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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國後我嫁給了泥腿子》第279章 第279章;將軍,前方斥候來……
凝雨端著一碗溫熱的葯走進方氏的臥房。

消瘦如柴的方氏正跪坐在一張香案前,閉眼撥著念珠,蒼白的面色裡泛著青色。

凝雨將湯藥放到一旁的桌上,上前一步,輕聲道:

「夫人,安神湯來了。」

方氏手中一動,撥弄念珠的動作停了下來。

凝雨的雙手穿過方氏胳膊,將她從蒲團上扶了起來,攙扶到桌邊坐下。

她剛要端起湯藥,方氏說:「被子可熏好了?」

凝雨一愣:「回夫人,熏好了。」

方氏眉心一蹙,臉上閃過一抹厭煩:「……香氣太濃了,熏得我反而睡不著覺。去把香薰球換了,用從前的那個。」

凝雨心中微訝,低頭應是。

待凝雨一走,方氏立即將面前的葯碗灑向旁邊的花盆。

烏黑的湯藥混入土壤,很快便消失不見。

「這葯是公子不忍夫人每夜輾轉無眠,四處求訪得的安神藥方。公子小小年紀便已知曉孝道,尤其對夫人,可謂用心良苦,孝心可嘉……」

凝雨的話在她腦海裡再度響起。

這一回,方氏卻清楚知道,都是假的——

全是謊言——

她曾信以為真,以為他雖然殺死了親生父親,但也只是不知情的誤殺,他雖處處束縛她的行為,但也只是因為她先做了讓他蒙羞的事,失去了他的信任——

她曾處處為他開脫!

只因她相信他良心未泯,只因為——他千錯萬錯,仍是她十月含辛茹苦,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才帶回來的孩子!血肉情深,難以割捨!

如今真相大白,她是如此可憐可笑!

方氏不願再聽見他的名字,更不願再看見那個身影,和他相關的一切,都引起她內心深處的苦痛和痙攣,以及作嘔的厭惡!他千方百計尋回的安神葯,還有他呼吸過的空氣,都只能激起翻湧的恨意……和無能為力的悲痛。

如今的她,和一個廢人沒什麼兩樣,即便無人看守,也難以走出傅府大門。

唯一支撐她活下去的動力,便是心中僅存的最後的願望。

方氏放下空碗,在凝雨抱著嶄新床褥入內的那一刻重新撥弄起念珠。

即便豁出這條殘命,她也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他的雙手再一次染上至親的鮮血。

「夫人,凝雨扶你上床。」

重新整理好床褥的凝雨走了過來,扶著她走向床榻。

從前,方氏要靠安神湯才能無夢入睡,如今,她卻主動張開雙手迎接一個又一個夢魘的侵襲。那些夢魘中既有盛開的鮮花,也有無盡的蟬雨,還有順著他腳邊流下混雜著鮮血的雨水。

當現在殘酷更甚過去,噩夢也能成為避風的港灣。

不知不覺,方氏墜入閃現著過去片段的夢魘。雨聲不斷,有一個人在她耳邊不斷問著:

「留大的,還是小的?」

而她哭著說:

「小的……」

慘白電光劃過紙窗,映照屋內亮如白晝。

旱雷過後,世界重歸死寂。

昏暗的夜色無盡蔓延,幽深暗藍的蒼穹忽然墜下瓢潑雨幕。從遙遠的地平線上吹起了寒風,銀針一樣綿密冰冷的秋雨落在曠野上的每一個人身上。

「大膽!你們竟敢對陛下不敬,是想造反不成?!」

忠心耿耿的都禦使拔劍指向包圍他們的傅家軍,怒目質問著為首的將軍。後者不為所動,虎視眈眈地盯著被都禦使保護在身後的沈素璋。

「都禦使挾持陛下出逃,才是大逆不道想造反吧?來人!給我拿下這逆賊,護送陛下返迴鑾駕!」

傅家軍一擁而上,手無縛雞之力的沈素璋輕而易舉就被擠開了,一國之君,摔倒在地無人在意。他剛從泥濘裡抬起頭來,都禦使那怒目圓瞪的頭顱就落到了面前。

「逆賊已經伏誅!其餘人等,還不繳械投降?」

兵器落地的聲音陸續響起,刀槍砸進水泊,激起陣陣水花。敗兵被粗暴地綁起,一張張或頹敗或惶恐的臉倒映在渾濁的水泊中。沈素璋衣衫不整,靴中灌滿泥水,踉踉蹌蹌地被人推上一間無法從裡打開的馬車。

馬車在大雨中返回駐紮營地,將軍收回視線,給負責俘虜的親信遞了一個眼神。

一把把大刀揚了起來。

揮下的時候,雨水和血水從刀刃一起甩出。

馬車在眾目睽睽下駛回營地,金戈鐵馬的傅家軍沉默而肅殺地站立兩旁,虎視眈眈地看著搖搖晃晃的沈素璋被人推進王帳。

王帳四角燃著火盆,在刺骨的冷雨飄零中依然溫暖如春。無數面無表情的婢女和侍衛站在角落,行名為服侍實為監管之責。堂堂一國之君,渾身濕透站在王帳中,竟然無人在意!

「傅玄邈呢?!傅玄邈在什麼地方?我知道你一定在等著朕,你給朕出來!」沈素璋神色癲狂,像被人抽動的陀螺一樣,快速地轉著顫顫巍巍的身子,極度憎恨的目光左右掃視著帳中陰影。

王帳中只有他陷入瘋狂的聲音在響盪著。

帳外大雨傾盆,油布遮蓋的帳頂不斷發出沉重的聲音。

一隻消瘦的大手打起了簾門,緩步走入了王帳。一名小兵在他身後收起了湖藍色的油紙傘,瞬間被大雨吞噬。

簾子落了下來,只剩一身乾爽的天青色身影站在門內。

傅玄邈在沈素璋恨之入骨的視線中面無波瀾地低頭行了一禮,平聲道:「陛下不必擔心,挾持陛下出逃的逆賊已經伏法,一應同夥也已畏懼自殺,不會再有宵小之輩來打擾陛下清修了。」

「傅玄邈,朕要回建州!朕不管你要做什麼,你自己去!朕要回建州!」沈素璋說。

「待事情了解,陛下自然能回建州。」傅玄邈說,「難道陛下的親妹妹,陛下也不想見了嗎?」

「朕不見!誰也不見!」

似乎是一種趨利避害的本能,讓沈素璋對此次揚州之行極為抗拒,彷彿在前方等著他的,不是揚州,也不是越國公主,而是閻王爺冷硬諷刺的面孔。

「陛下身為一國之君,理應知曉以大局為重。」傅玄邈說。

「你還知道朕是一國之君?!」沈素璋被刺中痛處,聲嘶力竭地吼了出來。

他雙目圓瞪,眼中布滿血絲,一身華服雖然綉著金龍,但淅瀝瀝地往下滴著水珠,袍角上還沾著褐色的淤泥,頭上的金冠也歪歪斜斜,哪裡有絲毫一國之君的樣子?

不過是一條在大雨中毫無還手之力的蚯蚓罷了。

「微臣惶恐。」傅玄邈不慌不忙地低下頭,輕聲道,「陛下乃一國之君,這是萬千人都知曉的事情。」

「既如此,朕命令你,立即送朕返回建州!」

回應他的只有漫長的沉默。

沈素璋徹底失控,歇斯底裡,破罐子破摔地罵道:「傅玄邈,你這個大逆不道的偽君子,朕早晚要將你凌遲至死!」

傅玄邈聞若未聞,輕聲道:

「陛下累了,還不快把仙丹拿出來給陛下服用?」

一名侍立在角落的宮女連忙走到一間紗櫥前,拿出了一個巴掌大的玉盒。

玉盒裡邊,是一枚黑漆漆的丹藥。

丹藥被放在凝白的瓷盤裡,送到了沈素璋的面前。沈素璋認得這丹藥,曾幾何時,他也曾數次以「賜葯」為名,逼迫眼前人服下各種功效未知的丹藥。可惜,他運氣好,試藥童子死了幾個,他竟然還這麼好端端地站在眼前。

「陛下,請用藥。」

沈素璋一把揮開了瓷盤,瓷盤落到柔軟的毛毯上,分毫未損,只有黝黑的丹藥順著滾落至傅玄邈腳邊。

「傅玄邈,你欺世盜名,妄圖謀朝篡位,早晚會不得好死!傅氏出了你這麼一個豺狼成性的傢夥,你以後怎麼有臉下地去見列祖列宗!」沈素璋吼道。

傅玄邈彎腰撿起腳邊的藥丸。

在他低頭彎腰的那一瞬間,沈素璋有朝他衝去魚死網破的衝動,是周圍無數忽然之間凌厲起來的目光打消了他的念頭。

最後,他眼睜睜地看著傅玄邈撿起了那枚藥丸。

「陛下誤會微臣了。」傅玄邈抬起頭來,輕聲道,「微臣想要的,從來都不是謀朝篡位。」

「那你想要的是什麼?!」

傅玄邈望著手中的丹藥,沉默片刻後,說:「陛下可曾見過海市蜃樓?」

沈素璋警惕地盯著他,並未回答他的問題。

傅玄邈也沒有等待沈素璋的回答,片刻停頓後,便又接著說了下去。

「若是有朝一日,陛下發現自己所擁有的一切,終究只是虛假的海市蜃樓……陛下又會做何決斷?」

沈素璋剛要回答,傅玄邈就已接著說道:

「陛下已經做出了選擇。」

「陛下年幼時為太子,長大後為陛下,坐擁天下,享萬裡河山,看似金口玉言,權力滔天,實則握有多少權柄,陛下應當比任何人都清楚。世人都說陛下生有氣運,一路順風順水,他們卻不知陛下如何從十幾個口蜜腹劍、虛情假意的兄弟中脫穎而出,更不知陛下出生以後遇到過多少刺殺和陷害。他們提起陛下,只會說——陛下不費吹灰之力,就大道登極,萬人之上。」

沈素璋怔怔地看著傅玄邈,一開始的反駁聲音不知不覺斷在了喉嚨裡。

「陛下從前所做,現在所做,都是同一件事。」

「你我所做,都是同一件事。」

傅玄邈說。

他走了上前,將丹藥重新放進宮人送上的瓷盤裡,緩步走向沈素璋。

擦肩而過時,沈素璋戰慄不已,彷彿身上的冷雨在這一刻浸入了血肉。

他渾身緊繃,如臨大敵,傅玄邈卻只是風淡雲輕地走到了他的身後,將瓷盤放到了茶桌上。

嗒地一聲,瓷盤的底座穩穩落在了茶桌上。

「皇位對我並無誘惑。」他說,「微臣一生所為……都不過是想要留住眼前的海市蜃樓罷了。」

傅玄邈話音剛落,燕回急匆匆的聲音在帳外響起:

「將軍,前方斥候來報,發現在逃的白戎靈和大量輕騎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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