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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裙釵記》78羞臊
雖然是寒冷的冬天,雖然馬廄日日打掃,馬住的地方,處在下風口,還是能聞到一股馬毛臭味,馬尿騷味,和散在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

馬廄後面簡陋的屋子,喬費聚簡單用了宵夜,一大口鍋子的豬肉燉粉絲,虞氏給他拿著碗,他從鍋子裏夾起來,就著碗囫圇吞棗的吃了兩碗。

「你們回吧,回去正經吃幾口飯。」喬費聚明顯的情緒暴躁,趕人的語氣。

虞氏湊近道:「這匹馬我和凝兒餵過好幾次,我們就是想看……」

喬費聚壓不住焦躁,粗口道:「有你們娘們兒什麼事!」

上一次,一匹母馬難產死了,這一次看裏面的情況,虞氏不懂,也瞧著不太好的樣子,血腥味聞著呢。這男人愛起馬來,就像愛孩子一樣。裏面生產,外面守候,虞氏想在這種時刻陪在喬費聚身邊。

「出去!」喬費聚壓低了聲音吼出來,已經發脾氣了。

虞氏即將張嘴的話又堵了回去,有些難堪,有些委屈的左右而顧,叮囑道:「那我回去了,凌晨的天兒最冷,我回去把那件黑熊皮大氅找出來,爺披著別凍著了,屋子裏溫著酒,你冷了喝一口,但彆氣悶的喝多了。」又細緻的吩咐了一遍服侍在側的人,怎麼溫酒,怎麼添炭,再招手夏語澹,兩人默默出去。

從始至終,喬費聚隻面著馬廄站著,面無表情,也不知道聽沒聽到,虞氏這些體貼的話。

路上的雪堆至兩邊,腳下踩的還是凍土,夏語澹並排和虞氏扶著,把穩的走著,道:「姨娘,太爺不是要衝你發脾氣,他是擔心這次像上次一樣。」

虞氏根本沒有委屈到心裏,嘆息道:「他也不是為了這個發脾氣,今天無論如何,那匹馬都能『生』下來。」

生!說得冷酷和痛惜。

夏語澹揪住胸口道:「姨娘是說,他們要殺了……?」

「上次的母馬試過一次了,既然試過了生不下來,只能殺了!」虞氏自己都殺過不止一個人,也看到過好幾個死狀淒慘的死人,現在能很平靜的道:「不然怎麼趕我們出來,是他們要動手了。有些男人就是這樣,他們只需要女人欣賞他們的成就,而不想讓女人看到成就的經過,因為經過往往血腥又兇殘的,並不好看。」

虞氏說得沒錯,她們走後,喬費聚就命人去取他的刀來,一柄刀身兩尺,刀柄一尺,早年喬費聚在戰場上用過的斬馬刀。

在馬廄裡給馬接生的馬奴,一見了斬馬刀,七尺男兒就控制不住滾下眼淚來,只是無聲做著最後的努力,白費力,小馬駒太大,產道都撕裂了,還是產不下來,大小只能保住一個。或是剖腹取子,或是把子絞殺在肚子裏拖出來。

喬費聚左手執刀走進馬廄。生產中已經半死的母馬,也知道恐懼,掙扎著,悲鳴著,被幾個馬奴撲住壓著,兩個馬奴手上也有刀,好幾個馬奴忍不住哭了。這些馬,都是馬奴們一日日照管的,現在要親手殺死,和殺自己的孩子沒有區別。

已經決定好了,喬費聚也沒有了先前的焦躁,深深吸氣,安慰母馬,安慰馬奴,也是安慰自己道:「能死在斬馬刀下,是戰馬的榮耀!把事幹得痛快點,也對得起它了。」

持刀的兩個馬奴對喬費聚點頭,互相又對著母馬的肚子比劃商量了一下,兩人一起下手,最快最準最狠的下刀。

「嘶!嘶!」喬費聚在小馬駒快出來時,一刀斬下,「嘶……」

夏語澹身在馬場,雖沒有親眼看見一次,也知道那些母馬除了四匹,其它都死了,十不存其二。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它們是實驗用的小白鼠,只是體型龐大許多而已。

死去的母馬,雖然沒有上過戰場,但喬費聚既然說它們是戰馬,也以戰馬之禮,安葬了它們。不是戰馬的馬,殺死是可以食其肉的。

活下來的小馬駒,沒有母馬,別的母馬也不肯撫養的,就只能擠馬奶,人工餵養了。

馬廄裡的那股子味道聞久了,也習慣了,虞氏和夏語澹看著馬奴喂小馬駒,也學著每天來喂喂它們。

夏語澹在馬場裡悠閑度日,西苑的跑馬場裡,也有一群少年在競技。

西苑宮城西側,太宗登基時初建,當今登基,開始擴建,前後修建三代,是本朝最大的皇家禦苑。

西苑依山傍水,環境幽雅,裏面一處處建築,設計巧妙,雅緻精美,綠樹掩映,現在的皇上大半年都在這裏居住和處理政事,太孫也是基本每次隨皇上而來的。

跑馬場是一個巨大的圓形,中間是看台和憩息台,外圍一圈圈的是跑道,最外圍跑道立著許多的球門,球門前面不同的距離放著許多的馬球。以沙漏計時,在沙漏完之前,跑一圈,打進球門最多著為勝,若是沙漏漏完了還沒有跑回來,打進再多的球還是輸。

彭遊藝,陸潯,韓書囡,趙翊歆,范恬依次跑了一圈,認真的,下了賭注的比賽,二兩銀子,因為傅昵崢在場而變得更加好玩。

「范哥哥真厲害!」傅昵崢奔奔跳跳的鼓著手,每個哥哥跑完,傅昵崢都是這句話,這姿態。

范恬不滿意,注意到傅昵崢給其他哥哥捧場的時候,趙翊歆冷冷的表情,故意撥虎鬚道:「趙哥哥和范哥哥,誰最棒?」

「哥哥們都厲害!」傅昵崢不假思索的,就拍著手笑著大喊。誰和誰,誰最怎麼樣,這種問題,傅昵崢以前回答的太多了,而且,傅昵崢不會騎馬,看誰都厲害。

這時,記球的內侍來報,范恆進了八個球。

范恆迷起眼睛,接著笑問道:「嶸嶸吶,趙哥哥進了七個球,范哥哥進了八個球,兩個哥哥,誰更厲害?」范恆邊說,邊用雙手比出七根手指,和八根手指。

彭遊藝,陸潯,韓書囡都跟著起鬨,包圍住傅昵崢問,誰更厲害。趙翊歆側著耳朵擦馬桿沒有圍上去。

傅昵崢看了眼站在圈外的趙翊歆,一雙大眼圓溜溜的在幾個哥哥身上轉,一雙胖手伸出來,說一個數字伸出一根手指頭,從一數到一十五,幾個兩位數,數的尤其慢,之後,又從一數到八,之後看著自己手指頭一副神思的算卦樣子,算了很久,最後撲到趙翊歆腳上道:「趙哥哥最厲害!」

范恆裝得委委屈屈的樣子,道:「嶸嶸你要公正一點,趙哥哥即使是殿下,也比范哥哥少進了一個球的,怎麼還能最厲害?」

個位數的加加減減,傅昵崢算得很麻利,十幾位的幾個,傅昵崢也用手指算清楚了。傅昵崢和剛才一樣,一副算卦的樣子比著手指頭,算給范恆看,道:「范哥哥十五歲,進了八個球;趙哥哥十三歲,進了七個球。那,如果范哥哥十三歲的時候,能進六個球,如果趙哥哥十五歲的時候,能進九個球。所以,趙哥哥最厲害。」

「是這樣的嗎?」四個人都比趙翊歆大一點,再問傅昵崢。

「是呀,我六歲,一個球也進不了的。」傅昵崢握著拳頭搖一搖道:「我娘說,我吃的飯少,要是我和爹一樣大,我就能吃和爹一樣多的飯了。趙哥哥比范哥哥小,要是趙哥哥和范哥哥一樣大,就能打進更多的球了。」

趙翊歆心裏高心,手上卻捏著傅昵崢的雙下巴,道:「你還吃的飯少?都這樣了,去,把哥哥們打出去的球撿回來。」

傅昵崢嗯的一聲,兩隻小短腿邁起來,蹬蹬的就跑出去了,後面跟著幾個內侍。

陸潯三人大悟道:「是呀,就該怎麼算。」然後都和范恆打鬧道:「我們以前吃了大虧,被你騙走了多少銀子!」

五個人的年紀,范恆最大,十五歲,陸潯月份比韓書囡大,十四歲,彭遊藝月份比趙翊歆大,十三歲。

趙翊歆雙手抱胸,看他們鬧了一會兒才道:「好了,好了,我還沒有計較呢。以後我們是該換換規矩」

以前定規矩的時候,也沒有計較這點年紀,所以范恆整整被揉皺的衣服道:「我不能白被你們蹂躪一回,所以這一次還是得按著規矩來,來來來,把銀子拿出來。」

每個人得給最後得勝者二兩銀子,范恆像街頭賣藝的,比劃了幾下子,手伸到人跟前要銀子。

三人二兩銀子還是給他的,這麼一點點小錢,不過是鬧著玩的一個意思,而且,范恆確實贏的多,可贏的多請客做東的也多,倒不知白添了多少進去。

手伸到趙翊歆前面,趙翊歆一掌拍上,笑道:「我先欠著!」

「啊?就二兩銀子,我這回能贏你銀子,下回改了規矩,不還不知,是不是要墊底了!」范恆堅持向太孫要債。

趙翊歆搖頭嘆息道:「孤哪兒比得了你們,你們各各有俸祿,還領的,不止一份俸祿。孤這個太孫,一點俸祿都沒有。這二兩銀子,先白條打著,孤得想想,從哪兒弄來給你。」

趙翊歆總是嫌傅昵崢傻樣兒,說傻話兒,做傻事兒,傻傻的不知道羞臊。其實,趙翊歆不傻也不知道羞臊。

二兩銀子,都要打白條,把『孤』用上了,范恆能不收回討債的手嗎。

本朝太宗是馬上的太子,戰功無數,當年立為太子,商議制度時,一群文武為太子俸祿吵得聽的人,都頭疼,太宗甩袖而去,不要了。

結果就成了定例,儲君將來要富有四海,不需要俸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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