的轎子。」

雲奇拍手說:「我認出來了,你看那雙大腳!這是濠州郭小姐的轎,你沒看見轎簾底那雙大腳嗎?我不明白,她家裏為什麼不給她纏足?那一雙大腳,嚇人一跳。聽人說,她的外號就叫馬大腳。」

朱重八忍不住笑出聲來,在他看來,女人裹腳實在是陋習。

他問:「你不是說她姓郭嗎?怎麼外號又叫馬大腳?」

「這我也不知道了。」雲奇說完,迎上前去。轎子在伽藍殿前落下,押轎的百戶長吆喝:「我家小姐來還願了,伽藍殿的和尚過來!」

簾子還沒有撩起來,一個輕柔的聲音從轎中傳出:「不得造次,對出家人要敬重。」隨後簾子打起來,走下一個氣質高雅有著明亮眸子端莊秀麗的少女,朱重八迅速從上到下打量她一遍。他跟著雲奇走上前,雲奇雙手合十說:「貧僧迎候施主光顧敝寺。」

少女眉目含笑地點點頭,叫從人把供品、祭牲供到神祇前去。眾人從馬上抬下豬頭、羊頭、牛頭,還有水果、點心和香燭。少女注意到了朱重八,看了他幾眼後,輕聲問雲奇:「這位師傅上次我來倒未見。」

雲奇忙說:「他是我師弟,上次施主來問卜時,他尚在淮西雲遊未歸。」朱重八趕緊上前一揖,說:「貧衲叫朱重八。」

聽了這個名字,馬小姐忍不住笑了:「你沒有法號麽?」

朱重八紅著臉說:「朱重八是俗名,貧僧法號如凈。」

小姐一邊向寺裡走一邊隨口說:「如凈這名字不錯,佛家講究六根清凈。」朱重八對馬大腳天生有好感,所以主動搭訕說:「小姐說得不錯,所謂六根,眼、耳、鼻、舌、身、意,都清凈才行。」

小姐淡然一笑說:「前五根,清凈起來比較容易,意凈是很難的,根是能生的意思,眼耳等於色、聲。」

朱重八很是驚訝:「沒想到小姐也通佛經!」

小姐笑道:「略知一二而已。」說完走進殿中。

朱重八在後面聽著她身上叮咚的環佩聲和隱隱飄散過來的幽香,禁不住吸了幾下鼻子,他意識到這是心旌搖動了。他並不自責,從剃度那天起,自己就沒把身子真正無保留地許給寺院,他知道還俗是遲早的事,人間的七情六慾他是割捨不下的。

馬大腳也好,朱重八也好,誰也沒想到,一場災難正向他們襲來。大路上,一隊馬隊風馳電掣般向伽藍殿馳來。為首者身披鎧甲,半矇著臉,他用馬鞭一指,說:「看到馬大腳的轎子了,快!」說畢揚鞭打馬,眾騎緊跟,大路上煙塵洶湧。

馬大腳在美音諸神前上了三炷香,跪在蒲團上磕了三個頭,雙手合十在頭頂,心裏默念著:「我馬秀英代父親感謝眾位神祇,因前次問卜靈驗,致諸事順利,大事得成,今特來還願,尚祈神祇保佑。」起身後,她吩咐百戶長把銀子拿上來。

百戶長用漆盤託了十錠銀子過來交給雲奇,雲奇推卻說:「這個不敢當。」

馬秀英說:「這是家父的一點誠意,留著做廟上的香火錢吧。」站在一旁的朱重八見雲奇還在推辭,就說:「卻之不恭,你收下吧!」

說話間,忽然聽見殿外一陣人喊馬嘶聲。馬秀英扭頭問:「誰在喧鬧?」百戶長快步出去,頃刻跑回,驚慌失聲大叫:「小姐,來強盜了!」沒等馬秀英反應過來,已有十幾個蒙面匪徒沖入伽藍殿,手中刀劍揮舞,見人就砍。

百戶長帶著幾個隨從舉刀相迎,戰了幾個回合,因眾寡懸殊,馬秀英的幾個隨從先後被殺死在廊上廊下,朱重八手中沒有武器,他操起一條板凳迎戰,雲奇也赤手空拳來戰。

馬秀英一時手足無措,在一旁嚇呆了。更多的人沖了進來,為首的人大叫一聲:「綁了馬大腳,快走。」朱重八、雲奇這才明白,歹人是沖著馬秀英而來的,到底是劫財還是劫色?一時還難以判斷。

那夥人不由分說,架起馬秀英就往外走,臨走還把剛剛供到香案前的三牲和果品也席捲而去。朱重八和雲奇追出廟門,匪徒已紛紛上馬逃竄,馬秀英被橫擔在馬背上,神色慌張。

朱重八心急如焚,他對馬秀英剩下的幾個兵弁果斷地招了招手:「跟我去救小姐!」

孤身入虎穴

掠走馬秀英的蒙面強賊揚塵狂奔,朱重八等人在後面緊追不捨。賊首回頭看見有人追來,更加打馬快跑。

橫在馬上的馬秀英也看到了有四人追來,為首的竟是一個和尚,心裏不由五味雜陳。由於距離遠,又在震蕩的馬背上,她一時分不清來救自己的究竟是雲奇,還是剛有一面之識那個叫如凈的和尚。

朱重八一口氣追到三岔路口。劫匪為了甩掉他,分頭從兩條道路馳去。猶豫了片刻,朱重八選擇上山的險路,前面是山岩陡峭、樹木蓊鬱的桃花山。賊人向著盤山小路馳去,朱重八依然緊追不捨。

這時一個兵弁策馬追了上來,與朱重八並駕齊驅,他氣喘籲籲地勸道:「師傅別追了,前面是桃花寨了,是賊窩,官軍剿了幾回都無功而返,我們這麼幾個人不是去送死嗎?」朱重八勒住馬,想了想,知道強攻不是對手。他吩咐馬秀英的侍從回濠州給他們家裏報信,自己決心潛到寨子裏去試試,看看能不能想到辦法。兵弁應了一聲,策馬離去。

石頭山寨是沿山的走勢修成的,每隔十丈遠便有一處明堡,遠觀宛如長城。朱重八仔細觀察了一陣,把馬拴到了林中樹上,悄悄上山。

此時佔據桃花山寨的頭目叫趙均用,他也打起了反元旗號,但同時也幹些打家劫舍的勾當。趙均用從前當過縣衙裡的捕快,因為辦人命案收受賄賂犯了事,逃亡在外,趁亂拉起竿子佔山為王。

趙均用曾想與濠州的紅巾軍郭子興聯手,沒有談攏。趙均用想坐第一把交椅,郭子興不幹。話雖不投機,趙均用卻沒有白去一趟濠州。

他發現郭子興的義女馬秀英是個美人胚子,便動了邪念,派人四處打探馬秀英行蹤,總算在她去皇覺寺還願時如願以償地搶上山來。至於有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和尚在後面尾隨試圖奪人的事,趙均用根本沒當回事,桃花山寨在他眼裏就是銅牆鐵壁。

趙均用與幾個頭目在山寨聚義廳大碗喝酒、大塊吃肉。一個頭目說:「趙頭領旗開得勝,他郭子興不獻出濠州來,就別想要他女兒。」

趙均用喝了半碗酒,嘖嘖嘴說:「我還真沒想到,郭子興有這麼個白嫩動人的女兒!現在,他拿濠州城換他女兒,我還不幹了呢!」

一個小頭目巴結地問:「趙頭領是想讓這小女子當壓寨夫人麽?」

趙均用說:「你們看行嗎?」幾個頭目都點頭說行,他們羨慕趙頭領有艷福!趙均用哈哈大笑,說:「多虧兄弟們!來,喝酒!」。

馬秀英此時被鎖在糧倉裡。這是用原木壘成的庫房,裏面堆了不少糧食袋子、馬草之類。時間一點點流逝,她從木頭縫隙看見天上的星星。搖晃的光亮由遠而近,趙均用打著響嗝來到庫房前。

馬秀英警覺地站起來,向後躲閃。趙均用舉著火把照著她,嘿嘿笑道:「美人兒,別怕!我跟你爹有仇,跟你沒仇,我不會殺你的。」

馬秀英對他怒目而視:「光天化日下,你搶劫良家婦女,你不怕遭天譴嗎?」趙均用哈哈笑起來:「你怎麼能算良家婦女?你是地道的反賊之女,其實我也一樣,都是反叛昏庸元朝的義士。」

馬秀英正色道:「哪有自稱義士的人乾搶男霸女的勾當?」

「我是一番好意。你若願意,我娶你為夫人,明媒正娶,如何?」

馬秀英不想吃眼前虧,便說:「那你先放我回濠州去,你再帶了聘禮、遣媒人來下聘,這樣強娶,我寧死不從!」

「那可不行。你別想騙我,你回到濠州必定反悔,我難道能發兵去娶你嗎?」

馬秀英把頭扭向一邊,怒道:「不放我,我誓死不從。」

趙均用冷笑說:「你不從也得從。我這山寨,鳥兒都飛不進來,我今晚上就要娶你,你不是不從嗎?我看你能逃出如來佛的手心!你若乖乖的,我和你拜天地,你若不從,我就把你剝光衣服,先睡了你!」

馬秀英無奈,隻好說:「我就是答應了,你也不能這樣綁著我成親啊。」趙均用咧開嘴樂了,喊門外的人進來,讓給小姐鬆了綁,送到他房裏去,趕做一身紅褲子、紅襖穿上。外面的護兵答應著進來。

已經潛進桃花山寨的朱重八,藉著夜色掩護,避開舉著火把來往巡寨的兵丁,漸漸靠近了聚義廳附近。他來到聚義廳外,從牆壁縫隙裡望進去,見有人正給趙均用包紮胸部的傷口,心生好奇。原來馬秀英被鬆綁後,趁他不備,奪下刀來刺了趙均用一刀,可惜力氣小,又剌偏了。

趙均用罵道:「這個小賤人,再捅正一點,就捅死我了。」二頭目在一旁怪他太輕信了,「你就應該霸王硬上弓,先睡了再說。」趙均用咬牙切齒道,「老子現在受了傷,動硬的沒有這個力氣了。」

二頭目說:「這有何難?先用悶香把她熏迷糊過去,不是想怎麼玩就怎麼玩嗎?」趙均用喝了一口酒,笑道:「好主意!你後半夜用悶香把她給我熏過去,我再受用這個小賤人。」

二頭目答應道:「我現在就去找悶香。」說罷走了出去。

朱重八見二頭目出來,趕緊閃在一邊,悄悄尾隨而行。走了半柱香的時間,二頭目鑽進了一間木頭房子,不一會兒,拿了幾支悶香出來,朱重八悄悄跟在後面。一直跟到了囚禁馬秀英那間房子前。

二頭目趴門縫向裡望望,淫笑幾聲,說:「小美人兒,等著好事吧。」說完打著火石,點著悶香,一支支插在縫隙中,然後走開。

朱重八借樹叢掩護,避開看守,迅速靠過去,把悶香拔出來,熄掉,拿在手上,又從原路往回走。他跟蹤山寨二頭目,見他又走進了聚義廳,重新篩酒,與包好了傷的趙均用喝第二輪。二頭目說:「等差不多了,你就可以去睡那小娘們了,我還得回去睡空房啊。」

趙均用笑說:「別急,下次從山下給你弄一個標緻的,來,再喝幾杯酒。」朱重八見他二人推杯換盞地喝起來,便把悶香點著,插到門縫中,隨即迅速離開,向關押馬秀英的地方跑去。

快到的時候,他貓腰隱在暗處,趁守在門外的匪徒去撒尿的空隙,手腳麻利地撬開門鎖,驀然出現在馬秀英面前,馬秀英嚇了一跳,隨即大喜過望:「是你?如凈師傅?你怎麼來的?」

「我是來救小姐的,快跟我走。」他不由分說拉著馬秀英跑出門……等到趙均用翻著白眼清醒過來時,他的新郎夢也做到頭了。

解救馬秀英

朱重八和馬秀英在黎明前翻越石頭寨牆,逃出了虎口。

他把馬秀英扶到馬背上,然後騰身躍上,對馬秀英說:「對不起小姐,沒有兩匹馬,多有不敬了。」

馬秀英說:「師傅這時候不必說這種話,我感激不盡了。」

朱重八雙腿用力一夾,坐騎便放開四蹄向山下衝去。

馬秀英幾乎就是在朱重八懷裏,她長這麼大從沒與男人挨得如此近,更何況是個陌生人,隻覺面紅髮燙,心頭突突直跳。馬跑得很快,耳旁風聲呼呼響,她感激這個小和尚,沒有他的仗義,自己即使不死,也必被強盜匪徒奪去貞操。

天大亮時,路上行人多了起來。馬秀英再三要下馬,朱重八明白她的意思,大庭廣眾之下,姑娘與和尚同乘一騎太不雅了。

朱重八跳下馬來,牽著馬韁走在前面。

馬秀英說:「你怎麼不騎了?」

朱重八說:「一男一女同騎一馬,叫人看了不雅。」

馬秀英笑道:「一個和尚牽馬,馬上馱著一個年輕女子,這同樣不雅吧?到前面大一點的集鎮,看能不能僱到一乘轎子,那就不勞師傅遠送了。」

朱重八卻堅持要把她送到濠州去才放心,馬秀英也不再爭。

他們進入集鎮時,已是辰時。集鎮人煙稠密,集市也興隆繁華。一個烤餅的當街叫賣,朱重八嗅了嗅,說:「餓了,買幾個烤餅吃吧。」

馬秀英未置可否。朱重八牽馬走過去,說:「來四個烤餅。」見生意上門,烤餅的喜笑顏開,用荷葉包了四個熱騰騰的烤餅,遞給朱重八,說:「你付兩文錢就可以了。」朱重八走到路邊,把烤餅遞給馬秀英,又走回來,小聲對賣烤餅的人說:「不好意思,貧衲沒帶錢來。」

烤餅的一驚:「你是想化緣啊!我可不是舍善的,全家靠我賣烤餅度日呢。」朱重八低聲下氣地央求說:「可我真的沒錢。」

「你這和尚好沒分曉。騎著一匹高頭大馬,卻說沒有錢!真是豈有此理。」

朱重八說:「你說的也對,」他撓著光頭想了想,走過去,索性把馬鞍子卸下來,提到賣烤餅的面前,「這馬鞍子夠幾個烤餅錢了吧?」

那人並不買帳:「沒有馬的人要個馬鞍子幹什麼?」朱重八苦著臉說:「你總不能說把那匹馬也送給你吧?」

「算啦算啦,」那人頓足說,「碰上和尚,算我倒運!這馬鞍子我不要你的,烤餅白送你吃了。」朱重八急忙說了聲謝,便又抱著馬鞍子往回走,說:「那我在佛祖面前多給你禱告幾回。」

「那我得念阿彌陀佛了,讓我今後別再碰到窮酸和尚。」

回到路旁坐下,朱重八從馬秀英手裏接過烤餅,大口大口吃起來。馬秀英問他方才抱個馬鞍子去幹嗎?朱重八說拿馬鞍子想頂烤餅的錢。

馬秀英從身上摸出一小塊銀子遞給他,說:「怎麼不早說!別虧了人家小本生意,你把這個給他。」

朱重八掂了掂那塊銀子,說:「他可發財了,賣半年烤餅掙不來這麼多。」他走過去,對烤餅的說:「給你,不用找了。」

烤餅的樂得合不攏嘴了:「這我可真得念阿彌陀佛了。」說著揀了好幾個烤餅,塞到朱重八懷裏,朱重八來者不拒,全捧了回來。

吃飽後,兩個人又慢慢牽馬上路。馬秀英說:「我從來沒覺得烤餅這麼好吃。」朱重八卻說,最叫自己念念不忘的,是珍珠翡翠白玉湯。

馬秀英從來沒聽說過這道菜,問是什麼做的。朱重八告訴馬秀英,「有一回,在一個土地廟門前,我餓昏了,有一個妙齡少女給了我半罐珍珠翡翠白玉湯,那真是人間美味,什麼時候想起來,什麼時候饞,也不知道那個姑娘哪裏去了,她也是個逃難的。」

馬秀英半開玩笑地說:「不是想念珍珠翡翠白玉湯,你是想念那姑娘了吧?」

朱重八嘿嘿一笑,說:「小姐打趣我。一個出家人,怎敢有這樣的非分之想。」

馬秀英臉紅了,暗想怎麼和一個和尚開起這樣沒分寸的玩笑呢,便閉了嘴,不再說什麼。朱重八忽然問:「小姐到底姓郭還是姓馬?」

馬秀英說:「我生父姓馬,我六歲那年,父親因為刻印一本書,被人告發是反書,下到大牢中處死了。現在的父親是生父的莫逆之交,他就把我接過來,撫養成人。」但她並沒說她的養父就是造反的郭子興。

朱重八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你叫重八,是不是因你父母年齡相加,正好八十八歲?」

朱重八答:「這是一個原因,還有就是我出生那天,正好是八月初八。」馬秀英「哦」了一聲,莞爾一笑:「怪不得……」

朱重八見馬秀英突然住口,便笑說:「小姐是不是想說,怪不得我的名字這麼俗氣?其實我還有一個名字,是在上私塾的時候,先生給我取的,叫興宗。這個名字我一直不喜歡,太過中規中矩,遲早我要改一個讓天下人都能記住的名字。」

兩人一邊走一邊聊,大約半個時辰後,遠遠地可見濠州城了。馬秀英站住,叫他不要再往前送了。朱重八說:「救人救到底,剩這幾步路了,我送你進城去。」馬秀英頓了頓,說:「怕不方便。」

「有什麼不方便?」朱重八說,「濠州城裏一個郭子興造反,難道滿城的百姓也都成了反賊了嗎?」

聽了這話,一絲不易覺察的不安在馬秀英臉上一閃即逝,她心道,「他若知道我就是郭子興的女兒,還會捨生忘死救我嗎?」沉吟了一下說:「謝謝師傅救命之恩,日後當厚報,如果有可能,我真想做點功德,把皇覺寺重新修起來。」

「阿彌陀佛。」朱重八說,「既如此說,那我就不往前送了,小姐多保重。」馬秀英向他道了萬福,向濠州城走去,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朱重八一臉悵惘迷茫的神色,呆了好一陣,才無精打采地牽馬往回走。他忽然想起來,叫了聲:「糟了,這馬本來也是馬小姐的呀!」

待他啟踵眺望,已看不到馬秀英的身影了。

想乾大事,先跟對人

亂石叢因為新立起兩座很壯觀的墳墓,也變了樣。

朱重八見郭山甫拿了幾貫銅錢給工匠們,他趴在眾工匠面前叩了幾個響頭,說:「不孝子代父母向各位致謝了。」

眾工匠說「不謝」,便陸續走掉了。

墳山前只剩朱重八和郭山甫了,夕陽把他們的身影、墓碑的影子拖得長長的,河灣裡的水也被晚霞照得紅彤彤的。

朱重八心裏很是感慨,他對郭山甫說:「大恩不言謝!日後有用得著貧僧的去處,儘管說。」

「你是個仗義可信的人。」郭山甫眨了眨眼睛,「你敢單身闖入賊窩救人,足見你的勇謀過人。你知道你救下的是什麼人嗎?」

「是個大戶人家的千金,是在養父家長大的,別的就不知道了。」

郭山甫撚須笑道:「不知道也好。」

朱重八雖想聽下文,見他不說,也就不再問。

郭山甫說:「總算了卻了一樁心願,我明天就回廬州去了,我們還會見的。即使你不找我,我也會找上門來的,哈哈,你別煩就行。」

「先生待我至誠,我雖肝腦塗地亦無以為報,怎麼能談到煩呢?」

郭山甫又舊話重提,約定日後一定把兩個兒子送到他跟前。朱重八笑說:「義務當盡,只怕我無德無能,耽誤了令郎前程。」

「這個不會怪你。我只有一個愛女,視為掌上明珠,你也見過的,我有意高攀,把女兒送到府上結秦晉之好,不知意下如何?」

「這可使不得,」朱重八惶恐地說,「貧衲還是個僧人,怎麼可能談婚娶?況且我房無一間,地無一寸,萬萬不敢應承。」

「這都不用你操心,你隻說,是不是託詞,沒看上我女兒。」

朱重八說:「是我配不上她。況且現在真的不行。」

「這就是了,我也沒說是現在。」郭山甫說過,似乎定了,二人一起走出墳地,向皇覺寺走去。郭山甫走後,朱重八心裏有點長草。

到了晚上,朱重八坐在床鋪上在看一卷《資冶通鑒》,不時地在書的天地頭上寫幾句眉批,圈圈點點。不知為什麼,他今天總有點心不在焉,書也看不進去。在《資治通鑒》那銹跡斑駁的歷史塵埃中,總有一張充滿青春活力的臉影晃來晃去,一會兒是端莊嫻淑的馬秀英,一會兒是爽朗嬌媚的郭寧蓮,一會兒又變幻成了另一個模糊的影子,那是與珍珠翡翠白玉湯的香氣俱來的高雅少女……

朱重八覺得周身燥熱,心裏也煩躁不安。他望了一眼夜色中猙獰的神像,長嘆一聲。朦朦朧朧醒來的雲奇抬頭看看朱重八,埋怨他,「都下半夜了,你怎麼還點燈熬油地看書?太費燈油了!明天再看吧!」

「你睡你的吧。你真是個守財奴,郭小姐給了你十大錠銀子,能買多少燈油?你下輩子當和尚的燈油錢都花不了。」

雲奇從被子裏鑽出來,赤條條地往外走,嘟囔著說:「常將有日思無日嘛,別到無時思有時。」他在門口尿了一泡尿,又走回來,向朱重八的書本掃了一眼,「又看《資治通鑒》?我聽佛性大師說過,這本書盡講當皇帝治天下的事,你想當皇帝呀?」

「上天又沒註定哪一家可以當皇帝,誰不可以想!現在四處起事,西邊的徐壽輝、陳友諒,姑蘇的張士誠,浙江的方國珍,北邊的韓山童,哪個不想當皇帝?」

雲奇鑽進被窩,說:「那不都是賊嗎?官府天天在剿啊!」

「勝者王侯敗者賊,劉邦勝了,就是皇上,敗了就是賊。」

雲奇剛躺下不多久,就打起呼嚕來。朱重八搖了搖頭,望著燈火出神,燈火的紅暈中,又一次走馬燈似的出現不同的女人,忽而是天真孤僻的小姑娘形象,那是送他珍珠翡翠白玉湯的人;忽而迭化成爽朗健美的郭寧蓮的影子;忽而又幻化成端莊賢惠的馬秀英的俏影……

朱重八有點心猿意馬,無法自持,真想大喝一聲,喝斷自己的邪念。這時突然傳來聲音,他回頭望了望,看見窗外有個黑影。朱重八騰地躍起,輕手輕腳來到門前,向外張望。藉著月光,看見那人仍弓身站在窗下,在敲窗戶。他走出伽藍殿,定睛看時,原來窗下站著兩個人,一個是徐達,一個是湯和,朱重八見他二人要說話,就噓了一聲,指指伽藍殿,然後引著二人來到已成頹垣斷壁的大雄寶殿。

朱重八摸索著找到供桌上一盞油膩的燈,點著後問,他們這幾年到哪裏去了?怎麼到處都打聽不著。徐達說:「湯和去年回來過,都說你外出雲遊沒回來。」

朱重八問:「你們是不是在紅巾軍裡幹上了?」

湯和笑說:「也算吧。」徐達則告訴朱重八,濠州城裏,郭子興拉起了隊伍,他和湯和都當上百戶長了,這次回來就是接朱重八去入夥。

湯和說:「沒你朱重八我們沒奔頭。別看我大你兩歲,比你的智謀差遠了。我們都跟著你乾,日後乾大了,你當皇帝,我們當大將軍。」

「扯哪去了!」徐達拍了他一下。

朱重八問他們:「郭子興這人怎樣?成得了氣候嗎?」

徐達說:「人不壞,男子漢氣差點。在濠州城裏自稱節製元帥。」

湯和揮著胳膊說:「他沒有大丈夫的剛氣,盡受孫德崖的氣,他的小舅子張天佑,兒子郭天敘和郭天爵也是吃屎的貨,他特別希望結識幾個有能耐的人為左右臂膀。」

朱重八沉思了片刻,說:「在人屋簷下,總得看人家臉子,他若是個可以輔佐的明主,又當別論。」

「屁明主!」湯和啐了一口,「白長鬍子,女人心眼兒。重八,你領我們拉杆子乾吧。」

朱重八說:「這是人生大事,你們得容我想想,來,大長的夜,吃點什麼?」

湯和四處張望,說:「有酒有肉嗎?老子饞了。」

徐達哈哈一笑,說:「這是廟裏,怎麼要起酒肉來了?」

朱重八也不答話,走出大殿,不一會轉回來,拿來一壇酒,還有些肉干、鹵豆腐之類。湯和揭開罐子封口,聞了聞,說:「好香啊!看來你當和尚也是個花和尚,酒肉全不戒。」

朱重八給徐達和湯和各倒了一碗酒,三人邊吃邊聊。湯和說:「天下現在都反了一半了,據我看,元朝是兔子尾巴長不了啦,這時候不幹,還等什麼?反正也沒活路了。」

朱重八並不想把心裏的大計對他們全說出來,就說:「你又來害我。我可是個出家人,那年給你們偷銅香爐,差點丟了命,這回又來鼓動我造反。」

徐達瞪大眼睛,低吼說:「怎麼叫造反!你不是說,天下乃天下人的天下,有德者居之嗎?」

湯和幫腔道:「對呀!小時候玩遊戲,你就回回當皇帝。」

兒時遊戲,他們常把棕櫚葉子撕成一條條的當鬍子,弄一塊破芭蕉葉子扣在腦袋上當平天冠,湯和他們在底下,一人抱一塊木板當笏,對朱重八山呼萬歲,朱重八煞有介事地向下喊:「有事出班早奏,無事捲簾退朝!」——說起往事,朱重八和徐達都哈哈地笑起來。

朱重八喝了幾口酒,酒興上來,不由唱道:「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湯和不懂,問他唱的是什麼意思?朱重八紅光滿面地說:「這是漢高祖劉邦起事時唱出的豪言。」

湯和拍他的肩膀:「那你就當一回漢高祖,徐達當張良,我呢,隻好當韓信了,韓信不怎麼樣,從人家褲襠底下鑽過去也乾。」

徐達笑說:「你給韓信提鞋人家都不要你。」

「小瞧人,」湯和說,「時來運轉,大丈夫弄個將啊相的噹噹,也說不定。」

朱重八說:「亂世顯英雄,如今倒真是英雄用武之時。我再看看。你們先回去,注意多籠絡人,萬事都要得人心,我什麼時候去,到底去不去郭子興那,你們等我信。」

湯和一拍大腿,甕聲甕氣地說:「行,我就知道不會白來。」

徐達聽出了弦外之音,問:「你是不是看郭子興的碼頭太小啊?」

「我們要乾大事,一開始勢單力孤,」朱重八冷靜地分析著形勢,他認為開始是要依附於人。依附什麼樣的人,關乎成敗。此前他已經派陸仲亨到徐壽輝那裏,派費聚到方國珍那兒去了,他要權衡後再做決定。徐達拍手說:「好,我們等你消息。」

朱重八沒有注意,雲奇早已醒了,此時就在殿外偷聽他們談話。

朱重八看看酒罈子空了,說:「我只有這一罈子酒,多少就這些了,喝完了睡吧。你們在佛殿打個地鋪吧。」徐達決定還是連夜回濠州去,這幾天官軍又來圍城了,怕是要打仗,臨陣找不到人要砍頭的。

朱重八說:「好,那我就不留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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