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目光平靜的仰望著天空中的那個石座上的身影，並未因遭俯視而有任何的不快，少年富有他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沉靜穩重，以及智慧。

智慧並非天生就是那麼多，還有後天的諸多經歷與鍛煉。

少年這幾年的經歷比這個世界上諸多人類的一生還多。

正是少年開化了眾生，引領起義，改變世界，使一潭死水般的天地有了新的變化，勃勃生機。

不過，少年怎麼也沒想到那石座上的人影的第一句話竟然不是詰問他，懲罰他，反而是一句他覺得莫名其妙的話，應該說是在場人都覺得莫名其妙。

在一片尷尬的沉默後，才有人顫顫巍巍地來打破尷尬。

「老祖，您……是與他說話嗎？」尊蘊宗現任掌教，一個鬍子花白的老頭子，戴著一頂紫金冠，穿著一身深紅法袍，其面老身老心也老。

尊蘊真人沒有應答。

但接著就見到座上身影如泡影，眨眼破滅，然後廣場上，少年身前多了一位高大的身影。

身高八尺，膀大腰圓，體魄健碩，頭髮烏青，額頭長包，但卻無礙觀瞻。

他那雙不怒自威地雙眼隻盯著少年，給少年帶來了數不盡的壓力。

少年的膝蓋不由自主的酸軟，想要叩下去，但強大的意志又強迫著筋肉去撐起雙腿。

他的法力早就消散，當然，並不是被這群尊蘊宗的蠢貨打散的，而是因為這位尊蘊真人的現身。

當這位尊蘊真人一現身，他身上的法力便無影無蹤，彷彿從未有過，僅有肉體上的淬鍊還能證明他曾經擁有過這些法力。

「灰雀，這是你的名字吧。」尊蘊真人說道。

少年咬著牙，艱難地吐字回應：「是的。」

「你為什麼要動亂天地，禍亂眾生，殘害無辜？」尊蘊真人問道。

「因為你無道，壓迫眾生，視眾生若豬狗蟲豸，戕害眾生之靈智，貽害無窮，你是天地間最大的毒蟲，毒害眾生。」少年鏗鏘有力地怒斥著。

尊蘊真人並未因為這份將口水都一併拍到他臉上的怒罵而氣惱，倒是一旁的尊蘊宗門人長老們滿臉怒火，恨不得現在就上去掀爛少年的嘴巴，拆了少年的血肉骨架，讓他再也不能汙衊尊蘊真人。

「你可知貧道為何要設下如此多的律令，施與大法，使眾生有等階，且使眾生都無有晉陞之機會，千百年而不變。」尊蘊真人說道。

少年自然有思考過此種制度的種種：「此法雖穩固，雖可使眾生無生動亂，但此法卻大大錯了，錯在使眾生有三六九等，使眾生思維僵化，使人們難得智慧，且階級自上而下，下等人只能受上等人剝削，雖害不得性命，但勞苦一生，卻無任何積蓄，應對不了任何突發風險。」

「就以一戶農戶來說，倘若有不可抗之災害來臨，害了全部農作物，農戶如何維生？尊蘊宗可有相應之律法應對？沒有，千百年來，這等災害不知凡幾，尊蘊宗都未有相應法律誕生，反而多了一個律法，呵呵，眾生肉食限額之令，可笑。」

「你不覺得可笑嗎？」

少年的質問並未讓尊蘊真人啞口，尊蘊真人答道：「世上沒有完善的制度，只有不斷進步的制度，既然你今日點出我這份制度的錯漏之處，我自該改善，但是你既然察覺此中錯漏，卻不想著改善制度，而來顛覆制度，將戰亂蔓延全世界，害得多少人流離失所，害得多少人失去父母和孩子，又害得多少人死於非命，你可有想過？」

少年聞言，臉上有些許黯然，但隨後又變得氣勢高昂：「流血是此刻的痛點，但改革卻是萬世之利好，為了後人，他們的犧牲是值得的，當然，我不該覺得他們就該犧牲，我會為了他們的犧牲付出代價的，在改革完成後，我會給他們一個交代的。」

「而且倘若我未有起義，你覺得在這等僵化的階層制度下，你會察覺此中情況嗎？而且這等弊處，在你所定下的律法中還有許多，尤其是你以自身之法侵染眾生血肉意志，害的眾生連反抗的兵刃都無有，上等人永遠強盛過下等人，受害之人如何發聲？若無我，無那些犧牲之人，你又將在何時知曉這些？你高高在上，你永生不死，這一制度便永世不變，眾生就將永世受苦。」

字字誅心，但卻動搖不了尊蘊真人道心半分，他修行多少年，經歷之困苦劫難不知多少，哪會因為這麼幾句話而道心崩塌。

他的元神只會運轉推演起來，演算起少年所說之言的準確性。

他仍舊覺得少年空有一腔熱血，這番擊中他說立下的制度的言論定非出自少年，乃是背後那位真君教授的。

其實，他也不在乎這顆莫罡星的這份制度，他雖然有精心經營，但這份制度終不過是為了服務他，讓他借眾生來體悟天地自然道理的，而非真心要讓眾生過得怎樣好，更不是為了什麼人人如龍，眾生安定平穩。

所以，他此刻也只在乎與真君的賭約，而非這眾生。

因此，不管這年輕的亞羽人如何說，都無法動搖到他。

「既如此，你可有改換之法？」尊蘊真人沉聲問道。

問出這個問題後，他就後悔了。

不該有此問的，這豈不是正中那位真君的下懷了嗎。

真君說不得就在等著他這個問題。

可話已出口，再難收回。

「我，要以眾生之念，眾生之法，引天地之法，設天道，以天道監察眾生，以天道管轄眾生，而非制度，天道將大公無私，僅以眾生之念，眾生之法，天地之法管理眾生，天地無再有宗門，無再有制度，不再有國家朝廷，只有天道。」少年朗聲道。

轟隆隆！！

隨著少年闡述天道大意，將天道公之於眾，顯於天地間，那天幕之上有電閃雷鳴聲響徹開來。

請開天道！！

一聲山呼海嘯從天地四面八方傳來，奔湧到這方廣場來。

尊蘊真人沉默了。

他仍未關心這方天地的變化，仍未關心眼前這少年所說的話，他隻關心天道的訂立。

尊蘊真人執掌莫罡星數千年，自身法意早已滲透整個星辰，如何不知曉天地從不會給予任何人這等反應，會有如此奇景，只會是那位真君在暗中撥弄天地元氣所致。

尊蘊真人看得還要更廣，他瞧見了自己的法已經被破，真就被顛覆了。

若在平常，他定要感嘆一聲真君道法如大淵，吾輩不及。

但此刻，他卻明白這些並非真君之法所致，真就是天地眾生之選擇，或許不是眾生，但也是大部分的生靈。

他的道法或許有錯……

此心念一起，各種糟糕念頭便紛至遝來。

不過，他很快就將這些念頭給強壓下，此時若不能堅定內心，定然得走火入魔，那就離道化不遠了，到時天人五衰齊齊來臨，他怕是得殞滅當場，那些早年安排好的後手都無用了。

「真君，是貧道輸了，還請您現身說法，為此世開天道。」形勢比人強，尊蘊真人雙手垂拱，隻得如此說話。

他也算是未戰先敗，從沒有想過與真君爭法，畢竟這位真君可不是好相與的，是那麼的不要麵皮。

他本就想著，即使真君沒有贏過他，他也將主動認下，投了真君，拜服真君大法高渺了得。谷沅

而隨著他認下自己棋差一招，便見少年的手掌心陡然破了一個大口，這個大口中滿是黑黢黢之煙霧，煙霧噴吐出，就見一顆鈴鐺從中跳出。

鈴鐺在眾人目瞪口呆的盯視下落在少年身旁，吐出一部三寸之厚的寶卷書籍。

書籍書頁翻動，就見那一片片書頁就彷彿容納了一方方天地，山川河流，走獸蟲豸，藍天白雲，風霜雪雨，皆有。

三百六十五頁。尊蘊真人默默數著。

沒曾想，這位真君本事真就滔天了，竟然將三百六十五方福地層疊於一處。

如此道法，世間怕是沒有一位純陽級數的大能可比。

但書頁翻到最後一頁，便見一尊彷彿渾身上下充滿了世間一切真理的神靈立身其中，立身在這最後一重天地內。

這尊神靈在這重天地內踏出一步。

嘩啦啦。

彷彿有黏重的河水被排擠開來，這尊神靈正要從那重天地中走出。

在外瞧著這一幕的人們都隻覺大腦酸脹，似乎一瞬間被擠入了大量的信息，可他們的大腦一時間有消化不了這些信息，於是紛紛哀嚎頭痛起來。

場中，也只有臉色複雜的尊蘊真人和平心靜氣似乎早有所料的少年灰雀沒有一點痛苦顏色。

尊蘊真人知曉，這位真君的道行愈發深厚了，他的道不止在莫罡星傳播，更在其它星辰傳播著，如此範圍的傳播下，而這位真君又開闢了如此之多的福地來演化證就己身大道，更是加強了這位真君的道行。

真君離道果不遠了。

「還請真君收了神通。」尊蘊真人長嘆一聲。

神靈從天地中走出，身上的一切玄異消散無蹤。

「尊蘊道友，久未見面，道行精進不少啊。」神靈化凡，灑了甘霖出去。

甘霖如狂風暴雨，砸遍整個廣場。

一時間，哀嚎的人們紛紛發出舒適萬分的哼唧聲，就如同老母豬吃飽了飯一般。

而廣闊平坦無一點雜物與建築的廣場上也隨著甘霖的灑下，花草樹木就如同雨後春筍一般爭先恐後地生長出來。

一時間，在廣場上的人們原本一眼就能望見同伴的視覺中隻餘下了蔥翠樹木。

「貧道一點微末道行不敢當真君誇讚。」尊蘊真人無奈道。

只因這位真君著實不著調，怎就將這兒化作蠻荒林地了。

可他又不敢清除這些花草樹木，他已不是曾經的井底之蛙，以為自己與真君只差一絲一毫，但經過真君「教育」後，他便明白自己真就是個井底之蛙。

「尊蘊道友以為天道如何？」揚關隔著茂密樹林，朝著尊蘊真人問道。

「其妙無窮，眾生得慧也。」尊蘊真人答道。

「此乃我之本意也。」揚關笑著說道。

然後他拍了拍身旁的少年，灰雀。

「小子，要想天道訂立，非一日之功，也非你奔走幾年可立下，需得耗費千年，萬年，方可立下天道，你可知其中辛苦艱難？」揚關認真嚴肅地說道。

「我知曉，但我願意去做。」少年人沒有任何的猶豫，大聲應道。

揚關點點頭，認可了他。

「我有一法，先授予你，可助你早日訂立天道。」

這孩子也算是他看著長大的，心思他更是瞧得清楚，真就是一心為公。

「謝……（可繼續喚我許願鈴）許願鈴。」灰雀雙手藝抱，拱手道。

接著，揚關就將自己的人道之法傳與灰雀。

灰雀受其多年的培養，理念灌輸，以及他自己親身經歷種種坎坷，見了人世間不知凡幾的故事，因此他渴望著揚關與他說過的天道。

「當人道訂立，天道便可成。」揚關跟灰雀說道。

「嗯。」灰雀應諾。

「事必了，尊蘊道友，我也不久留此地了，去也。」揚關拍拍手。

而後這方廣場上的這片林地紛紛倒伏，枯榮一瞬，盡數化作泡影，無影無蹤，就如同揚關一般，渺渺不存蹤跡。

獨留下尊蘊真人與灰雀互相瞪視。

最後，尊蘊真人朝著灰雀擺擺手：「此後，貧道閉關三百載，再不問世事。」

隨後，尊蘊真人身影渙散，也悄無聲息，沒了影蹤。

……

揚關坐於一顆無定向的隕石上，靜靜打坐，只收攝這些年他的天道之法傳播之後所產生的眾生之智慧。

祂們匯聚而來，化作滾滾潮流，湧入他的法身，他的元神，他的道行內。

隨後一朵冥冥之中自有定律的小花在他「頭頂」開放。

此為早便開成的天道之花。

隨著這朵小花綻放，接著又見一只花骨朵自天道之花的花心花蕊中探出，然後虛空中有一道滾滾洪流流入這只花骨朵上。

沒有任何阻塞，沒有任何意外，這朵花緩緩綻放。

祂包含了智慧，若有蟲豸看一眼，便可生就靈智，若有草木沾染餘氣，就可聚攏魂魄。

「你便叫眾生智慧之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