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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九十二【佔領黃家鎮】
黃遵道的銀子,藏得並不隱秘,就在後院挖一地窖而已。

地窖之中,有個大木箱,用黃銅皮包裹著箱身。

明顯是為了防止偷竊,幾根大鐵釘穿過箱底,狠狠打入地面石板中,整個箱子都被固定住了。

另外,箱蓋被上了六把鎖……

「鐵牛,砸開!」趙瀚吩咐道。

張鐵牛不敢用斧刃,隻拿斧背一頓亂砸。他手臂都砸軟了,總算砸壞四把鎖,這讓趙瀚對箱子裏的財寶愈發期待。

「砰!」

最後一把鎖砸掉,張鐵牛掀開箱蓋。

趙瀚的表情非常精彩,愣了幾秒鐘,突然罵道:「這狗日的,銀子沒藏幾個,箱子倒是挺唬人。」

抬著大秤那麼一稱,僅有二千七百多兩。

其中一千兩,還是趙瀚扔出的魚餌!

難怪黃遵道會如此著急,連春耕都顧不上,就逼著佃戶趕緊做工。趙瀚隨便扔出的銀子,已經是黃家幾代積蓄的一半多。

一個偏遠鄉下的土財主,真的不能有過多指望。

黃遵道雖然在鎮上開了客棧,還開了幾間店鋪,但客流量並不大,一年下來也賺不到幾個錢。

靠盤剝農民佃戶,又能炸出幾兩油水?

更何況,黃遵道還有個兒子,已經搬去縣城居住,因為付不起嫖資,讓妻子回家拿錢贖人。這又是一筆花銷!

黃老爺的真正財產,是土地,是祖宅!

僅這黃家祖宅,沒有千兩銀子,根本別想建出來。

唉,也聊勝於無吧,大同社的現金流,總算增漲到3000多兩。

接下來幾天,就是登記人口,丈量全鎮土地。

無論是制定規矩,還是要殺人立威,都得把地分出去再說。

只有分配完土地,趙瀚才能真正建立權威!

……

丈量土地期間,黃家鎮農民暴動的消息,迅速朝著禾水下遊傳播——上遊是大山。

下遊的茅田村、銀坑村,都還只是村落,連鎮子也沒形成。

在明代,鎮與村不屬於行政單位,沒有鎮長和村長,兩者之間沒有統屬關係。

兩村的裡甲長官,皆大驚失色,一面防備農民起事,一面派人去縣裏報官。

報官有用?

最近的衛所在永新縣,即永新守禦千戶所,那邊管不了廬陵縣的事情。

廬陵縣治,附郭吉安府城。

「縣尊,黃家鎮暴民作亂,為一吉水秀才趙言蠱惑。請縣尊為民做主,海捕通緝秀才趙言,派兵鎮壓那些鬧事亂民!」

堂下站著兩人,一是廬陵黃氏的族老黃煜,二是黃遵道的幼子黃順理。

黃家鎮的黃氏,僅僅是廬陵黃氏的一個分支!

知縣孫揚懷,捋著鬍子說:「本縣已知,這就去通報府尊,你們回去慢慢等吧。」

附郭府城的知縣,能有什麼權力可言?

你當人人都是王陽明啊。

王陽明離開龍場驛,第一個職務就是廬陵知縣。任期僅七個月,縣內大小勢力,就被治得服服貼貼。

同樣身為廬陵知縣,孫揚懷上任兩年,只能管到縣衙一條街。

本來公公婆婆就多,突然又空降一個太監……

第二天,吉安知府徐復生,收到廬陵知縣的彙報。

徐復生是徐霞客的族兄弟,徐復生的女婿吳基美,正是徐霞客的親外甥。

但這貨昏庸不做事,徐霞客後來到吉安旅遊,情願住在陌生人家裏,也不願麻煩這位親戚。並且,還在《徐霞客遊記》裏吐槽,說徐復生一點都不負責,本該親自主持生員歲末考試,考試當天卻突然放鴿子,整個吉安府的秀才都非常失望。

「就一個小鎮?」

此時此刻,徐復生接到民亂消息,笑了笑便扔在一邊不理。

在徐知府看來,一個小鎮出事,那也配叫民亂?

知府手裏是沒兵的,必須等事情鬧大了,才有理由招募鄉勇,從士紳口袋裏弄錢。

吉安也有千戶所,但指望不上,衛所兵還不如鄉勇管用。

趙瀚佔領黃家鎮的事情,只在徐復生腦子裏停留幾秒。這位知府,慢悠悠走出府衙大門,坐著轎子聽曲看戲去了。

想讓知府募兵鎮壓,麻煩先把整個宣化鄉佔了再說!

……

吉安知府不著急,吉安稅監卻急得很。

井岡監稅太監被殺,鈔關被洗劫的消息,早就傳到了吉安府。

吉安監稅太監大怒,但也無計可施,只能派人前往南昌,報告給江西鎮守太監知曉。

江西鎮守太監也沒法……

崇禎皇帝,在重用太監的同時,也收回太監許多特權。

江西鎮守太監,若無巡撫支持,沒有資格調兵。就算有巡撫支持,也還要跟江西三司溝通,等流程走完估計都明年了。

江西巡撫解學龍,正忙著重建滕王閣,別的事情他啥都不管——特別是太監的事情!

無奈之下,只能重新派太監,前往井岡鎮收稅。

同時,通緝井岡巡檢費映珙,傳令鉛山稅監王衡,聯合鉛山知縣去費家搜捕要犯。

鉛山官府還沒收到消息,費家就已經得知詳情。

費元真緊急召開族老會議,將費映珙從家族除名,然後聚集家奴準備對抗官府。

真把費家惹毛了,知縣今年別想徵收賦稅!

……

卻說費如鶴帶著費純,千裡迢迢來到井岡鎮。

他逮著個農民問道:「老表,井岡巡檢衙門在哪邊?」

農民順手一指:「那邊,都沒人住了。」

「沒人住?」

費如鶴迷糊道:「費巡檢不在嗎?」

估計是太監招人恨,農民幸災樂禍道:「費巡檢乾出好大事,早就帶著銀子跑了。」

「跑了?」費如鶴有些傻眼。

農民說道:「費巡檢殺了太監,搶了鈔關銀子,不曉得跑去哪邊。」

主僕二人,面面相覷。

繼續往前走,費純說道:「少爺,咱在鎮上歇一夜,明天就回鉛山吧。」

費如鶴連連搖頭:「好不容易出來,就是要做大事的,哪能找不到四叔就回去?」

「那咱們該去哪兒?又該幹啥?」費純問道。

「容我再想想。」費如鶴急得直撓頭。

遠在異鄉,一個人都不認識,這他娘的能幹啥啊?

在井岡鎮尋客棧住下,費如鶴左思右想,突然有了眉目:「咱們學《水滸傳》裏的好漢,鋤強扶弱,劫富濟貧,路見不平就拔刀相助!」

費純不敢反對,隻嘀咕道:「少爺,你那是做土匪。」

費如鶴煩躁不已,鬱悶道:「唉,別說了,先去填飽肚子。」

主僕倆來到客棧大堂,點了酒菜,趴在桌上發愣。

「聽說了嗎?黃家鎮的農民造反了!」

「真的?那還怎麼做生意?」

「不耽擱做生意,亂民隻殺地主,對來往客商分毫無犯。」

「這可說不準。」

「嘿,這事我曉得,我前兩天就在黃家鎮,還跟帶頭起事的趙相公同桌吃過飯。」

「兄台快坐過來,今天的酒我請。」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快說說,到底怎生回事。」

「那趙相公,是吉水秀才,姓趙,名言,字子曰。」

「趙子曰?這名字有趣,一聽就出自書香門第,怎的就帶著農民起事了?」

「嗨,都是鎮上黃員外逼的。這趙相公出了一千兩銀子……」

趙子曰?

費如鶴與費純對視一眼,又是欣喜,又是驚駭。

費純喃喃自語:「瀚哥果然還是造反了。」

「你知道他打算造反?」費如鶴問道。

費純點頭說:「不止瀚哥要造反,龐夫子也要造反,他倆去年就在暗中謀劃。」

「嗙!」

費如鶴猛拍桌子,由於聲音太大,店中食客都扭頭望著他。

「咳咳!」

費如鶴咳嗽兩聲,連忙說:「那黃員外欺人太甚了。」

食客們頓時附和:「就是欺人太甚,竟然坑騙趙秀才一千兩銀子。」

等那些人轉移注意力,費如鶴才低聲抱怨:「先生和趙瀚,悄悄做恁大事,竟也不告訴我一聲!」

費純問道:「少爺敢造反嗎?」

「有……有什麼不敢?」費如鶴語氣變弱,他還真的有些害怕。

費純勸道:「少爺,咱還是回家吧。」

「我不回!」

費如鶴咬牙道:「咱們改名換姓,跟著他造反試試,痛痛快快乾一場!」

費純一臉苦澀:「少爺,何必呢,你又不缺銀子花。」

費如鶴糾結道:「我就想乾大事,老實考武舉做官,那是幹不成大事的。就算能帶兵打仗,還得看文官臉色,還得給太監當孫子。這話是四叔說的,他肯定不會騙我。」

費純無力再勸,隻得閉嘴。

突然,客棧外面有人喊:「太監又來了!」

眾人紛紛跑出客棧,卻見門口貼著告示,大意為:監稅太監重建井岡鈔關,現招募稅吏、稅卒若乾,有意者明日到巡檢司衙門報道。

費如鶴頓時眼睛一亮。

他拉著費純去打聽消息,太監隻帶了四人赴任,其中一人在河邊看守船隻,另外三人跟太監一起住進巡檢司。

這些監稅太監,麾下沒有編制,只能自己臨時招募,就連帶來的四個跟班,也是在廬陵縣招的混混。

費如鶴前往河邊,花費雙倍價錢,從漁民手裏買來一艘小船。

他對費純說:「你守在船上,夜裏打著燈籠,等我來了就開船!」

「少爺要作甚?」費純問道。

費如鶴笑著說:「學四叔,殺太監,做大事!」

費純驚道:「你瘋了!」

「燕雀安知鴻鵠之志。」費如鶴譏笑道。

事實上,費如鶴也不知自己的志向是什麼,他只希望能轟轟烈烈做大事。

讓費純守在漁船上,費如鶴提刀背弓前往巡檢司衙門。

「嗙嗙嗙嗙!」

費如鶴瘋狂拍門。

一個太監的跟班把門打開,沒好氣道:「稅監老爺今天剛到,一路累得很,想入夥明天再來。」

「老子就要今天入夥!」費純一腳把此人踹翻。

其他跟班紛紛圍過來,費純也不拔刀,隻用刀鞘將這些人打倒。

太監尋聲而來,正好見到此景,讚歎道:「真壯士也!」

費如鶴抱拳說:「九江張堯年,拜見稅監老爺。我在九江殺人了,有命案在身,稅監老爺敢不敢收?」

太監大喜道:「怎不敢收?殺十個八個都不成問題,今後跟在咱家身邊好好乾!」

太監覺得自己招到了猛將,不怕像前任那樣被人宰了,當即讓跟班去買酒菜回來招待。

說是買酒菜,肯定是不要錢的。

費如鶴大吃大喝一頓,更加感激涕零,自告奮勇要為太監守夜。

當天夜裏,費如鶴摸進房間,一刀把太監砍了。

這貨提著頭顱直奔河邊,跳上漁船說:「快開船,黃家鎮在上遊!」

新上任的太監純屬倒霉,遇到費如鶴這種二愣子。一兩銀子也不搶,隻為見鬼的辦大事,稀裡糊塗就被取走腦袋。

太監在睡夢中被砍死,估計醒來已是陰曹地府,見了閻王也不知該怎說自己的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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