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吃飯和休息時間，差不多一個半小時，顧朝還要負責吹上工號，這麼一算，回來就得立馬下地，還真是一點吃飯的時間都抽不出來。

可是下地乾的活都是辛苦活兒，體力活兒，不吃飯，怎麼行？

魏嵐彎彎眉緊皺，沉默的和顧朝肩並肩走了一段。

顧朝不習慣她的沉默，忍不住頻頻側目看她，「囡囡……」

「下午我去給你送水，到時候一起把飯帶去。」

「嗯？」

顧朝怔愣一瞬，還沒回過神，魏嵐抬頭沖他眨眼，拉著他胳膊來回晃動，「你吃快點，沒關係的。到時候如果有人問，就說中午幫我寄信去了，沒趕上飯點。」

魏嵐笑容粲然滿臉的調皮，撒著嬌要顧朝答應「而且，我也真的有一封信託你幫我寄出去，行嗎？好不好？。」

「好。」顧朝搓了一把頭髮，點頭應聲。

他頭髮有一段日子沒剪，又長長了不少，基本看不出之前魏嵐給他修出來形了。

魏嵐掃了一眼收回目光，挽著顧朝胳膊小跑往回走。

正午太陽正盛，巷子裏的青石板水窪已經被蒸發見底，隻留淺淺一層濕跡。

微微燥熱的空氣裡，她聲音婉轉動聽，「你頭髮也長了，等今天忙完，我再給你剪剪？」

「行的。」男人點頭應聲，聲音稍有停頓，又補充道：「這回剪平常一點就行。」

「知道了！」小姑娘吳儂軟語藏著一股嗔意，「本來也沒想給你剪特別正式的……又不去什麼場合，下地幹活頂著背頭也太奇怪了！」

兩個人走出巷子，邊說邊往顧家方向去，殊不知，巷子裏另一條岔路口，兩個男人貼牆跟站。

對話聲遠去，張曉奎沒忍住伸長脖子看了一眼。

看著遠去的那對身影，張曉奎沒忍住感嘆一句，「他們感情，真的很好啊……」

話音剛落，張曉奎好似想到什麼，僵硬著轉頭去看身邊的男人，「衍、衍副局……」

你個破嘴，哪壺不開提哪壺！

張曉奎哭喪著一張臉，內心深處的小人跪地哭泣，自己扇自己大嘴巴子。

可是轉瞬，張曉奎又覺得，其實遇見魏嵐和顧朝，打聲招呼也沒什麼，而且，明明他們家衍副局今早還去了人家顧家呢……

衍副局要是真喜歡人家魏知青，趁人家還沒結婚，爭取一把，把人搶回來也不是不行……

做什麼這樣鬼祟……

雖然心裏有疑慮，但張曉奎很聰明的沒有開口去問。

早上那茬差點把張曉奎嚇瘋。

張曉奎事後一直在想，要是給他們家衍副局的一條胳膊給整沒了，他還能不能活。

索性最後只是輕傷……

這麼一想，張曉奎輕籲了一口氣，短暫晃了一下神。

衍邑左手在頭頂背頭摸了摸，不知在想些什麼。

只是片刻，他收回手，長腿一伸調轉方向，「你帶飯盒去顧家，我在紀技術員家等你。」

馬靴踩在巷子的石板小道上「嘚嘚」作響，清冷的像他的聲音一樣，不容拒絕。

「這、這……是……」

張曉奎張張嘴，剛才還躲著人家，這回又去……

張曉奎實在猜不出他家衍副局到底什麼意思。

不過衍邑的吩咐，張曉奎不敢違抗，捏著飯盒屁顛屁顛往顧家方向跑。

張曉奎到顧家，正縫顧朝推自行車往外走，他站在院門外，傻裏傻氣嘿嘿笑著：「嘿……嘿嘿，顧朝同志。」

「嗯。」顧朝睨了張曉奎一眼，見張曉奎手裏的鋁製飯盒，心裏登時會意。

有力的胳膊提起自行車後座，「噔噔」的兩聲，自行車已經越過院門半尺高的門檻，穩穩落在門外。

顧朝坐上自行車座位，沖張曉奎點點頭，「進去吧。」

「誒、誒！」張曉奎哈腰點頭。

顧朝「噌」的一下馳出去老遠，張曉奎才進了顧家的院子，「魏知青，魏知青在嗎？我們衍副局讓我來打飯來了。」

衍邑：我沒這樣說，我只是讓你帶著飯盒過去……（此處亂入，省略老衍300字解釋。）

「在呢，我剛做……你在院裏先坐會兒，行嗎？」

年輕姑娘婉轉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張曉奎摸著腦袋「哎」了一聲，剛準備轉身去外頭院裏坐著等，廚房門口彈出一個毛茸茸的小腦袋。

紀風遙抿抿嘴唇，沖張曉奎招手，「在這裏。」

要說右蘭，張曉奎是不熟悉的，但是紀風遙嘛……

張曉奎經常跟衍邑來七隊這邊，但凡只要過來，吃飯多是在紀技術員家搭夥吃。

後來七隊有了大食堂，紀技術員家不開火了，他們也都是在大食堂打好飯，端到紀家吃。

而紀風遙是紀技術員的孫子，一來二去的，自然就熟悉了。

張曉奎剛才還覺得有點不自在，現在一見紀風遙這個熟臉，二話不說，蹦躂著跑過去，「小紀同志，這個點兒了，你怎麼還不回家？一會兒紀技術員該到處找你了。」

「紀技術員最近忙，讓風遙跟右蘭一起，跟著我學認字呢。」魏嵐蹲在小爐子跟前，聽見張曉奎問話，抬頭笑了笑。

隨著地裡的葵花逐漸長大，紀懷遠的工作量越發的大，時常忙得中午回來吃飯的時間都沒有，得下地幹活的那些小夥子們，給他捎過去。

怕飯菜涼了，魏嵐她們都會隔水溫在鍋裡。

紀懷遠一忙，管紀風遙的時間就少，怕紀風遙會因為身份受別的孩子欺負，紀懷遠得地托送從供銷社買回十個雞蛋，一包紅糖送到顧家，求顧阿婆幫著看管，後來得知魏嵐會教右蘭認字，又求著魏嵐把紀風遙帶著一起。

雞蛋雖然便宜，卻是多少人家捨不得吃的東西。

再說那一包紅糖，小半斤呢，也得個一塊五兩塊錢。

顧阿婆本不想收，後來經魏嵐勸解，最終還是收了。

相處之道，紀懷遠不過是為了圖一個心安罷了。

前面忘記說，因為七隊葵籽地長勢最好，顧三德得了好幾個先進大隊、大隊幹部的獎項，而紀懷遠作為技術員，也是得了獎狀的。

後來公社考慮到紀懷遠祖孫的處境，在頒發漿狀的同時，還賦予了其他獎勵，例如搪瓷缸子一隻、細糧五斤諸多種種……

紀家祖孫的處境，再不像從前那樣艱難。

「啊……哦，哦！這樣啊……」張曉奎恍然大悟，尷尬笑了一下，跟在紀風遙身後，繞過魏嵐去了後院。

等在後院井邊坐定，張曉奎一顆心不知道怎麼的，忽然平靜下來。

顧家後院竹林環繞，滿目蒼翠，微風掠過，耳畔聽到的是此起彼伏的「沙沙」聲。

閉上眼睛深呼吸一口，還能聞到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花香。

張曉奎側頭，深吸一口氣聞的更仔細，想要分辨到底是什麼花，耳邊突然傳來一聲很輕的「噔」聲。

張曉奎睜開眼，扎著兩條細細麻花辮的小丫頭蹲在他腿邊不遠的地方摘著小蔥，而他手邊的井蓋上，一個白色搪瓷缸子正冒著熱氣，靜靜放在那裏。

紀風遙幫著右蘭一起摘蔥，抬頭見張曉奎不動，他努了努嘴，「喝茶。」

張曉奎這才意識到，那水，是給他倒的。

哎呀……還真是個可愛又懂事啊！

「謝謝！」張曉奎道了一聲謝，雙手捧起搪瓷缸子湊近嘴邊輕輕吹著。

青年漢子眼睛眯起，粗糙的臉上，露出了滿足又開心的笑容。

還真是容易滿足啊……

魏嵐偏頭看了一眼，眼眸一彎，跟著抿唇笑了笑。

纖細小手握著一尺長的筷子（33厘米左右），用粗瓷碗接著，從小爐子上的砂鍋裡挑出一大碗米粉。

魏嵐飛快抓了一把小油菜和豆芽放進鍋裡，用筷子把小油菜和蘑菇按進鍋裡，讓滾燙「咕嘟咕嘟」冒泡的湯汁裡煮了一會兒，轉瞬迅速撈出，除此之外，魏嵐又往碗裏夾了一個荷包蛋。

竹製湯杓盛了大半碗湯，之後款款走向後院方向。

張曉奎見魏嵐端著碗過來，連忙舉著鋁製飯盒站起身迎了兩步，「魏知青，裝這裏頭就行，我端著就能回去。」

省的一會兒再回來送碗……張曉奎想。

魏嵐卻徑直繞過他，把碗放到井蓋上，擺手讓右蘭去屋裏拿筷子。

魏嵐轉身沖張曉奎道：「這是給你的。你過來幫你們衍副局拿飯，再回去肯定錯過了大食堂的飯點兒，就在這吃吧。」

「給、給我的？」張曉奎愣愣站在那裏，久久不能回神。

井蓋是木頭拚接而成，和平時吃飯的桌子一個色兒，此時一碗熱氣騰騰的藍白粗瓷碗靜靜放在那裏。

碗裏湯汁呈現蛋黃色，紅薯粉粉白，配上白白的雞蛋和嫩白透明豆芽，再加上青白相間的小油菜。

張曉奎看了一會兒，忽然眼眶有些發熱，他吸吸鼻子，挪開視線推辭道，「還、還是不了，我們衍副局說了，不、不能拿老鄉的一針一線，一粒米也不成！」

「行了，我不跟你扯，你也別跟我扯了。」魏嵐笑睨了張曉奎一眼，轉身進屋端了裝紅薯粉的木盆到爐子邊。

魏嵐洗乾淨手，抓了兩把紅薯粉放到砂鍋裡，「屋裏的幾個都吃了，這碗你要是不吃，可沒人能吃的下。」

換言之，張曉奎不吃，這碗就得浪費。

面和粉的，和不必米飯，稍稍放一放就坨了。

紀風遙呆了呆，轉頭去看身邊右蘭，見右蘭點頭，他也跟著點頭。

「這、這……那、那……」張曉奎滿臉通紅，憋了半天終是視死如歸，「那就多謝魏知青招待了！」

就、就吃這一回！

下回，下回再來這兒，一定還回去！

張曉奎說完，視死如歸蹲下身，捧著粗瓷碗「呼呼「吃了起來。

一口下去，勁道的紅薯粉帶著鮮甜淳厚麵湯，張曉奎眼睛瞪大了一下，隨後猛地低頭，大口大口吃了起來。

對面紀風遙視線落在張曉奎身上，許是被他急促、嗑饞的吃像驚到，紀風遙露出一副牙痛的表情。

紀風遙皺著小眉頭，收回視線，雖然嫌棄，卻還是伸手把身邊的小馬扎往張曉奎那頭推了推。

另一邊，趁著張曉奎吃飯的空檔，魏嵐把小爐子的通風口堵了一半，把火候控制在最小。

紅薯粉是新鮮紅薯粉，不知那種曬乾需要泡開的，不需要煮太久就能熟。

小火煮紅薯粉的功夫，魏嵐轉身進屋，不過片刻功夫，就拿著五個雞蛋出來。

左手四個，右手一個。

左手的四個是熟雞蛋，右手的那個是生雞蛋。

魏嵐把生雞蛋敲進砂鍋裡做了個荷包蛋，另外四個雞蛋，隻選了一個在門上敲破殼，撥了殼後，用菜刀切開兩半備用。

一直到張曉奎吃完紅薯粉，捧著粗瓷碗「呼呼」的喝著湯，魏嵐才動手往砂鍋裡放蘑菇等配菜。

張曉奎吃完，意猶未盡舔了舔嘴唇，撞上魏嵐看過來的視線，他耳根子瞬間紅透，「魏、魏知青的手藝，真好！」

說罷，扭頭看了看，找到打水的桶，揭開井蓋就要打水洗碗。

魏嵐察覺他的意圖，連忙起身：「那碗裏有油，清水洗不幹凈，你就放在那裏，一會兒我來收就好。」

張曉奎憨憨「哦」了兩聲，規規矩矩把碗放在井蓋上，老實站在一邊。

見魏嵐不停往砂鍋裡加東西，張曉奎擔憂道：「魏知青，你、你少放點兒，一會兒飯盒裝不下……」

鋁製飯盒不大又很淺，衍邑飯量大，不管是在七隊大食堂，還是局子後面的大食堂，張曉奎每回都是使勁兒往裏頭裝米飯，菜都裝的很少，就怕衍邑吃不飽。

可今天，這湯湯水水的，本來就佔面積，經了早上那事兒，張曉奎十分害怕他家衍副局要是沒吃飽肚子，前後所有事兒加在一起收拾他。

那可真得是受不起啊！

張曉奎苦了一張臉。

「不知道你家衍副局到底什麼口味，是喜歡吃荷包蛋還是煮雞蛋，索性一樣做了一個。」魏嵐笑得無奈，「你那飯盒肯定裝不下，一會兒我給你整個海碗裝，回頭也不用你送過來，就順手帶到大食堂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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