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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厭春宮》第四十章 周旋
一直到傍晚,守在鳳棲宮門口的蘇新柔終於看見了周旖錦回來的身影。

她按時地跪滿了兩個時辰,瑤妃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便也沒推辭,進了養心殿。

不知她與魏景說了什麼,但過了一會兒,養心殿內傳來聖旨,破例將周宴從詔獄中提出來,軟禁在宮中,總歸免受了一頓皮肉之苦。

周旖錦下了轎子,險些兩腿一軟,她被桃紅扶著,顫顫巍巍的一步步走到門口。

「來人,快去打熱水來!」蘇新柔大聲傳話到裏面:「再請太醫來看一趟!」

鳳棲宮人手多,做事情很快。

不過半柱香的時間,周旖錦便整個人沉在熱水裏,頭腦渾渾噩噩,麻木冰冷的四肢彷彿被針扎了似的,皮膚泛起異樣的嫣紅。

她體質本就薄弱,太醫無數次細細叮囑,切勿著涼,有時候宮裏入了冬,養心殿還沒供上碳時,鳳棲宮裏便已經暖如春日。

可就是這樣日復一日的細心養護著,不過這一下午的時間,恐怕是前功盡棄。

周旖錦隻感覺太陽穴隱隱抽痛,伸手揉了揉,卻無濟於事。即便帶了護膝,兩條腿也像要斷裂一樣,膝蓋下泛起一大片淤青。

「娘娘,還要加些熱水嗎?」門外,蘇新柔關心地問她。

周旖錦猶豫了片刻,淡淡道:「不必了。」

即便整個身子都在熱水裏,卻彷彿隔了一層看不見的阻礙,渾身像墜入冰窖似的。

水面上雲霧繚繞,她仰頭望著天花板上鏤著金鳳凰的樑柱,忽然笑起來。

夢裏她多麼注意養護自己的身體,只為了給魏景生個孩子,可即便她排除萬難懷上了,卻被他親手遞了一碗落胎葯。

既是如此,那她還折騰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周旖錦躺在浴盆中昏昏沉沉,半眯著眼像是睡著了。

門外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蘇新柔的語氣滿是擔心:「娘娘,您還好嗎?」

「……沒事。」周旖錦感覺嗓子裏像是有一陣火焰在燒,輕咬下唇,準備起身更衣。

忽然,外面一陣異樣的響動,蘇新柔走出門查看,回來時神色有些慌張:「娘娘,那個四皇子的副將有消息了!」

周旖錦猛然坐直起來,瞪大眼睛:「什麼?」

蘇新柔愣了下,繼而說道:「方才一個黑衣人隔著牆將那副將五花大綁丟進了鳳棲宮,下人們追過去,已經找不到人了。」

「竟有這等事?」解救哥哥的機遇從天而降,周旖錦心中卻隱隱覺得擔憂。

她有片刻的愣神,忽然眼中閃過一道光芒,說道:「本宮要見他,快服侍本宮更衣。」

事關朝廷重案,誰也不敢馬虎,轉眼將人送到了周旖錦面前。

被綁著的副將渾身是血,身上的衣裳都破了許多,驀然跪在地上,痛的「嘶」了一聲。

「本宮問你,邊疆一事,真相到底是如何?」周旖錦手指不安地蜷縮著,緊緊盯著那人。

副將苦笑了一聲,恭敬答道:「正如周大人所言,是四皇子指使在下,誣陷於周宴大人。」

他目光有些渙散,似乎想起當日慘烈的戰況。

當了這麼多年四皇子的幕僚,為他衝鋒陷陣是應盡職責,四皇子分明說了,只是要周宴折損些兵力,趁機治他的罪。

可沒想到,四皇子竟那樣無能敗事,為了陷害周宴,竟也惡毒到想將自己的性命一併送進去,銷毀所有罪證。

「娘娘,下官自知有罪。」副將沉鬱了一會兒,說道:「畢竟是十萬人命,待稟明皇上,下官自會證實周宴大人的清白。」

周旖錦眉頭微微皺著,沒急著傳話於養心殿,反而問道:「這等抄家滅族的大罪,你不怕嗎?」

副將笑了笑,顯出幾分淒涼:「有何畏懼?下官敢作敢當,若非那人相助,下官已經戰死沙場,如今能苟活數日,揭示四皇子的陰謀,下官深感欣慰。」

「那人?」周旖錦敏銳地捕捉到了他話中的蹊蹺,問道。

「下官雖不識他是何人,但是他派人將下官從戰場中救下,向下官保證,只要坦誠交代,下官的家人都會安然無恙。」副將知曉自己已是將死之人,沒什麼好隱瞞的。

周旖錦卻不自主緊張起來。

究竟是誰,暗中插手邊疆戰局,還將這等朝廷大事玩弄於股掌之間?而他救下周宴,又是意欲何為?

「也是那人將你送來鳳棲宮的?」

副將微微點了點頭,算是認下了。

周旖錦憂心忡忡,認真問道:「你可見過他長什麼樣?」

「大約身高八尺,但下官每次見他時,他都戴著銀製面具,看不清面容,」副將沉思了一會兒,忽然想起什麼,答道:「對了,下官記得他左眼尾有一點小痣,那眼型十分特殊,很是俊美。」

霎時間,一個身影在周旖錦腦海中閃過。

白日在養心殿門前一見,魏璿頎長的身形,微微垂下的眼尾處一顆小痣,看著她時,總帶著一絲蠱惑和深沉的意味。

會不會是他……

可若真的是他參與其中,又為何要救周宴?

周旖錦心亂如麻,看著副將,緩緩道:「先將他帶下去,嚴加看管。」

滿殿燈火通明,她寫了封家書,連夜遣人送到周府,燭光熠熠間,她像是看到了周宴清高孤傲的身姿,如明珠蒙塵,不由得鼻尖一酸。

夜色沉沉,籠罩著大地。窗欞開了個通風的小縫,耳邊是隱隱呼嘯的晚風,輕輕掀刮著玉簾,發出清脆響聲。

「阿柔,」周旖錦落下弊,忽然神色凝重:「去翠微宮召質子殿下來。」

蘇新柔一愣,不知質子殿下與此事有何關係,但亦不敢置喙娘娘的決定,立刻答應下來:「是。」

別人可能當魏璿只是一個無權無勢的質子,但周旖錦心裏清楚他將來會有怎樣的作為,雖不知如今他的能力達到了什麼程度,但絕不敢小覷。

若此事真是他所為,她定要旁敲側擊,試探他真實的意圖,以免哥哥捲入其中,成為他奪權路上的棋子。

魏璿一身玄色,緩步走進來時,幾乎與外面的黑夜融為一體。

走到鳳棲宮朱紅大門前,他抬起手,叩響冰涼的銅製門環。

寒風襲來,他衣衫單薄,竟也不覺得冷。

周旖錦的腿受了傷,只能坐在席上,抱著湯婆子取暖,指尖泛起嫣紅。

魏璿跪下行禮,一抬眼,看見她腳上穿了一雙新作的麂皮小靴,雙腿微微晃動,尤顯得俏皮可愛。

他眼神閃動,如春日還未來得及消融的暖雪,起身看了看左右的宮人,明知故問道:「娘娘召微臣何事?」

「都退下吧。」周旖錦不願將與周宴有關之事泄露於人,於是擺擺手,屏退眾人。

蘇新柔腳步遲疑,不安地看了魏璿兩眼,還是順從地退下,順手合上了門。

周旖錦薄唇微抿,一時竟不知如何開口,既能試探他的實力與所想,又不至於得罪未來的掌權者,讓他心生怨氣。

室內短暫的寂靜蔓延。

二人離得不遠不近,她卻敏銳的聞到魏璿周身特殊的氣息,微微蹙眉。

「你喝酒了?」

魏璿唇角微彎,輕輕點點頭。那鬢邊的碎發隨著動作微微晃蕩,顯出幾分妖冶和不羈。

或許是因為飲了太多酒,他膽子大了些,直視著周旖錦水靈靈葡萄似的眼眸。

「這個東西,你可認識?」

周旖錦下定決心,拾起一邊從那副將身上搜出的令牌,舉到他面前問道。

魏璿打量著還染了些血的了令牌,抬起眼搖了搖頭:「邊疆將士的令牌,娘娘怎會有?」

光影流轉,照在魏璿稜角分明的臉上,宛如漆黑幽靜的沉潭。

邊疆戰局許久不定,確實是他從中擾亂局勢,藉此收買將士、擴大勢力,甚至不惜與匈奴結盟,只為了有朝一日,報母家被抄家之仇。

可她那樣深愛魏景,心思純善之人,怎會原諒他做這等大逆不道之事?

若非為她白日一跪所動容,甚至不會冒險將那副將交給她,而是靜待時機,將其當成威脅製服四皇子的一大利器。

「質子殿下最好考慮清楚,再回答本宮。」

周旖錦忽然仰起頭,直勾勾看著他的眼,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殿下霽月無雙,怎麼會甘於人下,永遠隻做一個質子,你所求之事,本宮又怎會不知?」

魏璿心尖猛的一顫。

那眼神帶著洞悉一切的姿態,彷彿黑暗的漩渦,靜靜等候他落入圈套。

自己明明已經做的十分小心,她怎能這般敏銳,竟猜出那副將與他有關,又怎可能得知自己暗中的籌劃?

他眉間微微凝住,眼底倏地冷了幾分,當即跪下,鄭重道:「微臣身處異國他鄉,隻願明哲保身,娘娘所言之事,微臣毫無所知。」

久久的沉默,似乎有微妙的粒子在空氣中瀰漫。

周旖錦不自覺皺了皺眉。

他那樣謹慎,神色平淡,竟是一絲都不願與自己透露,倒顯得自己風聲鶴唳。

不過,世間相似之人千萬,況且尋到這副將,至少救了哥哥一命——或許真是因她知曉未來,才對魏璿疑心太重了?

「罷了,你起來吧。」許久,周旖錦終於鬆了口。

夢中的新帝脾氣並不好,宮裏盛傳他錙銖必較、殘忍暴戾,朝野上下皆忌憚他滔天權勢和手段,以至於人人自危。即便試探不得,她更不願讓魏璿對自己懷有芥蒂。

周旖錦秋水一樣的眸子凝視著魏璿的神色,不過片刻,又試著投誠道:「本宮並非想要為難你,殿下在本宮眼裏才華冠絕,不是池中之物,你若有困難,本宮亦會相助於你。」

魏璿平日裏酒量很好,卻也挨不住一罈子烈酒的燒灼,微微垂下頭,屋內燭光閃爍,這樣讚美之詞落在魏璿耳中,讓他咽喉間感到一陣乾渴。

「娘娘好意,微臣不勝感激。」魏璿站起身,高大的影子壓過來,將周旖錦輕輕攏起,他周身瀰漫著淡淡的帶著酒意的清香,有令人眩暈的溫度。

往日見周旖錦都是高高在上,被眾人供奉的淑貴妃,可今日他兩次見她,都需要俯身低頭,倒顯得她平日裏生人勿近的冷淡氣質消減了許多,更令人垂憐。

「天色不早,本宮便不留質子殿下了。」周旖錦說著,手裏半冷的湯婆子放下,拿起一旁的銅製剪子,把燈罩掀起一角,要將燃了一半的燭心剪去。

她略一動,膝蓋上傷口便傳來絲絲疼痛,令她不由得皺起了眉。

「娘娘,這等小事,微臣來做便好。」見周旖錦準備起身,魏璿忙上前,伸手將她攔住。

他清瘦纖長的手指克制地搭在剪刀尖銳的刃上,燭光中稜角分明的指節被溫暖的光暈所包圍,整個人忽明忽暗,顯得冷峻又迷離。

周旖錦鬆了手,魏璿便在燭火前俯下身剪好,又從懷中取出手帕,將剪子尖銳一端仔細包起來。

他的垂下眉眼,像是待一個精緻的瓷娃娃似的,語氣十分輕柔,勸道:「此等鋒利之物,娘娘還是少用為好,免得受了傷。」

微臣還要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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