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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時已到》096 多燒些紙便是了
衡玉看著她,道:「若彼時有外人阻撓苗掌櫃去細究此事,定會讓苗掌櫃愈發警惕。可若是身邊信任之人加以阻撓,因苗掌櫃潛意識中會將身邊人視作同一立場,便很難意識到自己被蒙了眼。若再有其它事混淆了視線,時日一久,那些疑心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苗娘子眼睫微顫,心中似有一堵佇立多年的迷牆轟然倒塌。

這堵牆之所以會倒,不僅僅是吉姑娘的點破之言,更因近來她那些被顛覆旳認知——

從前她信任之人,當下已亮出了獠牙,而這獠牙必非一日長成。

是以,從前種種,也都該換一種視角去看待了……

「那五人當中,第一人是與苗掌櫃成親後不足半月離世,第二人是定親不久即發急症而亡——」

衡玉道:「此時坊間已有傳言苗掌櫃克夫,世道如此,事關生死,忌諱些乃尋常百姓之常態,可如此之下,其後仍有第三人,乃至第四第五人不懼流言,與苗掌櫃議親定親……這其中會是何緣故?」

「是,我並無傾城之貌,也沒有豐厚嫁妝值得他們冒險圖謀……」苗娘子有些怔怔地道:「思來想去,也只有替人沖喜這一可能了。」

回憶起彼時的一些細節,她後知後覺道:「議親之時,我從未聽說過他們有疾在身,母親他們或是心知肚明的,只是獨獨將我瞞下了而已……聽說有些人家為了替兒子沖喜,會特意去卜算八字,專挑八字過硬的女子來克災借命。」

由旁人借她的命,眼睜睜看著她背負克夫惡名,以此來給弟弟攢家底麽?

母親常與她哭訴,父親走得早,留下她一個婦人苦苦支撐家中,實在力不從心。

又委婉隱晦地表達,家境這般差,若再有一個克夫守寡的姐姐拖累著名聲,弟弟以後娶妻怕會更加艱難——

她那時竟也很理解母親的處境,且為之十分憂心,故而即便後面那幾次議親讓她感到排斥,卻最終還是在母親的眼淚中點了頭。

直到她「剋死」了第五個人,決心不再嫁,要憑自己的本領活下去——母親見她態度堅決,也「憐惜」她的處境,便哭著答應了她。

後來她還算爭氣,將小小的生意做得紅紅火火,家裡的日子漸漸好了起來,弟弟也如願成家生子,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發展……

再到當下,一切虛假的認知悉數破裂。

「實不相瞞,我此前也是這般猜測的,或是那些人本就隱瞞了病情,苗掌櫃家中之人明知真相,卻未告知苗掌櫃,看似正常議親,實為替人沖喜——」衡玉道:「但從今日一些細節來看,或許沒有這麼簡單。」

苗娘子意外地看著她。

「在吉姑娘看來,還有其它可能嗎?」

「動機或都是為財,但真相未必如此簡單。」衡玉分析道:「今日那苗家老二夫妻的表現略有反常,似怕苗掌櫃的母親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按說已經撕破了臉,鬧到了這般地步,唯利是圖的真面目也已暴露,還有什麼是尤其說不得的嗎?」

苗娘子順著女孩子的話思索著,不由點頭。

是,細想之下,二叔和嬸娘那時的神態的確有些異樣……

「可是,除了沖喜之外,還能有什麼別的內情?」苗娘子一時間想不透。

「我當下也只是猜測而已,或許是多疑了,但總要查個明白才好。此事到底是苗掌櫃親身所歷,或許可以從舊事中想到些線索——」

苗娘子點頭:「我明白了。」

她會先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

衡玉吃了口手中捧著的溫茶。

苗娘子下意識地看向前堂方向,問道:「這些猜測,他知道嗎?」

衡玉搖頭。

「柳主薄尚且不知。」

衡玉嘴角露出一絲笑:「柳先生待苗掌櫃的心意,純粹誠摯,不為外因所動,或正因不知,方顯得愈發可貴。」

聞言,苗娘子眼中因思及往事而蒙上的陰霾在慢慢散去。

語氣也更加溫和了:「既非他所託,吉畫師又為何費心幫我探查此事?」

「佳鳶娘子尚且姓齊時,苗娘子又為何會收留一個素不相識之人來鋪子裡做工呢?」衡玉不答反問。

苗娘子怔然一瞬後,二人相視而笑。

「我知苗掌櫃並非十分在意世俗眼光之人,柳先生也不是,正如我方才所言,正因無懼世俗流言,而顯得愈發可貴。但可貴之處在於真情,不在於本可以不必存在的磨難——退一萬步講,縱然那些男子當真皆是不幸暴斃而亡,錯也不在苗掌櫃,而在世人愚昧。但若果真有內情在,尚有將真相大白的可能,那麼苗掌櫃也斷無繼續為他人的過錯而忍受世俗偏見的道理。」

女孩子的聲音輕卻滿含力量:「所以,這公道,是理所應當要討還回來的。」

這世道本就虧欠女子頗多,又怎能再讓女子無條件地一味去與偏見和委屈「和解」呢?

偏見與委屈尚無和解可能,至於欺騙和冤枉,就更不必談了。

苗娘子不覺間已紅了眼圈。

她未多言,只是站起身,朝著少女深深福身:「多謝吉姑娘,此事,就煩勞吉姑娘替我費心了。」

她沒有同衡玉客氣。

這個時候,與對方客氣,才是不尊重對方心意的表現。

而這聲謝,並不僅是因為對方想要幫她查明真相討還公道的善意——

二人又相談許久。

待自屋內出來時,只見柳荀等在後院內。

「吉畫師。」柳荀忙抬手施禮。

衡玉向他含笑點頭,先回了前堂。

見蕭牧仍坐在堂內喝茶,衡玉有些意外。

「我還當侯爺已經回去了。」

蕭牧面色從容:「方才在與柳主薄議事——」

王敬勇聽得眼皮直跳。

柳主薄分明早就去後院裡呆著了!

睜眼說瞎話不合適吧!

「那侯爺可還要等柳主薄嗎?」衡玉指了指後院方向。

「不必了,尚有公務需回府料理。」蕭牧放下茶盞,起了身。

王副將面色扭曲。

這下想起來還有公務了?

衡玉笑著問:「那我與侯爺一同回去?」

看著自家將軍點頭「準允」的模樣,王副將逐漸面色麻木。

後院內,柳荀隱隱覺得面前的女子似哪裡變得不一樣了。

彷彿……卸下了許多東西,由內到外都輕鬆了許多。

是因為和吉畫師方才的談話嗎?

他頗好奇二人說了些什麼,正猶豫著該不該問時,只聽對方問他:「你打算何時提親啊?」

柳荀有些驚愕地張了張嘴。

好一會兒,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不如待令弟喪滿百日之後?」

然而話剛說出來,自己就後悔了。

他怎麼又……

果然——

「我說了,我沒有道理要為誰守喪,這也不是賭氣的話。」

「好!」這次柳荀的聲音十分果斷,笑著道:「……那我今日回去安排此事!」

苗娘子望著他,慢慢露出笑意,點頭:「好,那我等著。」

……

衡玉和蕭牧回到侯府後,先去了蕭夫人處請安。

二人到時,蕭夫人正磕著瓜子痛罵道:「苗掌櫃家裡那個做娘的,當真枉為人母!不,是不配做人!……托生在這樣的魔窟裡,苗掌櫃真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

「我們當娘的臉,都被她丟盡了!」

「天下女子的顏面,也要被她給丟盡了!」

蕭牧和衡玉默默對視一眼。

消息這般靈通的麽。

二人足足聽蕭夫人罵了半盞茶的工夫。

蕭牧覺著,若非有衡玉在,母親顧及形象,半盞茶必是收不住的,用詞斷也不會如此委婉。

蕭夫人的氣消得七七八八了,再一看坐在那裡的小姑娘,臉上便帶了些笑:「不過話說回來,柳先生真叫我刮目相看呢!當眾表明心意,是條漢子,真該讓府上那些一把年紀還娶不著媳婦的人好好學學……」

蕭牧面上無變化。

這必不可能是在說他吧。

蕭夫人繼續感嘆道:「這下咱們府上又要有喜事了!」

衡玉笑著點頭:「是,柳主薄想必待會兒就要來與伯母商議提親之事了。」

這麼快?

蕭夫人訝然之後,笑得頗開懷解氣:「就該如此的!我待會兒就請蔣媒官過來商議章程!」

全當提前練手了——看著坐在下首的二人,蕭夫人如是想著。

自蕭夫人處離開的路上,蕭牧隨口向衡玉問道:「他們二人的親事如此之快便提上了日程,可是有考量在?」

衡玉點頭。

「苗娘子不願等其弟喪期過,是有著斬斷過往的意義在,從此不再為不值當的人而活。」

「當然,這只是其一。」她緊接著講道:「其二,如此舉動必會再刺激到苗母——」

關於真相,苗母必然是最關鍵的知情者之一。

而人被激怒時,更容易找出弱點破綻。

蕭牧頷首:「如此一來,苗掌櫃克夫的說法也會不攻自破,昔日以此來遮蓋的真相,勢必會更多些可突破之處。」

衡玉點頭。

頓了片刻,忽然忍不住問:「可……這克夫的說法,萬一,若是沒破呢?」

「?」蕭牧看她一眼。

片刻後,將視線收回,繼續往前走著,平靜道:「既是你情我願之事,到時替柳主薄多燒些紙便是了。」

衡玉:「……也是。」

……

衡玉剛回到客院中,便被撲上來的吉吉一把抱住。

「姑娘可算回來了!」小丫頭開心不已。

衡玉將人扶直,捏了捏臉頰:「怎瞧著瘦了?」

「想姑娘想的……」

衡玉取笑道:「那待你成親後,還不得瘦成一片葉子精?」

「那婢子還是不嫁了吧?」吉吉又認真猶豫起來。

翠槐在旁笑著嘆氣搖頭。

蒙校尉也是夠擔驚受怕的,好不容易才撈著的一個未婚妻,成日想著要反悔跑路。

「那可不成,到時蒙家找莪要人,我上哪兒再找個這麼好的來賠他們……」衡玉說笑著進了內室。

四下沒了旁人,吉吉也不再說鬧,取出兩封書信遞到衡玉面前:「姑娘,這是京城來的信……昨日剛到的。」

衡玉換上正色,在桌邊坐下,將信打開來。

------題外話------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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