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吃飯的時候，因為有客人在，郭家林也沒有跟爸爸攤牌，今天他有點悶悶不樂的，郭威還在跟客人喝酒，高欣也有心事，沒有太注意郭家林。

剛剛放下飯碗，家裏的電話響起，那個時候家裏有電話的不多，私人電話幾乎沒有，大部分人家都是以單位的名義安裝的，郭家的這部電話幾乎都是郭威在使用，因為郭家林和媽媽都沒有業務，郭家林的同學跟老師家裏也沒有電話。

郭家林距離電話很近，他漫不經心拿起話筒，打算一轉手交給爸爸，只聽裏面有一個女聲說道:「郭家林？」

「是我。」郭家林立刻聽出來是唐蘭的聲音。

「你出來，我在你家樓下。」說完，唐蘭立刻掛斷電話。

郭家林皺著眉頭，郭威還在習慣性準備接過話筒，看郭家林竟然掛了電話，驚訝地問道:「找你的？」

「我同學。」郭家林的聲音有點高，顯得很不耐煩。

郭威碰了一鼻子灰，用手裏的筷子點了點郭家林，如果不是有客人在場，肯定狠狠教訓兒子一頓，讓他牢牢記住，應該如何跟老子說話。

高欣趕緊打圓場說道:「你同學找你，肯定是跟中考成績有關，趕緊去吧！」

「嗯。」郭家林瞅了一眼蒙在鼓裏的媽媽，心想:「唉，這都什麼事啊？兒子跟爸爸聯合起來隱瞞外面的小三，媽媽最可憐了。」

他真的不能捅破那層窗戶紙，因為唐蘭這個人很重要，在郭家林單槍匹馬的計劃中，唐蘭相當於一枚車（ju）的分量。

由於是夏天，郭家林也沒換衣服，不慌不忙光腳穿上涼鞋出門。

唐蘭之所以那麼快掛斷電話是因為她根本不在郭家樓下，唐蘭在附近一個單位裡借的電話，打完之後還得立刻去郭家林家樓下等著。

唐蘭把郭家林看得太重要了，幾乎放棄了尊嚴，盡最大的努力討好郭家林。

來到樓下，郭家林找了一圈沒有找到唐蘭，他還覺得奇怪，索性走遠一點，看見唐蘭呼哧呼哧從遠處跑過來。

郭家林立刻知道了唐蘭是啥狀態，他心裏有點被感動了，想起可憐的媽媽，馬上硬起心腸。

「你吃了嗎？」天色還有點發亮，夏天通常黑的晚，唐蘭也看到了一臉怒氣的郭家林。

「剛剛吃完。」郭家林想起一件事來，說道:「你還沒吃飯吧？」

「我剛剛從廠裡出來，弄帳呢。」唐蘭擺擺手，依舊沒有平息跑動帶來的呼吸。

「有啥事？」郭家林不耐煩地說道。

「我想知道，你打算怎麼救郭廠長？」唐蘭殷勤地看著他，就像是一頭餓狼看著小羊，很快就能飽飽吃一頓了。

「暫時不著急，你放心好了，需要你的時候，我會去找你的。」郭家林忽然想到，按照唐蘭的迫切心情，過早透露計劃可能會把好事變成一件壞事，達不到目的。

「我懷疑你，到底行不行？」唐蘭的思維有點跳躍。

「哼，我比你想像中還要聰明點。」郭家林抱著雙臂直視唐蘭，顯得咄咄逼人。

「那……也好，我等著你的消息。」唐蘭有點不甘心。

她轉身就走，郭家林看了一會兒，大聲喊道:「我送你回家。」

「走吧！」

「路遠嗎？」

唐蘭歪著頭說道:「有點遠。」

「那我回去騎車。」

那個時候的東濱縣有計程車，價格一般都是五元起步，卻沒有統一的管理，基本上屬於誰買輛車就可以上線營運了，有運輸管理部門發一張準運證就行了，後來，才對混亂的營運市場進行管理。

只要停在路口的轎車，都是出來幹活掙錢的，誰想打車，上前問一聲就可以。

唐蘭的家住得並不遠，郭家林僅僅騎了八分鐘就送到地兒了。

唐蘭的家住在一片平房區，屬於海神廟一帶，也是當時大多數城鎮居民的住宅情況。

郭家林忽然想去唐蘭的家看看，更多了解一下唐蘭的生活情況，畢竟他們之間的合作涉及到很多很多的金錢來往，說道:「方便去你家喝口水嗎？」

「方便，當然……方便了。」

郭家林察言觀色，覺得唐蘭有些勉強，他還以為唐蘭有對象了，因此問道:「你跟誰住在一起？」

「我的父母，哥哥嫂子。」唐蘭的聲音有點低沉。

「你家住幾間房子？」

「兩間。」

郭家林立刻明白了，這是一家五口，兩代人擠在一間半房子裏的格局。

為什麼是兩間房，卻住一間半呢？這也是當時東濱縣的現狀，另外半間是廚房。

像郭家林的家那種，只有三口人住著九十平米大房子的人家實在不多。

郭家林想了一下，說道:「我去買點水果。」

「不需要花錢了。」唐蘭有點著急，聲音放大了。

沒聽唐蘭的話，郭家林買了五斤桃子，才花了八角錢，天快黑了，水果一般都比白天的貴。

他們推車走衚衕，快到唐蘭的家門，唐蘭忽然說道:「我就說你是我高中老師家裏的孩子，咱們在街上偶然碰上的。」

「可以。」郭家林心想，你不這麼介紹，你家裏人還能誤會我是你的男朋友嗎？這歲數差得有點大。

郭家林還真的不了解唐蘭的家，一進門就聽到一聲暴喊:「死到哪兒去了？怎麼才回來？沒有飯了。」

郭家林十分的驚訝，腳步遲疑了一下，以為唐蘭走錯了人家，在郭家，從來沒有人大喊大叫地說話，即使是郭威教育兒子，也只是語氣嚴厲而已，絕對不會拿出仇人一樣的態度，媽媽高欣更不用說了，那是一個溫柔到了極點的女人，連高聲說話的時候都沒有過。

唐蘭輕輕嘆息了一聲，回了句:「我吃過了。」

郭家林哼了一聲，他還是第一次發現唐蘭也會說謊。

說話間他們進了門，屋子裏比較昏暗，郭家林跟在唐蘭的身後，他的個頭還沒有唐蘭高大，發現一雙手很用力爭奪他的手臂，幾乎搶過手裏的紙袋，那個紙袋裏裝著五斤桃子。

剛剛鬆開手，郭家林才發現是一個快六十歲，頭髮花白的婦女，應該是唐蘭的母親，卻不知道為什麼不等客人主動放下禮物，難道這家主人害怕客人帶走禮物嗎？

反正初次見面，唐家的人給郭家林一種很不好的印象，這一次，郭家林沒有看到唐蘭的哥哥嫂子，另外一間屋子的門始終關著的，她家裏唯一的電器就是燈泡。

郭家林的家裏有彩電、冰櫃、收音機、磁帶播放機、抽油煙機等等。

唐蘭的父親已經躺下，外面的天色剛剛黑下來，老人家微微打著鼾聲，由於炕頭睡了一個人，郭家林也沒坐下來，轉了個身就走，耳朵裡聽到那個老婦人低聲問唐蘭:「你對象啊？」

「不是。」唐蘭的聲音有點急，很難堪的樣子。

郭家林走到門口，唐蘭追了上來，他回頭對著完全看不清楚頭臉的唐蘭說道:「我需要一個月的時間。」

「什麼？」

「一個月之後，你從這裏搬出去住。」

「真的嗎？」唐蘭的聲音由於太激動而顫抖起來。

「我從來不說假話。」郭家林打開車鎖，頭也沒回，推車就走。

唐蘭在門口站了很久很久，夜色中傳出一陣輕輕的抽泣聲，她的家給初次登門拜訪的郭家林很難堪的印象，唐蘭的心情極為難受。

回去的路上，郭家林騎著車子走得很慢很慢，他覺得父親的做法有對的地方，也有不對的地方，對與錯都是命，不是絕對的。

到了路口，向左是家的方向，向前是話劇院的方向。

郭家林沒有立刻回家，車子停在話劇院的七級台階下面，左腿離開腳蹬子，放在最低的台階上。

遠處有明亮的燈光，能看到那邊都是十八九歲或二十一二歲的青年人，男子多一些，也有幾個女生夾雜其中。

那些人或光著膀子，或露出一條胳臂，有的人剃著光頭，有的手裏拿著一吃尺長的木棒，表情一律都是傲然的。

這些人就是所謂的混混，晚上跑到這裏來尋找刺激，在未來，他們主要的活動地點是KTV和迪廳。

如今這個時代沒有KTV，這裏卻有一個舞廳，男生進入舞廳收費一元，女生免費。

郭家林看著這一切，心裏暗暗覺得好笑，憑什麼女生免費啊？這就是一個噱頭而已。

饒是女生不花錢就能跳舞，每天來這裏的女人卻數量不多。

過了一會兒，聽見有人聲嘶力竭地喊道:「打，打他……」

只見幾個人圍著兩個人拳打腳踢，四周的那些混混發出刺耳的口哨聲音，足足有六七分鐘，不等他們分出勝負來，有人喊道:「公安來了……」

這一次，所有的人一鬨而散，除了被打的兩個男子，他們的臉上有隱隱約約的淤青，但是表情依舊兇狠，嘴裏不停地謾罵著。

郭家林搖搖頭，很是不屑，這樣的情況，在話劇院門前隔幾天就會發生一次，這裏後來出了人命案子，才被重點整頓。

郭家林支起車子、鎖好，才走到被打的兩個人面前，抻著脖子很努力看清楚他們的臉，說道:「需要去醫院嗎？」

「去去去，哪兒來得小屁孩，去什麼醫院啊？沒事，沒事。」高個頭的男子足足有一米八左右，上身穿的老頭衫變成了布綹，胸部以上的位置足足有十多道指甲的劃痕。

郭家林撇撇嘴，說道:「去看看吧，腦袋受傷有時候當場覺察不出來，萬一有內傷，人就完了。」

矮個子可能比較怕死，說道:「棒哥，咱們還是去醫院看看吧！」

「沒錢。」棒哥硬邦邦地說道。

「我拿錢吧！」郭家林原本就有此意，他今天來到話劇院就是想找幾個街頭混混，遇到了哪個都可以，就是碰運氣的。

在郭家林的勸說下，幾個人來到三百米之外的縣醫院，醫生也沒安排機器檢查，只是按了按被打的位置，用小手電筒照了照兩個人的瞳孔，說道:「不礙事。」

郭家林倒是挺佩服這兩個人的，被圍毆了那麼久，還能走得動，都是皮肉傷。

醫療費倒是不貴，只花了急診掛號的一元錢，兩個人一元錢，連跌打傷葯都沒拿。

臨別時，郭家林問道:「你們叫啥名字？我怎麼找你們？」

「你找我們幹啥？」棒哥甕聲甕氣地說道。

「玩唄！」

「你問棒哥，他們都知道，也有喊我棒槌的。」

土生土長的郭家林心裏明白，棒哥是尊稱，棒槌是罵人的話，就像是叫人「傻逼」一樣的，意義相近。

回到話劇院門前，人少了很多，即使是混混，到了晚上九點也差不多都散了，早睡早起一直都是東濱縣的特點之一。

郭家林的車子還在，一般來說，自行車放在燈光明亮的地方比較安全，凡是陰暗角落，車子有可能一轉眼就失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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