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國後我嫁給了泥腿子》第201章 第201章來都來了,就別走了……
天邊群山疊翠,近處金戈鐵馬。一輪光芒四射的紅日從地平線上緩緩升起,融化了昨夜殘留的霧氣,破損嚴重的城牆在橘紅的朝日照射下,好像下一刻就要淌下鮮紅的血液。
幾輪強攻下來,襄陽城還能守城的兵力所剩無幾。
城樓上強撐的,不過是些傷兵弱將。
鮮血浸潤城樓磚面,就連空氣裡,也飄著若有若無的血腥味。沒有打掃乾淨的一截斷指,一段小腸,裹著烏黑的灰塵,和斷劍殘矢一起堆積在城樓角落。
城樓上鴉雀無聲,每個守城的將士都一身傷勢,臉色灰暗,像石雕一樣動也不動地靠著城牆爭分奪秒休息。
下一次強攻,就是最後一次強攻,面對養精蓄銳,攻城器械完備的遼軍,除了殘敗,襄陽守軍看不到任何希望。
李青曼在城樓上走了一遍,將潰敗的士氣盡收眼底。
李鴻跟在她身邊,一邊皺眉看著周邊東倒西歪的將士,一邊小聲對李青曼耳語道:
「姐,我們什麼時候跑?」
李青曼聞若未聞。
「姐!你聽我說話沒有?」李鴻不滿地拉了拉她的衣角,「再不走,真走不了了!等遼軍打進來,難道你想給偽帝當後妃?」
李青曼睨了他一眼,李鴻的氣勢立即萎了。
「姐,我這不是擔心你麽!」
「你自己走吧。」李青曼扯回自己的衣角,頭也不回地往城樓下走去。
「我自己能去哪兒?」李鴻瞪大眼睛,「沒了姐姐,我還能活過三天?」
李青曼背對著他道,「既然知道,還不去做自己的事?」
「那我們什麼時候走?!」
「還不到時候。」
李鴻停下腳步,瞪著她的背影,直到她一步未停,一次都沒回頭地走進了後勤營地,他才垂頭喪氣地夾著尾巴往傷員區走去。
「多謝。」
李青曼微微一笑,接過夥夫遞來的食盒,轉身往不遠處的小樹林裡走去。
卯時剛過,就連鳥雀都未出窩,山林裡寂靜得只有風聲,還有隱隱約約地射箭聲。
李青曼踩著落葉走了沒一會,看見了她要找的人。
「嗖!」
箭矢軟綿綿地射了出去,離作靶子的樹榦還有一段距離就無力地落了下去。
射箭之人一臉懊喪,走了過去撿起落下的箭矢。正轉身的時候,她看見了佇立一旁的李青曼。
「青曼?」沈珠曦驚訝道。
李青曼定定地看著她。
沈珠曦一臉細密的汗珠,露出衣領的頸部也覆著一層薄薄的水光。她的胸口略微急促地起伏,看上去已獨自在此處練習許久。
「我給你帶了點心,來休息一會吧。」李青曼說。
沈珠曦看著手裏的弓猶豫了。
「夫人的手都在抖,再練下去也出不了成果。不如休息一會,才有力氣繼續練習。」
沈珠曦被她的話打動,疲憊的臉龐上露出一個笑容:「……你說得對。」
李青曼拿出一塊折好的油布在地上攤開,跪在油布上拿出了食盒裏的幾份小點心。
她跪姿端正,彷彿這裏是什麼大雅之堂。沈珠曦也就拿出了宮裏的那套做派,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她對面。
「這些是我問過李府的廚子後準備的,口味或許不及夫人常吃的那款,但也算聊以慰藉了。」
沈珠曦拿起豌豆黃小碟上放的綠豆糕,輕輕放入口中咬了一口。
「這不是仙客來酒家的手藝嗎?」她驚道。
「正是。」李青曼笑道,「這是今日天沒亮,仙客來掌櫃親自送來營地的點心。」
「其他人有嗎?」沈珠曦忙問。
「還有一些,已經分出去。夫人放心。」
沈珠曦這才把剩下的半塊綠豆糕放進嘴裏。
「夫人在這裏練習多久了?」李青曼問。
「我也不記得了。」沈珠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夜裏睡不著,未免胡思亂想,乾脆出來練練箭法。」
「夫人還會射箭?」
「昨日才和小猢學的,想著萬一有個什麼……」沈珠曦的笑容漸漸沉了下去,她垂眸看著小碟上剩的另一枚綠豆糕,低聲道,「我也想派上用場。」
李青曼看了她好一會,終於開口:
「夫人,襄陽守不住了,我們走吧。」
沈珠曦面無異色,似乎早已料到她會這麼說。
她咽下口中的綠豆糕,笑著抬起眼來對她說:「青曼帶著弟弟走吧,我給你們安排車馬。」
「夫人呢?」
「我要留下。」在李青曼開口之前,沈珠曦先笑道,「青曼,我已經決定了。」
李青曼沉默不語地看著眼前故意用輕鬆笑意來面對她的人。
她永遠也無法理解這樣的人。
不為錢,不為名,不為利。
近乎愚蠢地犧牲著自己。
對沈珠曦而言,似乎擔負著比生命更為重要的東西。
那種東西,叫責任。
是作為李鶩之妻的責任?還是作為襄州夫人的責任?
「如果我死了……」沈珠曦猶豫片刻,從貼身的裏衣裡掏出一物放入她的手中。
金鳳在牌面上騰飛,纖長的鳳翎如火燙過李青曼的手指。
她猛地一顫,險些摔落鳳牌。
「如果我死了,」沈珠曦認真而懇求地看著面露震驚的李青曼,「請幫我交給李鶩。」
……
「姐!你還不收拾東西等什麼呢!」李鴻叫道。
他搬著沉甸甸一箱細軟,搖搖晃晃地走到馬車前放好,轉過頭再次催促道:
「姐!你的衣裳首飾不收了嗎?」
石桌前坐著一動不動的李青曼說:「你收吧。」
李鴻敢怒不敢言,氣成一隻圓鼓鼓的河豚,氣沖沖地走進了主臥。
「飯也叫我做,碗也叫我洗,臟活累活都該我乾,現在連衣裳都不收了!我命苦啊,命苦啊,爹娘啊,你們怎麼走得這麼早……」
他打開衣櫃,也不管起不起褶,往空著的木箱裏一股腦地塞著衣裳。
「你叫我收的,這可不關我事。」
塞了幾件後,李鴻停了下來,看著箱子裏皺皺巴巴的衣裳,終究還是敵不過內心的畏懼,重新把衣裳拿出來折好再放了進去。
「哼,我不是怕了你,我是好男不跟女鬥……」李鴻一邊收,一邊碎碎念道。
院子外的李青曼依然坐在石桌前。
西門的投石箭雨聲又響起了。
最後的戰鬥已經拉開,結局顯而易見。
護送她出城的馬車已經備好,隻待遼軍攻破大門後,他們趁亂衝出襄陽。在富饒的襄陽面前,遼軍不會追著他們一輛平民的馬車不放。
可是,她真的要走嗎?
李青曼望著手中的鳳牌,沉默無言。
傳聞中的越國公主驕奢淫逸,傲氣凌人,現實中的沈珠曦友善親切,堅韌不拔。
傳聞和現實有天壤之別,究竟是何處出了問題?
越國公主名譽受損,誰會是既得利益者?
李鴻抱著滿滿一箱衣物走出,看她還坐在原地,忍無可忍道:
「姐!你怎麼還不動?你真要去給偽帝當後妃嗎?!」
李青曼看著手中的鳳牌,五指慢慢收緊起來。
「阿鴻,你可知為君者最應具備的一點是什麼嗎?」
「不知道。」李鴻一臉茫然,隨口猜了幾個,「錢?智力?武力?」
「人望。」李青曼輕聲說。
「仁王?誰是仁王?」李鴻狐疑道,「仁王娶妻了嗎?給皇帝當妾還行,你可別去當王爺的妾……」
李青曼聞若未聞,繼續道:
「為君者,無須智謀超絕,武力拔群,只需擁有人望,就能吸引到無數智囊和武將依附而來。為君者,最重要的是人望,能夠讓追隨者心甘情願信任,心無旁騖戰鬥,而無須擔心被辜負,被背叛。對為君者而言,擁有出眾的德行,比擁有鶴立雞群的能力更為重要。」
「姐……你在說什麼呢?我們還不走嗎?」李鴻聽得一頭霧水。
「當你想掌控一城一縣,只要擁有出眾的個人實力即可;當你想要執掌天下,個人實力在天地之間就變得不值一提。」
李鴻驚恐地看著她:「姐!我隻想當執掌天下的人的小舅子!」
「……沒出息的東西。」李青曼終於將正眼掃向他,冷冷道,「把馬車上的東西都搬回去。」
「啊?」李鴻的嘴和眼睛一齊張大。
李青曼將鳳牌收好,起身走向李鴻,拿出了他隨手插在木箱裏的一柄匕首。
「姐!」李鴻在身後不可置信地大叫,「你真不走了?!」
「不走了。」
李青曼輕聲道。
仁德之君可遇不可求,與其重頭再來,不如賭這一把。
敗則為奴為妾,勝則出人頭地。
連一國公主都敢豁出性命去賭,她又有什麼好怕的?
「你要去哪兒?!」李鴻急聲道,「遼軍就快攻入城了,你就是不離開襄陽,也別再往外城樓那邊去了!會被遼軍捉到的!」
李青曼在門口停下腳步,側頭給了他一個眼角餘光。
「只有廢物,才會躲在家裏。」
她踏出門檻走出院門,身影一如往常柔弱,背脊卻挺得比任何時候都直。
李鴻獃獃看著,半晌後,生氣地扔掉了手裏的箱子。
他沖回廚房,東翻西找拿著一把柴刀,急匆匆地追了出去:
「姐!等我!等等我!」
……
轟!
投石機甩出的石頭在破損的城牆上砸出一個大坑。
遼軍藉著箭雨和石塊的掩護沖了過來,將巨大的雲梯穩穩架在了城牆上。
沈珠曦急得衝過去推,沉重的登牆梯卻紋絲不動。
媞娘含著恐懼的眼淚不斷拉扯著她的手臂:「夫人,快走吧!這裏撐不住了!」
「我不走!」沈珠曦的叫喊聲淹沒在箭雨中。
媞娘還沒反應過來,沈珠曦這幾日鍛鍊出來的反應力已經讓她條件反射拉著媞娘躲到了牆邊。
許多襄陽守軍身體中箭,歪倒下來。其中一名面容稚嫩的小兵倒在沈珠曦不遠處,她咬了咬牙,冒著箭雨不顧媞娘阻攔,伸手將他用力拉進了牆體的庇佑。
小兵滿面淚痕,帶著死裏逃生的余恐顫聲道:「多……多謝夫人……」
「夫人!我們走吧!」媞娘終於哭了出來。
四面八方的哀聲絡繹不絕。
襄陽守不住了。
她晝夜不歇地布兵排陣,提前準備好的熱油開水也已澆完,城中能徵召的青壯都在這裏,就連城中平民工匠也加入了修繕防禦工事的隊列——能做的她都做了。
她只能支撐到這裏了。
眼淚在沈珠曦眼中打著轉,是恐懼,也是愧疚,還有對自身力量不足的痛恨。
她不能哭。
即便到了最後一刻,她也不能哭。
她是百姓信服的襄州夫人,她也是食君之祿的公主,她還是李鶩的妻子,她就是死,也要死得其所。
她死死咬著牙齒,拂開媞娘的手,不顧媞娘驚呼,忽然沖向不遠處的箭塔。
箭塔裡的弓兵已經全軍覆沒,可是沒有新的弓兵能再填補空缺。
登城的遼軍瞄準空隙,源源不斷順著雲梯攀爬上來。
地上散落著零星的弓和箭,其中一批明顯粗糙的木弓,是為了讓沒有受過專業訓練的臨時徵召兵也能拉開弓箭,方庭之從府庫裡特意找來的練慣用輕弓。
沈珠曦顧不上多想,撿起地上的木弓,用上十七年來最大的力氣,緩緩將弓拉至滿弦。
眼淚在眼眶中閃爍,她的神情卻決絕而勇敢。
她沒有守住襄陽。
她對不起信任她的襄陽百姓。
她對不起將大後方交到她手中的李鶩。
事到如今,沈珠曦還是畏懼死亡,但她更畏懼的是像淑妃那樣,毫無尊嚴地死去。
即便是死,她也要不負公主之名。
「嗖!」
箭矢飛射出去,射中登牆梯上一名正在攀登的小卒。
小卒如折翼的飛鳥那般,慘叫著砸落地面,然後鴉雀無聲了。
可是還有很多,還有很多很多小卒在順著雲梯爬向城樓。
第二箭,第三箭,第四箭——
沈珠曦的雙手因不斷開弓而麻痹,指腹上的薄繭被弓弦磨破,潔白箭羽染上斑駁的鮮紅。
她恍若未察。
一箭又一箭,她如牽線木偶一般,用越來越沉重,彷彿灌了鉛的雙臂重複這一過程。
沒有射中也沒關係。
她還有箭,她的手也還能動,她的胸口還在起伏。
只要還活著。
她就不會放棄。
一盞茶的時間也好,一炷香的時間也好,只要她的拖延能讓襄陽百姓多出一線生機,她就要堅持到生命的最後一刻。
沈珠曦撿起地上的箭矢,再一次搭箭開弓,然而,她還未鬆開弓箭,一支流矢先朝著她飛了過來。
「小心!」
一隻長臂將她拉入熟悉的懷抱。
叮的一聲蜂鳴,長刀擋住了冰冷的箭鏃。
李鶩緊緊抱著沈珠曦,聲嘶力竭地吼道:「全軍聽我號令,開西城門,守軍避讓!」
轟隆隆的聲音還在繼續,但不是來自城外投石機。
裝備精良的鎮川軍穿著烏黑盔甲從襄陽大道的盡頭疾馳而來,像一條奔湧的黑色河流,勢不可擋地沖向搖搖欲墜的西城門。
為首者,正是雙手揮舞大斧,口中怒吼不斷的李鵾。
「開——城——門——」
一聲又一聲開城門的聲音傳遞下去。
破損嚴重的西城門在吱吱呀呀的聲音中遲鈍地緩緩打開了。
沈珠曦像做夢一般,看著從天而降的鎮川軍一湧而出,如大海,如巨山,轉瞬便衝破了遼軍的封鎖,迅猛地撕裂了遼軍的中軍。
眼淚終於奪眶而出。
李鶩把她推進安全的地方,自己幾步躍下殘破的城牆。
李鵲騎馬等在樓下,手中牽著一匹矯健的大紅馬。
李鶩翻身上馬,雙腿用力一夾,如離弦之箭匯入鎮川軍黑色的河流。李鵲拍馬緊隨其後。
遼軍絲毫沒有料到南門的佈陣已經被全數剿滅,城中忽然多出源源不斷的精銳,讓遼軍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身高九尺有餘的李鵾在敵軍中央怒聲嘶吼著,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所到之處無人膽敢靠近。
兩把沉重的戰斧如流星般毫無章法地亂舞,斷肢碎肉伴隨著飛濺的血液不斷飛出。李鵾用事實告訴面前的敵軍,什麼叫作以一敵百。
不過短短片刻,遼軍就丟盔棄甲,士氣散盡。
李鶩策馬疾馳在大亂的遼軍中,他鎖定一輛在逃跑隊伍裡最為豪華的車馬,拍馬沖了過去。
他朗聲道,「來都來了,就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