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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釵記》34輕狂
侯府裡,主子謹慎端著,還有被家裏下人聯合一氣繞進去的,夏語澹留下了那樣的口舌,那些沒討著賞錢,討了沒臉的婆子們怎麼會放過,牆倒眾人推,一會兒就傳開了,六姑娘就是個面子貨,中看不中用,一出口就冒著濃濃窮酸和粗鄙的氣息,還當著姑娘,府裡丫鬟也比她強些,頓時夏語澹就成了全府的笑話。

夏語澹面上懊悔落寞,心裏淡然處之。

那些婆子嘴上不饒人,夏語澹當然知道。想想邢姑娘住綴錦樓那會兒,三五日拿出錢來給使喚婆子媽媽們買酒買點心,結果那些婆子們吃喝完了還說白填補三十兩。邢姑娘原是家裏窮了投靠來的,就是把月例銀子全賞出去,也得不到一句好話。夏語澹就是換了個夏爾凝名字,明著是侯府姑娘,實則就是爹不疼,娘不要,住在鄉下十年的鄉下丫鬟,一路上沒有人提醒一句二房廖氏孩子夭折的事,可見大家是眼瞅著想看笑話的,這是心裏有敬意的樣兒嗎?別說沒錢,就是有錢,也不白白餵了那些填不飽的貪婪之人。再說了,夏語澹是真的沒錢,在莊子裏,錢是劉家拿著,夏語澹給多少用多少,從沒有想過攢起來。那句話怎麼說的,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是什麼,人死了,錢沒有花掉。未來不可估計的人,攢錢幹什麼,還是得樂且樂,充實一些。

想要在侯府裡保留體面,培養心腹?這些是不切實際的想法。夏語澹還記得,上輩子中學時,自己轉過一次學校,在班裏排座位的時候,和班草成了同座,漸漸就被全班女生孤立了。因為班花追求班草,求而不得,就把怨氣發泄在了礙眼的班草同桌身上。有個同學直接說了,不是你性格脾氣不好,是你坐了班花想了許久的那個桌位,班花不喜歡你,所以我們不能和你說話。夏語澹第一次躺著中槍,位置是老師決定的好吧!那是一個浮華的學校,在那種學校裡,學習成績,中途插班與同學之間的感情淡薄還是其次,最主要的條件是,家裏的經濟實力拚不過班花家的,所以很尷尬的就被孤立了一年。要是老爸掙氣點,能賺足上個億的身家,當年的局勢也不會一邊倒了。當時,夏語澹和班花的差距是一個零。校園裏,同學之間的爭風都是如此功利的靠家底拍板,何況是侯府裡,牽一髮就是個人生計,乃至生命攸關的大事。

夏語澹沒有錢,沒有權,在當家人的內心深處也沒有位置,家下人能看不見嘛。夏語澹不認為僅靠了無權無私的,空虛的個人魅力,就能贏得下人們由衷的尊重和擁戴,所謂的個人魅力,只有站在了權利和金錢之上,才能煥發出來,收服人心。一個阮氏已經死在那兒了,夏語澹有自知自明!

窮酸?粗鄙?環看著屋裏一水的紅木傢具,格子櫃名貴的古玩,梳妝台精緻的首飾,還有未及收起來的,放在桌子上精美的布料,夏語澹冷笑。

別人笑我太瘋狂,我笑他人看不穿。

你笑話了我,焉知我也在笑話你。你玩弄了我,可知我也在逗著你玩。以眾人之力愚一人,以一人之力愚眾人,誰比誰更高明,誰比誰看著,更像是個笑話!

嘉熙院,喬氏坐在南窗楠木矮靠圈椅上,周顯家的立在身側,餘下再沒有別人,喚了劉三樁進來,站在一丈遠,放下大紅羽紗軟簾的內門口,細細的問了夏語澹,這些年在莊子裏乾的事,養出來的性情和脾氣。

夏語澹沒有一次,在劉家人面前流露過超越年齡的認知。一直看著同齡人走,看著莊子裏,每一戶清貧之家的喜怒哀樂。唯一聽著稍稍越了規矩的事,就是和溫家兄弟過從親密,這樣不是親友的關係,如此相交,可能壞了變態似的,講究男女大防的規矩。而且,這也只是從上層社會,大戶人家的視角來說,如果夏語澹只是望宿縣一個普通的不滿十歲的女孩子,和同樣還是孩子的溫家兄弟相交,沒什麼大不了的。每戶人家還巴不得和溫家攀上關係呢,不管用什麼形式。

劉三樁退下,喬氏讓周顯家的在小杌子上坐了,才略皺著眉道:「石家敗掉的,棋盤街的鋪子,就是被和慶府錦繡坊溫家買走的。那丫頭倒是有些出息,結交上了錦繡坊的少東家。」

周顯家的,面上少有表情,一向隨著主子的心思,思量著道:「錦繡坊在京城是還沒有立下根基,和慶府地界上,已經做到第一家的。那樣的商賈之家,哪能真看上一個鄉下丫頭,能看上六姑娘,估計還是看在六姑娘姓夏的份上,生意人,與人為善,多個人,多條路的意思。」

喬氏鹹淡著道:「你一路看著她來,可看明白她是個什麼樣兒的?」

周顯家的組織了一下順序道:「在莊子上,六姑娘確實沒有主子的氣派,不過劉家不敢拘緊了她,六姑娘也是愛玩的年紀,和佃戶的小子丫頭玩成一片也在情理之中,當晚我們出莊子時,莊子裏的老人小孩遠遠站著目送。六姑娘雖然沒說話,我也能看出來她是不舍的樣子。一路上都很順從,給什麼吃什麼,給什麼穿什麼,我們附了一艘官船上來,並五六艘商隊,那官場送的是因喪母守孝的前何翰林,就是武定侯家的大姑爺。太太既然認了六姑娘,六姑娘就代表了夏家的臉面,只是她從未在人前露過臉,我依著太太的吩咐,把她拘在船艙裡,沒讓她出來,她問過一次,也就自知了。」

一個奴婢,並不能隨意評定主子的性情,周顯家的只是陳述了看見的,不過從敘述裡,也表達出了,夏語澹很重情,很聽話,很懂事的意思。

喬氏頗為滿意,道:「把她放在莊子上這些年,她要是自己想不出來,該聽話,該懂事,她就白活了這些年。」

庶出的,唯一可以擁有的品行,就是聽話。但喬氏,不耐煩,如何教一個庶女聽話,所以,用了最粗魯的一招,把她扔到鄉下去,讓她自己看明白,她要是不聽話,沒有了夏家,她會是什麼下場,比她看見的,那些卑微的佃戶都不如!

人嘛,要先吃過苦,才知道甜的滋味。

這時,門外守候的丫鬟來報,曲嬤嬤求見。

周顯家的站了起來,曲嬤嬤入內,把剛剛家下人給六姑娘送東西,琉璃提醒六姑娘放賞,六姑娘沒給,怎麼沒給的事說了。

喬氏笑笑道:「話雖然說得糙了些,也是她能悟到的,鄉下人做派。」

曲嬤嬤躊躇開口道:「六姑娘說話沒有分寸,那些婆子臉都臊了,這一出去,滿府一宣揚,難免給六姑娘帶一個刻薄的名聲。」

「話說得太糙,大家不好看了。」喬氏笑悠悠的道,忽而話鋒一轉:「雖然是鄉下人的做派,放在我們侯府之中,也有些道理。那群婆子不過做些分內的事,做好了本就是她們的本分,放賞原是顯示主子的仁厚,可沒有立下定規。主子要是不想顯示不仁厚,也得受著!至於她,一個庶出丫頭,管她刻薄不刻薄的,她沒必要有什麼好名聲。」

「還請太太示下,我們該怎麼教導六姑娘。」喬氏最後半句頗有深意。一個女孩子,外人首先探聽的,就是她的名聲,沒有一個好名聲,將來還有什麼?早先喬氏有吩咐過許,曲二人,怎麼教導六姑娘,但那時一點不知六姑娘的性情,如今見著了,真是一個難得一見的美人胚子,不知道是不是還按之前說的教導。

喬氏想了想道:「總是夏家的姑娘,既然把她接上來,她就不是鄉下丫頭,侯府姑娘該會的規矩,讓她儘快學起來,別到處都是一副鄉下人的做派。至於別的,你們怎麼看?」

一個高門小姐,規矩只是表象,重點是氣質,是內涵。而氣質和內涵,現在的六姑娘還沒有定性,撥一撥,或可以塑造成家族最希望的樣子。喬氏現在問的,是要給她個什麼樣的氣質和內涵。

周顯家的道:「還有別的,只看太太想給六姑娘什麼將來。」

喬氏歪在圈椅上,權衡了許久,才道:「都說讀書明理,讀書明理,其實讀了書的人,未必明理。看看那些為非作歹的男人們,讀過書的,倒比沒讀書的厲害些。隻外頭的世界本是男人們的,男人們要如此也就罷了。至於女人,還是推崇從無才便有德的好。隻叫她認得幾個字,能懂得《女戒》《女則》《賢媛傳》裏的道理就行了,另外學些紡織針黹也就夠了。」

「太太慈悲!」曲嬤嬤說了事,領了示下就退下了。

曲嬤嬤走後,喬氏嘆息道:「六丫頭的樣子,是女孩輩的頭一份了,可惜了!」

周顯家的不解,道:「太太,既然六姑娘如此出眾,太太何不……」

下面半截話,一向是嫡母慣利用庶女的,既然胚子不錯,好好培養,對家族也是助益。

喬氏嘲諷道:「美人一向輕狂!就阮氏那個狐媚子,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表面恭敬,恭順,內裏面輕狂的沒邊了,輕狂得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最愚蠢的是,還以為誰都不知道她的輕狂。六丫頭沒長在我眼前,一眼看去,我也怕看走眼了,看著再說吧。隻這個丫頭放著,家裏面也有得熱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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