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到達終點站，請各位乘客有序下車……」

等路半夏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在車上坐了整整四個小時。

他從城市的一端，穿越了繁華的CBD，穿過了千年的城牆，穿過郊區的平房，一直到了城市的另一端。

「小夥子，該下車了。」

公交最前方，司機探出身子，朝路半夏招了招手。

路半夏起身，走到車門口的時候，忽然聽到身後的司機大叔開口：「小夥子，沒什麼過不去的坎。你還年輕，路還長著呢。」

路半夏扭過頭，看到司機大叔咧著嘴，朝自己比了個大拇指。

「哦……謝謝。」

「唉，你們這些年輕娃娃，情啊愛啊什麼的，也都別看得太重。你像我當年，也是上京酒場裡的一段傳說，現在還不是老婆孩子熱炕頭地過日子……」

「師傅，我沒太聽懂啊。」

「嗨，裝啥啊，我這趟車拉過不少跟你一樣的小年輕，都是哭喪個臉，不知道的還以為要拉你上山下鄉呢。你還好，安靜不鬧騰，上次車上一小夥兒，坐在後座變喝酒邊哭，等到這兒可好，倒是不哭了，人直接成一坨攤在後面了……」

路半夏尷尬地聽司機大叔講了半晌，在對方即將展開自己當年那段傳奇情史的時候，終於找了個借口，從公交車裏逃了出來。

微涼的空氣伴著山林特有的濕潤浸潤路半夏的肺部，他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氣，環顧了一下四周。

周圍已經完全看不出城市的影子，只有孤零零的公交站牌前還停著來時的公交車。

遠處的山被籠罩在夕陽中，路半夏有些驚訝上京的郊外，竟然有這麼一座險峻的山峰。

他扭頭看著豎立在不遠處的牌子，念出了山的名字：「天魁山？」

這裏顯然不是什麼成熟的景區，因為路半夏根本看不到任何指路的標識，更不要說什麼售票處之類的地方。作為公交的最後一站，甚至連站名都和這座山沒有半點關係。

但對路半夏來說都無所謂，他本來就是隨便上了一輛公交，隨便到了個陌生的地方。

他走到路邊，在一張看上去有些年頭的長椅前站定，隨便吹了幾下，被升騰起的灰塵嗆得直咳嗽。

路半夏坐在長椅上，盯著遠處的山峰一言不發。

過了很久，他長嘆一口氣。

「媽的，屁用沒有。」

確實沒什麼用，他不想在學校待，也不想回家，已經寫完最後的小說，他沒有辦法面對那個熟悉的房間。

每次路過韓笙房間門口，對路半夏來說都是一種折磨。

哪怕到了學校，也總有許許多多的場景提醒路半夏——也許是一起走過的路，也許是熟悉的人不經意的話——小妖怪已經走了。

可現在坐在一個陌生的長椅上，除了鼻腔裡難聞的汽油和灰塵味道，路半夏的腦袋裏還是只有那張臉。

看來有些東西還是需要慢慢笑話。

慢慢的，夕陽沉入地平線以下，天空從橘黃色漸變成了靛藍色，路半夏摸了摸胳膊，覺得有些冷了。

是時候回去了。

他起身，來到公交站牌前，抬頭看著站牌上的時間表，愣住了。

五分鐘之前在他面前開走的那輛車，是今天的最後一趟。

「……」

人要是倒霉，喝涼水都塞牙。

路半夏掏出手機看了眼地圖，雖然有些遠，但也只能咬牙打車回去了。

但他還是低估了自己的倒霉程度，這個偏僻的地方甚至連打車都打不到，三十分鐘之後，路半夏看了下僅剩15%的電量，尷尬地關掉了打車軟件。

他看了看已經完全黑下來的天空，還有身旁那盞忽閃忽閃的路燈，覺得事情有些棘手了。

現在恐怕只能找人來接自己了。

他翻開通信錄，第一個想到的是老姐。

但他很快想到今天是工作日，老姐大概率還在公司。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路半夏撥通了路一秋的電話，一番試探後，果不其然，老姐那邊似乎忙得不可開交。

於是他選擇撥通老爹的電話。

「喂小夏，怎麼打電話了？我跟你媽馬上要登機了……什麼去哪，你媽沒跟你說嗎……你沒跟小夏說啊……哦，你媽說忘跟你知會一聲了，我倆要去蓬萊你二伯家那邊，你二哥找了個新對象，你二伯讓我幫忙把把關……」

路半夏一頭黑線地掛了電話，撓了撓後腦杓。

他翻了半天通訊錄，最後還是無奈地打通了柳竹雨的電話。路半夏身邊有車的朋友本來就不多，讓別人打車過來再回去成本有些太高了。

請柳竹雨吃頓飯還負擔得起，大幾百的打車費可就有點奢侈了。

但不知道今天路半夏是不是明犯太歲，他打了三次，每次都是正在通話中，X信電話也一直打不通。

他現在深刻地體會到，什麼叫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本來就沒幾行的通訊錄翻來翻去，路半夏猶豫了半天，終於手指停在了花妙雨的名字上。

他並不太想聯繫這位大小姐，但思來想去應該有車的，好像也只剩她一個了。

路半夏按下撥打鍵，幾聲忙音後，電話被接通。

「喲，怎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想我了？」花妙雨的聲音有些慵懶，似乎剛從睡夢中醒來。

「啊，抱歉，其實是這樣的……」

路半夏尷尬地描述了現在的困境，花妙雨隻說了個「好」，讓路半夏把定位發給她，剩下的等著就行，就掛斷了電話。

對方答應得過於乾脆利索，不過也是這姑娘一貫的作風。

於是路半夏坐在那盞昏黃的路燈下，盯著遠處模糊的山峰發獃。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山裏的氣溫降得遠比路半夏想像得還要快，他裹緊外套，覺得呼出去的氣似乎都要變成水滴落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路半夏覺得自己快要撐不住的時候，在馬路盡頭的那棵樹下，似乎有人走來。

路半夏不受控制地看向那個方向。

一股幾乎是本能的衝動控制著他的身體，他的大腦在第一時間處理著這條不太可能的信息，可理智在這個時候似乎失去了作用。

那個影子，他太熟悉了。

不可能看錯，路半夏不可能看錯。

「韓笙……韓笙？」

他從長椅上起身，身體還沒有從久坐的僵硬裡恢復過來，但路半夏下意識地想要邁步奔跑。

一道強光從他身後打來，接著強勁的引擎聲由遠及近轉瞬而至。

路半夏回頭，銀色的跑車緩緩停下，穿著黑色毛衣的女孩從車裏鑽出，朝他揚了揚下巴：「帥哥，需要搭一程嗎？」

路半夏張了張嘴，猛然想起了更重要的事。

他轉身再次朝遠處的那棵樹跑去，身後花妙雨的呼喊路半夏置若罔聞，他隻恨為什麼人不能有四條腿。

只是跑了一段路後，路半夏逐漸放慢了腳步，直到停了下來。

那棵樹下什麼都沒有。

剛才看到的影子，彷彿只是一場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