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半夏在原地怔了片刻，不死心地再次奔跑起來。

直到來到樹底下，在四周張望許久，他才確定周圍沒有任何人來過的痕跡。

路半夏抿了抿嘴唇，撫摸著粗糙的樹榦，嘆了口氣。

他心裏也清楚，世界上哪有那麼多巧合。

能在自己家的冰箱裏遇到韓笙，已經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小妖怪如果不願意讓自己找到，那路半夏就算挖個洞挖到地球的另一頭估計也沒轍。

「你……你發什麼神經啊……」

身後傳來有些凌亂的腳步聲，花妙雨喘著粗氣勉勉強強趕了過來。她下車時竟然不忘換上高跟鞋，只是這讓她越發顯得狼狽，精心打理的長發有幾縷散落在肩膀上。

「沒事。」路半夏搖了搖頭，抱歉地合掌，「不好意思，讓你專門跑一趟，實在聯繫不到其他人了。」

「打車錢可是……可是不算在稿費裡的哦。」花妙雨晃了晃車鑰匙，壞笑道。

「我知道，稍微打個折可以嗎。」

「美得你。」花妙雨白了路半夏一眼，氣息稍稍恢復正常了些，「真把我當司機了？」

「開個玩笑。我會請你好好吃一頓的，拜託了！」路半夏拿人手軟，不得不低頭表示誠懇。

「別人想請我吃飯，都是要排隊的，再議。」花妙雨轉身，朝路半夏勾勾手掌，「走了，朋友。」

路半夏最後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看不見盡頭的長路。

夜晚的山中沒有些許光亮，道路被黑暗輕而易舉吞噬，沒有熟悉的人影，什麼也沒有。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終於下定了決心。

該繼續往前走了。

「愣著幹什麼？走了。」

「哦，抱歉。」

路半夏跟著花妙雨坐上車，他的思緒有些凌亂，以至於自己到底怎麼上的車，到底坐在一輛什麼樣的車上，路半夏都沒有注意到。

直到如同錘擊一般的推背感擊中他的後背，震耳欲聾的引擎咆哮瞬間喚醒了路半夏的精神，他手忙腳亂地系好安全帶，車已經如同深海中的金槍魚一般倏忽衝出很遠。

車前燈彷彿黑夜裏的流星，撕開原本漆黑的道路，花妙雨一手支著車窗，一手扶著方向盤，像是握著韁繩的優雅女騎士。

路半夏看著方向盤上耀武揚威的黃色大馬，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Roma，入門款的，暫時只能借到這輛車。」花妙雨注意到了路半夏的視線，「湊合著坐咯。你不會這麼挑吧？」

「沒有沒有，我能回去就好。」路半夏連忙擺擺手，「我可沒坐過這麼貴的車。」

「有什麼好，不舒服。」

路半夏不知道如何接話，只能把視線轉向窗外。

道路兩側的灌木飛速後退，連成模糊的一條線，路半夏突然想到高中的時候，他也是坐在教室的床邊，幻想著什麼時候有個像書裡一樣開法拉利的姑娘一腳踹開教室門，帶著自己隨便去個什麼地方。

現在真的有個漂亮姑娘開著劍魚一樣瀟灑的跑車，帶著自己在黑夜的山路裡疾馳。

可不知道為什麼，路半夏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怎麼不一樣呢……」

「你說什麼？」

「啊，沒事，我說，這車真快。」

「你怎麼不說這天真黑呢。」花妙雨勾起嘴角輕笑。

法拉利引擎轟鳴，空無一人的道路上它沒有必要做任何保留，可以稍稍放開手腳奔跑起來。

路半夏側過臉，車燈的光籠罩著女孩的臉龐，那完美的側顏像是被印刻在黑夜一般，清晰得讓人忍不住仔細端詳。

於是連路半夏都忍不住一陣失神，怔怔地看著駕駛座上的姑娘。

所以他並沒有看到，那個路旁，和自己擦肩而過的人影。

韓笙

「韓笙，是我，施無雙。如果你收到的話，麻煩給我回個消息吧。」

施無雙不知道是第幾次在對話框打下這句話。

但她在椅子上轉了好幾圈，最後還是把整行文字都刪除掉。

發出去也不會有任何迴音，施無雙心裏清楚。

可她還是沒辦法接受韓笙就這麼走了，甚至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從路半夏的反應來看，他對這件事似乎也並不完全知情。

還有那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冒牌「玄月」……

施無雙的指尖在畫板上擦來擦去，最後忍不住抓了抓自己的頭髮，長嘆一口氣。

就在這時，她聽到樓道裡傳來腳步聲，接著是門開的聲音。

應該是路半夏回來了。

施無雙按捺住跑出去刨根問底的衝動，她明白現在最難過的可能就是路半夏。

房間裡隻開了一盞枱燈，施無雙看著桌子上堆疊的草稿紙，一張一張地翻動著。

這張是自己讓韓笙描摹的人像。

這個是她說自己做的夢，看起來線條確實有些凌亂。

這個……是長著翅膀的豬？

施無雙一邊翻，嘴角逐漸翹了起來。

她一直覺得，教韓笙畫畫的這段時間，是自己過得最開心的一段時光，那個美到讓人窒息的姑娘，帶給自己太多的驚喜，也讓自己第一次感受到了「友誼」的味道。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窗外逐漸安靜，夜也深了。

許久之後，施無雙終於翻完了所有的草稿。

她深吸一口氣，伸了個懶腰，在椅子上轉了一圈，接著朝窗外看去。

彷彿一盆冰水從頭淋下。

施無雙的身子猛地僵硬了起來。

她的房間在四樓，雖然是一棟有些年頭的老建築，可離地高度也有十多米，窗外除了半隻腳掌寬的窗沿，再無他物。

可現在窗外，有個佝僂的人影，死死地貼在窗戶上。

彷彿一團黑霧籠罩在他的身上，施無雙看不清那人的五官，本能讓她想要迅速地尖叫逃開，可她的身體因為極度震悚而動彈不得。

死一般的寂靜。

那是什麼？

那是什麼？

是小偷？入室搶劫還是惡作劇？

施無雙的大腦瞬間宕機，她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那團扭曲的黑影，一點一點拉開窗戶，枯槁的手掌從縫隙探了進來。

不行，要跑，要趕快跑！

可雙腳像是灌了鉛一樣，施無雙掙扎了幾次，身體軟的連自己的重量都無法支撐，再次癱坐在椅子上。

黑影一點一點接近，溫度驟降，整個房間都變得模糊了起來。

它的手掌伸向施無雙，還差幾公分就要觸及她的喉嚨。

施無雙絕望地看著這一切，可她甚至連閉上眼睛都做不到。

這到底是什麼？

誰來救救我？

彷彿真的在回應施無雙的呼喚。

一陣暖風吹過，陰寒的房間霎時回到了正常的溫度。

「唰！」

一道赤紅的光迸射而出，穿透了黑影的胸膛。

黑影扭曲掙紮起來，轉瞬被高溫蒸發，化作縷縷白煙飄散。

施無雙長大了嘴巴，怔怔地看著眼前這一幕。

確實有人回應了她的呼喚。

那個總是帶給她驚喜的人。

施無雙看著面前那個有些陌生的熟悉女孩，張了張嘴，叫出了她的名字：

「韓……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