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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釵記》9買香
西半天橙紅的晚霞漸漸黯淡,被煙青色的暮光吞噬。

田裏的麥子已經收割,麥茬翻起,鏟碎,深埋回土地,一排排的桑樹點綴在田塊之間,一個個黑點遊走在田間小路上,三三兩兩的結伴向白牆黛瓦走來。或坐或站或蹲,二十六家佃戶的戶主,圍繞在劉三樁周圍。

劉三樁坐在椅子上,前面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一隻竹筒,一個陶罐,一張白紙,一塊寸大的硯台,架著一支鬚眉筆。劉三樁點了人數,二十六家,沒少一個,開話道:「你們都知道的,沒有好香種不出好莊稼,我也不多說廢話了,價還是去年的價,往年怎麼著,今年還怎麼著,你們挨個的報上來,定個總數,彼此商量著兼顧些,明兒就要預備了車輛人手出發。」

佃戶們都懂的,在家裏已經商量定了,挨個的把幾根麥稈放進竹筒裡,再把一串錢放到陶罐裡。因為涉及了錢的出入,劉三樁抓著筆,還要白紙黑字的做個記錄。夏語澹透過竹簾子往外看人,每個人臉上都掛著疲憊收割後的欣喜。

一個壯實的佃戶憨憨的向著劉三樁笑得很是忐忑,正要放十二根麥稈到竹筒裡。

劉三樁擱下筆道:「王初八呀,你家今年又沒有多佃幾畝地,要買十二桶香?你就不怕十二桶潑出去,把地給潑焦了。別和我弄鬼,我還記得,你家去年就買了八桶。怎麼多冒出了四桶?」

大夥兒今日商量著買香,不是求神拜佛用的香,是夜香,是穢物。天下沒有不可用的東西,既可用,就能交換,就能買賣。因為那東西味道不好聞,大家圖個雅趣兒,都反著說『香』。

這些香對莊戶人家還是寶貝,基本家家戶戶都是自留自用,尚還不夠用的。不過,往上走,在縣城州府,人一樣的吃喝拉撒,總有些人已經脫離了在土地裡刨食的生活,這些東西就無用了,因此就生出了一項倒賣夜香的生意。倒賣夜香雖然累點,臭點,臟點,但這生意風險小,乾的好是兩頭收錢的好買賣。

劉三樁管理的這個小莊子,種著兩季的莊稼,都沒有給土地蓄力的時間,所以,一年在種水稻之前,要買幾桶香給地增增肥。地力不夠種不出好莊稼,再想隻進不出,自給自足的莊戶們都願意在這一塊兒花錢,所以,回回二十幾家佃戶都要買幾桶。

王初八舔著笑臉道:「呵呵,去年的事,頭兒還記得那麼清楚。」

劉三樁悠閑的道:「沒這點記性,咱也當不了你們的莊頭,上面主子們也不放心吶。」

王初八道:「不敢欺瞞頭兒,我們家今年還是買八桶,另外四桶……,這不,鎖兒姑給了林家後,這還是頭一次回來。」王初八是王銅鎖他爹。鎖兒姑嫁給了隔壁清溪村一個有十五畝地,二十棵桃樹,兩間半土瓦房,兩頭豬,一隻羊的人家,清溪村十有九戶姓林。夏語澹還記得,那些天王嬸兒一再邀請劉嬸兒過去給她妹子開臉,劉家還送了六斤米,八個蛋做禮。

「他姑出去也才不到一個月,年前不來抬人,農忙前趕著做親,咱不知道他打的什麼主意。」劉三樁沒好氣。

王初八當然知道林家打的主意,年前不來抬人,是想節約成親的排場;農忙前趕著做親,是乾農活要用到了這個人。自己家裏,沒田沒房,妹子也沒有什麼嫁妝,能找個有田有房的嫁了,已經是好人家的,王初八能計較什麼,道:「頭兒容容情,鎖兒姑在婆家還不到一個月,都不容易,正是要立住的時候,她男人說話,她婆婆也說話,她頭回兒往娘家說事。去年他們那幾畝地買了兩桶香,一桶二十文,還參了一成的水,小家小戶的,哪有咱們莊子上的體面,哪有你老兒的體面,一樣大的桶,咱這兒才十八文,還結結實實的,都是好貨。」

劉三樁無所謂的笑道:「咱年年和那邊打交代,咱這塊地上面主子是誰,當然和小家小戶的不一樣。你妹子家也計較的太清了,一來一回,不過二十幾,三十個大錢的事,還彎到我這裏來。」

王初八湊近身笑著道:「錢是小錢,可是這麼點小錢,也夠我妹子他們多吃一頓肉了,我想著能省了就幫著省省。我妹子能幫成了這事,也是她在婆家的臉面。這點小事在我們看來是多大的事,在頭兒眼裏,不過是個小星子。頭兒的手這麼一抬,就成了。」

劉三樁聽完了奉承道:「這事倒不大,只是你妹子已經出去了,不再是我們莊子上的人了,要是出去的,都拐來拐去的把事情歸到我這裏來,我管的也太寬了,這是一。二嘛,莊子上的人手,車輛是有定數的,沒得你們那裏省錢又省力的,我這裏沒一丁點好也罷了,我答應,別人也不答應……算了,你家能外嫁出去一個也不容易,告訴你妹子家,讓你妹子家出人出車,明兒跟著我們後頭走就是了。」

劉三樁說了一堆,王初八還以為沒戲,沒想最後應下了,連忙喜色道:「誒!原不敢再佔大夥兒的便宜,只是搭個路而已,車和人當然是我妹子家出,再礙不著別人什麼。」

劉三樁又順口問了一下別的佃戶意見。別的佃戶當然沒有意見。鎖兒他姑,站得了灶,下得了地,幹活的好把手,一擔百斤的東西,說挑起就挑起,犁地的時候,男人站一邊去,把繩兒扛在肩上,拴在腰上,一口氣能犁兩分地,那完全是能當牛用的架勢了,沒田沒地的佃戶,多是佃戶和佃戶配對,一輩子給地主種地,能讓有田有地的人家看得上多不容易,鎖兒他姑,是自己拚出來的好名聲。一個莊子的,誰都想越過越好,前面過好的就是指望,現在劉三樁開了先例,以後自己家有人能出去了,說不定也好回來佔佔便宜,正好借了這個例搭一搭。

王初八的事就通過了,餘下的佃戶接著向劉三樁報備,最後得一個總數,再細細的籌劃一番,這麼多桶香,要用多少車,多少人,分多少趟的運回來,左右親近的相互幫把手,議定了大概就散去了。

點著煤油燈,劉三樁把竹筒裡的麥稈全倒出來,讓夏語澹數著玩,自己也把紙上的數字加一遍,兩邊數一樣。劉嬸兒把一串串銅錢倒出來,嘩啦嘩啦的,也數一遍,之前佃戶們往陶罐投錢,劉三樁都沒有數過,沒有人敢在錢上面糊弄莊頭,這是莊戶人家起碼的淳樸,現在數錢也是把這些錢統一串成一百文的,點出總數,方便拿用。劉三樁這邊,把花費的數字算出來,和銅錢數一對,兩個數字一致。然後把大兒子叫來,讓大兒子把這些帳再算一遍。怎麼管理莊子,這些事情就是這樣口耳相傳的。劉三樁沒正經讀過書,所有的算籌和認得的字,都是在實用中,用到了什麼,學到了什麼,所以,僅會的幾個字,都是你認識我,我認識你,至於不會的,是沒必要認識的。劉三樁也以這種方式,教導兒子們,順便讓夏語澹也聽一聽。

第二天,天色蒙蒙亮,佃戶們推著空車,有單輪的獨輪車,兩輪平板的驢車,七七八八的排在劉家門前。都是空車,裝香用的桶是賣家統一裝的,買香的時候,放下香錢和桶的押金,還桶的時候再退還押金。人到齊了,劉三樁拿著錢,騎著毛驢領頭,從麻家頭村出發,一路過鄉越鎮,到達望宿縣郊外,去一個半個時辰,來兩個時辰,中間歇一歇,一來一回就是一天的功夫,用了三天時間,把香都買齊了。上百桶的夜香,空氣裡都是溺物特有的味道,不過這種味道莊戶人家已經聞慣了,一點都不講究,就著味道,該吃吃,該喝喝,在奔走一天之後還吃喝的特別香。

夏語澹看到了王銅鎖她姑,第一天和她還算新婚的丈夫,推著兩輛車跟在隊伍的最後面,和許多的男人們一起運香,第二天就只有她男人來了,跟著隊伍還空桶去。王銅鎖她姑十七歲,極普通標準農婦的相貌,勝在手長腳長,按劉嬸兒的眼光,還要加一點,屁股大,胯骨寬,是個好生養的體格。

女人吶,在最下層的清貧之家,就是要實用,要耐用。男耕女織,沒有那麼明確的分工,最好做到能耕能織,這樣才是能讓人豎起大拇指一誇的好女子。

香買回來了,都潑到地上腐化。田間的渠溝全部溝通,往年該下的那場雨沒有下,劉三樁騎著毛驢去了趟縣裏,得了縣裏主簿老爺的準許,又和前後麻家頭和清溪村的村長打好招呼,全莊的人又集體出動,蜿蜒流淌過莊子的河尾上,紮下一排排數丈高寬的竹筏截水,河水上升一丈,通過清理好的渠溝湧入一片片田地。

聽說多年前有一場小旱,巢縣那邊有兩個村子爭水,引至全村毆鬥,上百人的死傷,當時的巢縣縣令直接免官,知府受到上官申敕。以後超過千畝的截水灌田,都要事先向縣府打個招呼。

大事小情皆有成規,夏語澹立在一株株迎著微風徐徐搖擺的秧苗之中感嘆,哎,生活多麼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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