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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厭春宮》第一百四十三章 喪鐘為誰而鳴
然而回應他的,只有周旖錦冷若冰霜的眼神和幾乎微不可見的憐憫。

魏景怔目凝視著她,明晃晃的日光如銀針般灑落在房間內,刺得他本就呲目欲裂的眼睛生疼。

小福子已不見人影,漫天的喧鬧中,只有這一間渺小的房間還暫得安寧。

不知過了多久,魏景似乎渾身的力氣快要用光,卻也只是堪堪從那明黃色的龍床上撐起半個身子,那飽經滄桑的肺如同年久失修的風車,不住地嘶啞喘息著。

他彷彿已料到自己的命運,眼眶中盈滿淚水,不知是懊悔還是憤怒,最後,竟凝結成一句淺淡的話語:「錦兒……原諒朕。」

話音落下的瞬間,房門被用力撞開,打破了焦灼的寧靜。

周旖錦轉過頭,如她所願,她看見那熟悉的高大身影,一身銀色甲胄,背對著漫天刺眼的光芒。

魏璿手中長劍泛著寒光,濃稠的鮮血順著利刃,滴滴答答向下流淌著。

周旖錦抿著唇凝望他,鼻尖忽然有些酸意。

不過是短暫的分別,他渾身的氣度卻與從前大相徑庭,那些刻意收斂的鋒芒毫無忌憚地釋放而出,他眉眼深沉,獨屬於帝王的無形的威壓,令空氣焦灼起來。

「你到底還是來了……」魏景看見他,似乎並不驚訝,眼神中驟然閃過陰狠,悶哼了一聲:「你是來奪朕的皇位,還是來搶朕的女人?」

赤裸的言語散佈在焦灼的空氣中,魏璿卻絲毫不怯,揚了揚眉,說道:「若你識相些,將玉璽交出,朕可饒你不死。」

「笑話!」

魏景的聲音陡然提高,眼睛像是要冒火,「不過一個卑賤質子,竟敢肖想朕的皇位——你當朕這麼多年,一直不知道你的齷齪心思嗎?」

霎時間,魏景渾身爆發出巨大的力量,方才還顫顫巍巍的身子猛地從龍床上挺身而起,他手中持著一把枕下掏出的短刀,將猝不及防的周旖錦一攬,電光火石之間,那把明晃晃的短刀便架在了周旖錦纖弱的脖子上。

魏景幾乎咬著牙,一字一句威脅道:「魏璿,將兵符交出來,朕就放了她。」

遠遠的,打鬥聲熄了。

四皇子所帶之兵本就不敵西域,潰不成軍逃回京城,又受魏璿埋伏的精銳所截,不過片刻便落敗。m.

門邊,魏璿握在劍柄上的手忽然微弱地顫動了一下,但不過短暫的猶豫,還是鬆了下來。

只需再等片刻,重兵便會將養心殿團團圍住,待他一聲令下,此處便是屍橫遍野。

他眼神落在那鋒利的刀刃上,呼吸有些急促,但面容卻異常平靜,半晌,忽然嗤笑道:「區區女子,你真當朕會在乎她?」

此言一出,滿室具寂。

周旖錦睫毛顫抖著,望著魏璿不屑一顧的冰冷的面容。

殘存的理智告訴她,她應是相信他的,可頸邊冰涼的觸覺隱隱傳來,如死神高高舉起的的鐮刀,令她心臟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動起來。

魏景的臉色陰沉得要滴水。他何嘗不知皇位面前人人心如蛇蠍,可事到如今別無他法,他唯有以周旖錦為賭注,拚死一搏。

「你聽這喪鐘,」魏璿臉上的笑意更濃了,他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室內種種,那幾乎是勝券在握的目光,輕飄飄落在魏景臉上:「將死之人,再怎樣掙扎也無用,若是你順從於朕,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他言語迂迴著,試圖拖延時間,可抬眸的片刻,餘光看見側方陰影中繃緊的弩箭。

剎那間,魏璿心道不妙,身體猛地繃緊,提劍往周旖錦那畔衝過去,而那箭羽顯然比他更快一步,順著窗欞的縫隙刺破空氣,徑直朝周旖錦射出。

只聽見「呲」的一聲,鋒利的箭尖深深沒入皮肉中,那柄短刀落在地面上。

「皇上!」周旖錦怔目看著眼前魏景徐徐倒下的身子和汩汩湧出的鮮血,巨大的驚愕幾乎將她的身體貫穿。

那枚箭羽,分明是向她射來的。

魏璿所言,並非緩兵之計,而是真要殺了她。

腳邊,魏景已斷了氣,周旖錦渾身血液僵冷,看著迎面向自己走來的魏璿,雙膝忽然一軟,緩緩跪下身。

她低著頭,聽見自己恐懼的聲音,輕輕顫抖著,混雜在持續轟鳴的鐘聲間。

「恭迎皇上。」

眼前是魏景無法闔目的冰冷的屍體,而那染了血的銀色的身影,一步步上前,最後在她面前停駐下來。

魏景已死,陸陸續續有魏璿的人衝進房內來,恭順地站在一邊,等候他發號施令。

方才不見蹤影的小福子忽然出現在門邊,手中捧著沉甸甸的玉璽,「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滿面諂媚道:「恭迎皇上!」

他自知魏景已是日薄西山,忠心護主的奴才往往身先士卒,不如在這政權更迭的關鍵時間,向新皇賣個好,說不定還能保住榮華富貴。

「奴才立刻吩咐下去,將養心殿內外打點好,皇上今夜便可住進來。」小福子討寵地仰起頭,然而魏璿的目光卻半分也沒落到他身上,甚至未去接那玉璽。

半晌,魏璿抬起手,指尖在面前周旖錦的下巴上微微一勾,將她的頭抬起。

他整個人俯下身,寬闊的陰影遮擋了熾熱的日光,那輕飄飄的字句隨著起伏的呼吸,回蕩在她耳邊:「娘娘莫怕。」

說著,他偏頭瞥了一眼紀桑,紀桑立刻會意,吩咐道:「還不快送貴妃娘娘回鳳棲宮。」

聽到「貴妃娘娘」幾個字,魏璿的臉色微不可見地沉了沉,可如今他並未授周旖錦封號,往後也並不想。

周旖錦維持著鎮定,臉色蒼白地站起身來,舉足邁過地上魏景的屍首。

養心殿外圍了一大群人,幾乎堵得水泄不通,但見她來了,都自發地後退,給她讓出一條路。

門外的柳綠眼見了方才的廝殺,見周旖錦毫髮無損地走出來,終於鬆了口氣,扶著她上了轎子。

養心殿四周的宮道上,隨處可見還未收殮的屍首,猩紅的血跡、七零八落的殘破的武器,橫在路中央,無比刺目,像是墜了鉛塊的一根細線,將周旖錦的心沉沉地往下拉扯。

「這宮裏變天了。」她望著遠處朱紅宮牆上層層疊疊的琉璃瓦,心中說不出的壓抑。

柳綠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嘆道:「是啊,一切都變了。」

魏璿站在床邊,望著那轎子徐徐走遠,隨即轉回身,接過小福子手中的玉璽,指腹在那細膩的玉上輕輕摩挲了一下。

下一刻,小福子的嘴驚訝地長大,還未發出聲音,便已人頭落地,血濺當場。

紀桑和幾個侍從手腳麻利地拖著房間內的屍體往外走,連憐憫的眼神都不曾給予半分。

主公的性情最是睚眥必報,這小福子自以為這點小恩小惠便能討寵,誰知他的命運在數年前與白若煙勾結、構陷張美人時,便早已註定了終結。

一直到暮色四合,魏璿才沐浴更衣,堪堪處理完手頭上交接的事件。兩國合併絕非小事,銀錢通牒、乃至禮儀習俗,都要一一盤點,容不得差錯。

跟在他身邊的太監李祥是闕清唯一收下的乾兒子,自打掌印違抗聖旨,私自救下頌寧公主後,他獨留在宮裏,的日子可謂是荊棘叢生,卻沒想到,新皇即位,竟點名讓他入了養心殿服侍。

「皇上,寢殿已打點好了。」他走在魏璿身後半步的位置,小心翼翼道。

魏璿的腳步躊躇了一下,沉聲道:「去鳳棲宮。」

今日那根暗箭,不僅是周旖錦,連他回憶起來,都不由得心悸。

腦海中,不由得浮現周旖錦嬌小單薄的身姿,那顫動的殷紅的唇瓣,如貓爪在他心頭重重撓了一下,泛起一陣酸澀。

她顯然是受了不小的驚嚇,哪怕他現在諸事繁忙,數日趕兵未曾好好休息令他身體疲累,他也還是想親自去鳳棲宮走一趟,哄她心安。

那程廣的確用兵如神,他才答應與之合作,可誰能想到,程廣那等一心奪權的冷血之人,竟敢為了近在咫尺的利益,連向他請示都不顧,便對周旖錦下殺手。

想到這,魏璿狹長的眸子中,驟然浮現出濃濃的殺意。

「是。」聽了魏璿的話,紀桑毫不驚訝,手指不為所動地繼續搭在劍柄上。

而另一邊,李祥心中愕然。短暫的猶豫,他還是順從地揚了下拂塵:「皇上起駕——」

魏璿的儀駕到鳳棲宮時,天色已全然暗了下來,而那一場四皇子戰敗被俘,新帝掌權的宮變,也早已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傳遍了滿宮上下。他雖未著龍袍,走進鳳棲宮時,四處皆是下跪的宮人,沒有一個敢攔在他身前,如出入無人之境。

直到一路走到主殿前,眼前才出現了柳綠的身影,同眾人一樣,跪下行禮問安。

「平身吧,」魏璿走近了些,問道:「淑貴妃在做什麼?」

柳綠站起身,臉色一陣紅一陣白,猶豫了片刻,低聲道:「娘娘在湯泉沐浴,還望皇上留步。」

魏璿眉心皺了一下,並未理會她的話,徑直往湯泉處走去。

柳綠似乎意識到什麼,顧不上那麼多,連忙攔在他身前,勸阻道:「皇上……不可!」

魏璿的眼神驟然沉了下來:「讓開。」

他靜默地凝視著柳綠,周身的氣勢一瞬間放開,那冷冽的氣息蘊含著極度危險的信號,來自皇權的威壓,令她不由得打了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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