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頌》第二百零七章 謠言
就在太妃和陳冕對話的時候,竇漪房將悄聲告訴張武,命他派人從後方潛出城外,打算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陳冕對內宮裏的佈局不熟悉,不知道內宮裏有多處偏門暗道。宋昌正帶著十名強弩手沿著一條巷道潛出了內宮城牆外。
此處,陳冕正在他的弓箭射程之內。宋昌和強弩手們毫不遲疑,立刻彎弓搭箭,向陳冕射去。
陳冕聽到破空聲,扭頭一看,數支箭已到眼前,他慌忙躲避,但還是被其中一支射中,翻落馬下。
叛軍中副將見狀,一面派人去救陳冕,一面派人去捉拿放箭之人。但他們撲了個空,宋昌和強弩手們放箭之後,便有鑽進了黑暗中,消失了。叛軍恐有埋伏,不敢深追。
陳冕負傷,生死未卜,叛軍後撤,卻未退去,依然和禁軍成對峙之勢。
城牆上眾人看到這一切,欣喜若狂。竇漪房依然沉靜如水,心中隱憂:若是陳冕因此死了,說不定叛亂就結束了。
但若他沒死,叛軍的進宮會更加猛烈。
不過現在好在禁軍士氣大聲,人人不懼戰,有重新佈置防務,頂住叛軍的進宮是沒有問題的。
繼續僵持下去,對他們來說是有利無弊,想必現在遙在千裡之外的大王應該已經得知消息,正在趕回來了吧!!
「張將軍……」
「末將在。」
「至少要守到明日午時,明白了嗎?」
「末將尊旨。」
竇漪房大致計算了一下,劉恆從荊山馬不停蹄地趕回來,最快也要半天。
但如果劉恆對都城裏發生的事情還不知情呢?或者他不能及時趕回來呢?
竇漪房沒去想那麼多,或許是因為她相信劉恆一定會回來的……
「主子……主子……」淡荷見竇漪房身子搖搖欲墜,慌忙扶住。
太妃也不敢讓她繼續待在這裏,便令人帶她回宮,同時傳召太醫。
疼……傷口如同被火燒灼一般。
竇漪房緩緩閉上了眼睛……
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了,這風依舊在吹,這雨遲遲不下,夜晚更多了幾分涼意,讓人產生錯覺,懷疑這季節不是在夏季,而是蕭索的秋季。
陳冕的傷退讓禁軍們獲得了喘息的時間,但不幸的是,陳冕身上的甲胄夠厚,箭雖然插在了身上,但只是皮外傷,並無大礙。
倒是墜馬的時候,震到了腦袋,因此昏厥了過去。
在救治後,他很快醒了過來。這次遭人暗算令他憤怒至極,立刻整頓人馬,重新發起進攻。可這時候,將軍們臉上卻多了焦慮之色,遲遲沒有行動。
陳冕質疑道:「諸位這是怎麼了?難道此刻變了心?」
有人道:「公子,不是我等變心,如今敵軍士氣正盛,強攻只會讓我們損失慘重。如果人馬銳減,而無從補充,很快我軍就會陷入被動,說不定還會遭到敵軍的反攻……」
眾將軍點頭表示認同這話。
又有將領問道:「公子,你不是說我們有援軍到來嗎,怎麼到現在援軍的音訊全無?」
陳冕道:「我已派人去打探,很快就有消息。時間緊迫,現在先攻城如何?」
眾將沒有人回答,也就是說,他們不見援軍不會攻城。
陳冕陷入了進退兩難之境,時間拖得久了,將士們的戰意就會逐漸消磨,到時候再想打也打不起來了。
可是這些又不是由他節製,而是要經過他手下的那幫將領才能使喚得動。現在這些人不聽話他也沒有辦法。
這時候他多麼希望他的父親能在場,這些人也就只有陳敬軒能夠動員。忽然間,他發覺自己有點自視甚高了……
如今,也就只能等待援軍的消息了。
援軍早就來了,但被堵在了城外。
清潭縣縣令方疏帶著三千多人馬前來助陣,離城還有二十裡時他就不敢前進了,而是先派出探子去打探。
探子回報說:「都城與平日無異……」
方疏聽了就納悶了,這宮裏出了這麼大的事情,都城應該已經亂成一鍋粥了才對呀?他不相信,於是帶著幾個人親自前往探查。
遠遠的看著都城城牆,確實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城上的守軍打著哈欠,一副睏倦的樣子。
方疏不禁起疑:難道和陳公子約定的時間不是今天?
如果不是今天,他貿然帶人前來救援,必定會引起懷疑,甚至破壞陳冕的計劃。
「大人,我們去是不去?」縣丞問道。
「再看看,你先回去,帶著人馬再退十裡,藏到樹林間,切莫被人發現了……」方疏道。
縣丞頷首,退去了。
方疏又觀察了一柱香的時間,也沒看出個端倪,正要退回去找人商議的時候,黑暗中一張大網兜了下來,將他網住。
他隨帶的四名護衛,也被突然衝出來的人就地斬殺。
城內,司房。
方疏被士兵押入,按在地上,「跪下!」
「大人,人已捉來。」丁雲騰說。
方疏緩緩抬頭,只見面前站著一名面目清秀的俊郎少年。這是何人?看他年紀輕輕,如何被喚做大人?
竇嬰點了點頭,問方疏:「方縣令,你可知罪?」
方疏還想裝傻,隻道不知。竇嬰也懶得多說,立刻令人將他推出去斬首。方疏立刻慫了,哀聲求饒。
竇嬰嘴角輕輕一揚,甚是自信,說道:「饒你可以,但你要將功補過……」
王宮內。
陳冕等了許久,終於是等到了關於援兵的消息。
「公子,各位將軍,方大人已經攻入城門,正朝這裏趕來。」
陳冕聞言大喜,隨即命令眾將整頓。眾將也都寬了心,準備和援軍合併一處後一起攻城。
不多時,援兵騎著快馬飛快趕到,陳冕率領眾人迎上,和方疏打了個照面,馬上拱手作揖道:「方大人真是及時雨,我等久候多時了……」
可卻聽方疏說道:「奉旨討逆,誅殺陳賊!」
話音剛落,鄭韞、丁雲騰等將立刻率軍掩殺過去。陳冕懵了,差點挨了一刀,好在有護衛相救。
回過神來時,他已經在不知不覺中跟著親兵遁逃了。
方疏的人馬和叛軍在城外大戰,城上的張武看著,以為是援軍到來,立刻開門出擊。
這兩下夾擊,叛軍大敗,死的死,逃的逃,降的降。張武為了防止叛軍離開王宮,禍及百姓,即刻帶人搶佔王宮外城,封鎖各處宮門。最後那些逃不了的叛軍只能投降。
舉事了不到兩個時辰,叛軍全部瓦解,清點戰場時,張武發現走了主犯陳冕。
這還了得,隨即命令封鎖全城,搜捕陳冕。
方疏由於之前是陳冕的人,後來被竇嬰勸降,重新歸代。
但他生怕別人提起這事兒,為了撇清自己和陳家的關係,就帶兵趕到陳府,將陳府上下不論男女老幼盡皆屠戮。
可憐了這一府之人,還以為老爺公子謀劃有成,又因為在舉事前不想被人懷疑而被陳冕留在府中,所以慘遭此禍。
長夜漫漫,但是這個夜晚已經不平靜,而且混亂不堪。一道閃電劃破夜空,雷聲滾滾後,大雨傾盆而至。
這場雨下得很大,雨落如注,似乎要洗凈這片殺戮之地。
雨水沖刷城牆,澆滅了火焰,洗去了血跡,但留在人心裏的不安只怕是永遠都不能忘記。
雨水混合著淚水,淚水淌在陳冕的臉上。
他本來已經被困死在王宮裏,幸好遇上了陳敬軒的一位老相識。
此人是宮裏的宮人,記著當年陳敬軒曾對自己有恩,他便帶著陳冕從別的出路離開了王宮。
土地廟,雨落在瓦片上,聲如擂鼓,令人心亂如麻。
燈火靜靜地燃著,似乎不受外面風雨所影響。
如果人心能向這燈火一樣,這世上就少了許多紛爭。
陳冕面對著燈火,看出了神。這裏正是陳敬軒為他留下退路的地方,只要鑽到供桌下,就有一條密道帶他逃出生天。
他曾經大言不慚地說過這條密道不會派上用場,而今他卻站在這裏,這是足夠諷刺的。
親兵已經打開了密道,正從桌下爬出來,「公子,快走吧,敵人很快就會搜到這裏。」
走……他能去哪兒?
他害死了陳府上下百餘人,害死了獄中的大哥陳祿,害死了冷宮裏的姐姐陳氏,他還有何顏面苟且偷生?
沒能戰死沙場,現在對他來說真是一種恥辱。
「你們走吧!……」
「公子!」
「公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
陳冕閉上眼睛,淚珠從雙頰滑落,他緩緩搖頭,嘆道:「青山已不在……」
親兵們還欲相勸,但陳冕去意已決,最後拜託他們父親,保護他離開代地,歸隱山林。
親兵們無奈,只能棄他而去。
陳冕睜開眼睛,最後看了一眼窗外,屋簷下的雨簾朦朧了視線。但他依稀看到對面房間的窗影,是一位母親正在哄被暴雨吵醒而哭泣的孩子。
他緩緩提起了手裏的劍,放在了脖子上……
「大人,陳冕找到了,不過他自刎了……」
「屍體先收著,待大王回來再做處置。」
「是。」
……
竇漪房被這雨聲吵醒了。
手臂上的傷雖然還很疼,但淡荷告訴她,她腹中的胎兒無恙。
這比什麼都重要。
現在是五更,竇漪房坐在了窗戶前,窗外的一切和平時沒什麼兩樣,就好像叛亂根本沒有發生過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