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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謀奪鳳印》第67章 孫氏
與此同時,十數裡外的行宮之中,正落下一場冷雨。

若在往年,這樣的時節,出來避暑的妃嬪們早就該回宮了,現下卻因太后病著,不得不再等上一等。

林嬪自失了玉妃的位份就搬出了青瑤殿,挪進了橘合館住。

橘合館遠不及青瑤殿寬敞氣派,而且臥房在背陰處,一下雨就更陰冷了。再加上她先前又被太后罰跪,膝頭腫得臥床了許久,這樣的陰冷直將她折磨得寢食難安,心中也愈發焦躁。

若是旁的嬪妃落到這樣的境地,大抵無可避免會牆倒眾人推。好在她曾經位份夠好,手中既有權勢膝下又有皇子。如今雖被降了位奪了權,養在太妃那裡的皇次子一時倒也沒改換玉牒,平日熱絡的妃嬪們雖都懶得來走動了,但宮人們念著這些,總歸也不敢輕賤她。

況且,她得勢時出手也大方,得過她關照的宮人們念著三分舊情,許多事也還願意幫著辦上一辦。更還有幾位從前關係親近的掌事,得空仍願過來問安,林嬪心裡知曉他們的這般問安大多也另有圖謀,無非是想賭她日後東山再起能念他們的好。但宮裡的交情本就是這樣的,誰也不必計較這些。

是以當宮正司掌事吳述禮再度步入橘合館的時候,林嬪縱使心下再煩,也還是撐起了笑。她歪坐在茶榻上,身上蓋著一層厚厚的毯子,炭盆也放在近前處,隻為遮擋濕冷。

見吳述禮來了,她便吩咐宮女:「將炭盆挪遠些吧。」

「不妨事,不妨事。」吳述禮連聲,自顧揮退了那宮女,客客氣氣地坐到了側旁的綉墩上。

林嬪見狀便也作罷,隻著人上茶。吳述禮看看她的氣色,客套了句:「娘子似乎好轉了些。」

「好不好的,得過且過吧。」林嬪一聲哀嘆,「陛下從前還用得上鴻臚寺。如今戰事一起,是輪不著鴻臚寺說話了。」

言及此處她頓了頓,目中露出感激之色,朝吳述禮頷首:「上回的事還多謝你。陛下雖不能復我位份,卻到底看在我娘家的份上囑咐了太醫幾句。若不然,我這日子只會更難熬。」

「娘子太客氣了。」吳述禮笑道,「娘子只是一時失意,太醫們本也不敢怠慢,輪不到下奴居功。」

言畢他沉了沉,已經大好的主意又在腦海中過了一遍,終於小心開口:「眼下的困局,娘子且容下奴多幾句嘴。」

「不必這樣客氣。」林嬪笑笑,「你隻管說,主意好不好都不打緊,我還要謝你肯為我出主意。」

見她態度如此和善,吳述禮放了些心,便籲了口氣,緩緩道:「下奴覺著,娘子只怕是將路走窄了。下奴聽說……倩貴嬪近來從教坊挑了個舞姬,這回隨駕去秋獮,還專程帶了過去。」

「她要做什麼?」林嬪脫口而出,不及說完已然恍悟,不由面露驚色,「……不可能,倩貴嬪正得寵,何故做這樣的事?」

「這便是未雨綢繆。」吳述禮道,「那舞姬生得貌美,聽聞是陛下會喜歡的模樣。再加上出身卑微,倩貴嬪便是失勢也拿捏得住她,到時在陛下身邊,可就多了個為倩貴嬪說話的人。而娘子一直以來只顧結交宮中妃嬪,那些個妃嬪平日裡是敬著您,但到底出身都不低,心氣兒也高些,您一旦失勢,她們就懶得再多來瞧您了,您也不好說什麼。」

吳述禮一字一頓地說著,曉之以理,動之以情。這般利弊是幾日前從小路子口中聽來的,他至今想來仍覺有些新奇,因為小路子素來話多不假,但他卻從來不知他能說出這樣的道理。

林嬪皺起眉頭:「你說得簡單,可那些賤蹄子能是什麼好東西?萬一養出下一個瑩婕妤,我豈不是自討苦吃?」

「娘子謬了。」吳述禮笑嘆,「瑩婕妤那是佔了陛下剛登基的光。彼時尚未大選,宮裡沒幾個人,陛下願意給她的主位也就給了。如今宮裡十幾位嬪妃盯著瞧著,宮女與歌舞姬晉封都得按著規矩從末等開始,哪由得陛下胡來?這樣隻憑這位份,她也不敢欺到娘子頭上去。」

這倒是這麼個道理。

林嬪心中平和了些。

她自己也知道,因為對瑩婕妤積怨已深,她對這樣的事總是有怨言的。可這樣的怨言並不恰當,處在這樣的困局裡,她必須看開一些,先為自己博一條路。

林嬪一時便陷入了沉默,思索著為皇帝引薦一個什麼樣的人才好。這並不是易事,身為天子身邊從不會缺美人兒,想入他的眼並一舉奪得寵愛,這人要麼得面面俱到,要麼就真得美若天仙。

可美若天仙的人哪有那麼好找?這麼多年也就出了瑩婕妤一個。為著瑩婕妤的事,她又連帶著不喜教坊,素日走動不多,現下想挑個合心意的人怕是也難。

吳述禮察言觀色,知她這是沒了主意,輕鬆一哂:「娘子若是在教坊無人,下奴可以為娘子舉薦個人。」

林嬪一怔:「誰?」

吳述禮道:「這姑娘姓孫,是琵琶樂伎。下奴昨兒個見了一面,她有沉魚落雁之姿,琵琶也彈得著實是好。更緊要的是,她與倩貴嬪有仇,不必怕她得了幸後去投奔倩貴嬪,以致反咬娘子一口。」

林嬪有些意外:「何以會與倩貴嬪有仇?」

吳述禮輕笑:「聽聞這人原是瑩婕妤舉薦給倩貴嬪的,倩貴嬪原也想用她,而且做得極為謹慎,大半夜才傳召她去了漪蘭閣,還是借吳充華的人去教坊請的。結果不知什麼緣故,兩人不歡而散,孫氏最後是哭著出的漪蘭閣。下奴問她的時候,她不肯多提,卻恨得咬牙。娘子若是有意,可以親自傳她到跟前問上一問,想來她不敢期滿娘子。」

林嬪這般一聽,自然心動。

若放在以前,她是不怕自己的人跟了倩貴嬪的,可現下倩貴嬪的位份反壓了她一頭,她又失了權勢,事情就難說了。

如此一來,自然是與倩貴嬪結了怨的才用著踏實。林嬪當即就命吳述禮將孫氏尋了來,著人備了好茶,靜等一見。

吳述禮去得很快,過了約莫一頓飯的工夫,孫氏就到了橘合館。臥房門口的宮女揭開珠簾,孫氏微微頷著首步入房門,林嬪甫一定睛,就已怔住。

她果真是沉魚落雁之姿,膚如凝脂,眉如遠山。整個人都像一尊精雕細琢的白瓷俑,清麗卻不庸俗。

林嬪愣神的工夫,孫氏在她面前拜下去,她忙回神,道了聲「快起來」。

孫氏邊起身邊微微抬了抬眼,一雙杏仁眼明亮清澈,望著她,怯生生道:「不知娘子召奴婢前來,有什麼吩咐。」

「姑娘坐。」林嬪強忍著一直以來對教坊的厭惡,薄唇勾起一弧溫和地笑。一旁的宮女聞言就上前為孫氏添了一張綉墩,孫氏低著頭坐下,林嬪悠然又道,「我聽說,倩貴嬪前些日子見了你,最後卻不歡而散,為何?」

孫氏聞言眼眶一紅,聲音就哽咽起來:「奴婢知道貴嬪娘娘傳奴婢去的用意,便順著娘娘的心意說……說自己會盡心侍奉陛下,不論來日位份如何,都會一輩子記得娘娘的恩典。」

林嬪蹙眉:「這不是挺好?」

孫氏苦笑,嗓音變得沙啞:「可貴嬪娘娘卻勃然大怒……說奴婢、說奴婢異想天開,這樣卑賤的身份竟還敢奢求位份,讓奴婢乖乖留在她身邊,她保奴婢一輩子吃穿不愁……」

林嬪眉心一跳:「她的意思是,要你無名無分地在她身邊待著?」

孫氏點頭,眼淚漣漣而下:「可這怎麼使得……奴婢便是再賤,也不能這樣沒名沒分地一輩子啊!況且、況且若是那樣……只怕連命也保不住,奴婢隻好求她開恩,求她在事成後準奴婢有個名分,哪怕只是個末等少使的位子也好……她卻執意不肯,說奴婢不懂安守本分,將奴婢斥走了。」

林嬪深吸了一口氣。

這樣的事在后宮本也是有的。嬪妃們怕自己籠絡不住皇帝,從教坊亦或宮女之中尋些美人來侍君,卻不肯給個位份。這樣的事本不合規矩,但以她們的出身,皇帝大多也是不在乎的,還是宮中的正經妃嬪更為緊要,自也不必為她們這樣供人取樂的人堅持什麼。

可她倒沒想到,倩貴嬪竟也能幹出這樣的事來。轉念又覺也不稀奇,從先前的幾次過招,她已可知倩貴嬪是個狠角色,什麼樣的手腕都使得出來。

只可惜,這回只怕狠錯了地方。

林嬪嫣然一笑:「可憐見的,莫哭,你好好跟著我,陛下要給你什麼位份我都不攔著。另外……」她狀似無意地瞟了眼孫氏,「你家中還有何人?我幫你養著,你好好為我做事,我保他們榮華富貴。」

她說罷無聲屏息,暗想此人身在教坊,十之八九是家中落了罪的。若家中親眷皆已因罪亡故,此人無依無靠便也不好拿捏,她還是換個人用為好。

卻不料孫氏面上驀地露出驚喜,抹了抹淚,一下子跪下去:「奴婢、奴婢爹娘獲罪,是被宮外的姨姨父姨母養大的。可後來姨母也生病故去,姨夫也身子不好,奴婢俸祿微薄,也幫襯不了多少,娘子若能……」

「好了。」林嬪不待她說完,就點了頭,「小事一樁,我明日就差人給你家送錢去,再挑幾個仆婢侍奉你姨父,你就放心吧。」

「謝娘子!」孫氏連連叩首,叩得地上直響。林嬪笑睇了眼近前的宮女,那宮女忙去攙扶,林嬪和顏悅色地又道:「快去歇著吧,待我安排一二,過幾日就送你去圍場。陛下前去圍獵隻帶了瑩婕妤與倩貴嬪二人,正是新人出頭的好時候,以你的姿色,十拿九穩。」

「奴婢明白了。」孫氏深深一福,口道告退。林嬪喚來身邊掌事的紅翡親自送她出去,徑自靠向軟枕,長長地籲了口氣。

真苦啊。

現如今,她竟也需要用這樣的法子博寵了。

這都是拜徐思婉所賜。

待得來日翻身,她必要徐氏百倍償還。

.

圍場。

朝臣們終於盡數告退時天色已然全黑,徐思婉總算入了帳,皇帝也是此時才得以傳膳。

徐思婉步入內帳就見他仰在膳桌前的椅子上,面上儘是疲乏。那瓶不當出現在膳桌上的桂花被擺在了面前近在咫尺的地方,看得她不由一笑:「陛下這是餓得狠了,等不及宮人傳膳,就要吃花了不成?」

他聞言嗤笑一聲,定睛看向她:「你來了。」說著就向她伸出手,她乖順地走過去,繞到他背後,俯身攬住他:「臣妾聽聞陛下今日收穫不少,可有什麼是要賞臣妾的?」

嬌軟的語聲合著溫熱的氣息搔在耳邊,直令齊軒不自禁地避了避。

他轉而又笑了聲:「哪有你這樣討賞的,半分不知矜持。」言畢他抬手扣住她的手腕,將她拉到一旁,示意她坐,「先用膳,用完膳朕帶你好好看看。有幾張白狐皮是極好的,朕看比你冬日那件鬥篷的料子要強上一些,回頭拿去給你做件新的。」

「謝陛下。」徐思婉笑意甜甜,他思索著,又說:「除此之外,還有車騎將軍獻上的鹿皮、禦前侍衛們合力獵下的熊皮、宣國公府送來的大雁,你若喜歡,便都……」

她美目一轉,打斷了他的話:「宣國公府的東西,臣妾可不要,免得又惹出非議來。」

他好似怔了一瞬才反應過來個中緣故,不禁失笑,哄她說:「不必理會那些閑言碎語,都是許久之前的事了,和這些獵物有什麼相乾?」

她仍是一副不忿的模樣,望著他,不動聲色地打量他的神情。

他眼中果真已沒有分毫的戒備,可見是在幾次過招之後總算信了她,亦將那些舊事看開了。

他還續言說:「況且那些獵物皆是他們獻來給朕的,朕自然愛賞誰賞誰。你若不高興聽這些,隻當朕沒提過宣國公府,一會兒朕讓人將今日的獵物列個單子,你照著單子挑便是。」

她這才神情鬆動,低著頭銜起笑來:「這樣好。臣妾聽說,大雁滋味也是甚美的……」

「哈哈哈哈哈。」他笑出聲,笑音十分開懷,手指在她鼻尖上一刮,打趣她說:「何時變得這樣饞?明日便讓禦膳房燉個湯給你送去,讓你嘗嘗鮮。」

氣氛便這樣鬆快下來,待晚膳呈上,野味在其中佔了半壁江山。

徐思婉平素不大吃這些東西,忽而吃起來倒覺得有趣。其中以一道烤鹿肉味道最好,又鮮又嫩,只是無奈鹿肉太過上火,她淺嘗了兩口就不敢再吃了,心念一動,反勸他多吃了些。

是以當晚她自然留宿在了主帳中,營帳不及宮中殿閣那邊講究,動靜若鬧得太大外頭就能聽見,她隻得緊緊咬住朱唇,不肯發出半點聲音。這副樣子若在旁的嬪妃身上,大抵也不新鮮,在她身上倒是頭一回見。

他於是反倒更有了興緻,一次次有意地捉弄她,惹得她最後直將嘴唇咬出血來。

次日清晨,他們醒得都早了些。徐思婉想著夜裡的事,瞪一瞪他就翻過身,不肯理睬。他銜笑將她圈住,抵在她身後輕聲說:「你啊,朕有時真不知該怎麼疼你才好。」

她嬌嗔地哼了聲,意有所指道:「夫君就算不知該怎麼疼人,也該知道『疼人』不當是『將人弄疼』的。」

他低低一笑,心神莫名被她這句話撩動,竟就這樣不管不顧地又來了一回。外頭天色已亮,此時做這樣的事情本不恰當,可她自然還是依了,讓他痛快了一場。

了事後他就起了床,收拾停當照例出去圍獵。當晚他獨自睡在了主帳裡,翌日召幸了瑩婕妤。再往後的幾日,他卻都沒再召幸嬪妃了,只是日日都有賞賜送到二人帳中,大多是些已讓宮人收拾好的皮子。

徐思婉與瑩婕妤閑來無事,就將這些皮子堆在一起挑,相互換一換各自喜歡的,也選些賞給身邊要緊的宮人。

這般一連過了七八天,徐思婉聽到消息,大軍已然拔營,幾位將領在圍場拜別天子,喝了踐行酒,已率軍前往邊關。

如此一來,圍場的圍獵雖然還要再持續些時日,但將領們已走,那種大戰前夕劍拔弩張的氛圍就少了大半,眾人都不由自主地鬆快下來,交談間都多了笑意。

已一連心神緊繃數日的皇帝也終於輕鬆了些,傍晚閑來無事,就帶著徐思婉同去騎馬。徐思婉進宮之前本也騎過幾次馬,雖說不上騎術多麼精湛,卻也可勉勉強強稱得上一聲「會騎」。但在這樣的時候,她自是沒提出要自己去騎,而是與他同乘,任由他在身後攬著她,悠哉哉地馭著馬兒在傍晚的清風間散步。

這樣的相處,很像一雙情投意合的神仙眷侶。徐思婉便向後仰了仰,銜著笑倚靠向他的胸膛,仰起頭來看他,像極了一隻脾氣很好的貓兒,甜甜地往人懷裡蹭。

於是他雖雙手馭著馬,猶是抽神在她額上輕吻了一下,她一下笑意更濃,美眸彎成兩道月牙,毫不客氣地要求:「再親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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