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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馭梟皇》第十七章
她知道,她和月娘都心知肚明,主子深愛著段檠天,只是嘴上從沒說過而已,朱瑜忍住了嘆息,識了情愛的主子比以往任何時候都來得美麗,但是那淒楚的美卻教她們好心疼。

「真好笑,我在想什麼呢?」鳳雛低垂的美眸之中噙著朦朧的笑意,「流胎會痛,難道生孩子就不痛嗎?怕是要更痛的吧!」

「可是,奴才聽說有人順產,不到半個時辰把孩子生下來了。」朱瑜連忙在一旁安撫道。

「是啊!」鳳雛笑著點頭,話鋒卻陡然一轉,「可是也有人痛了幾天幾夜,還沒把孩子生下來的啊!倘若如此,我一定會死吧!為了要生他的孩子而死,值得嗎?」

「公主……?」朱瑜擔心地輕喚道。

「這些日子,我總是不自主地想到,其實,他是恨我,討厭我的,要不,知道我的身份,他怎能夠依然無動於衷呢?他狠心得要拿我的血給他的帝位當祭品,但我卻可能要因為生他的孩子而死掉,天底下還有比這更傻更不劃算的事兒嗎?」鳳雛按著自個兒肚皮的縴手隱隱在顫抖,自從離開花閹村之後,第一次感覺到她與他兩人是如此地親近。

就在她的肚子裡,他的親生骨肉,正在她的肚裡懷著。

她唇角揚起了微笑,眼淚卻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他喜歡的人自始至終都是「李裹兒」,而不是她鳳雛!

多想呵,哪怕是一次也好,她多想他喚自己的閨名,再對她說永遠不會傷她,要她相信他的心意永世不變……

雙方的戰火終於一觸即發,那血腥的煙硝味濃厚得彷彿就連京城都可以感覺得到,但在這白雲寺裡,裊裊的清香,彷彿世外般,將紅塵的一切紛擾都給摒除在外,殿上的佛祖仍舊斂眸沉靜地望著眾生。

此刻,殿中就只有鳳雛一個人,她不讓任何人打擾,就連看守主殿的僧人都請退了,她撚入一把清香,仰眸望著慈祥的佛面,抿唇靜靜地想要參透一些在心裡困擾著的事情。

但是,她越是想要參透,心思卻越混亂。

她不自覺地按住仍舊不甚明顯的肚腹,就算只是輕薄的湖綠色夏綢覆掩著,不仔細也瞧不出她有孕的端倪,三個半月了,這孩子的存在,逼迫她想起許多事情,還有回憶……就算她不願意去想,每每想到肚中的骨肉,她就會不自主地想起那一段往事。

但是,每一思及,她的心就像是針扎似的泛起疼痛。

在祈求百姓可以安康無災的同時,她也私心地祈求肚裡的骨肉可以平安長大,在她想要知道戰爭是否能夠贏得勝利的時候,她也渴望知道段檠天是否也在乎著她呢?

那男人不曾因為敵人是她,而有過一絲毫的猶豫。

或許,就是因為這一點,她才感到介懷吧!

她希望他至少有一點點動搖,哪怕只是豆大的一丁點,只要是因為她的存在有一點令他動搖,就足以令她心滿意足了!

「你如此誠心的祈求佛祖,是希望我們的孩子兒可以平安生下嗎?」段檠天渾厚的嗓音輕沉地從她身後響起,那聲在殿中迴響不絕。

鳳雛渾身泛過一陣輕顫,猛然回頭,一雙美眸圓睜著,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會再見到他!

「你說什麼?」她沒有忽略掉他剛才所說的話,眸子細細地眯起。

「我們的孩子,他就在你的肚子裡,你應該比誰都更清楚不是嗎?」他定到她的面前,而她卻一步步退後,就在她一個不留心要被蒲團給絆倒之時,他及時地伸出長臂,將她擁在懷裡。

「放開我!」

「你在怕什麼?如果不是心裡有鬼,你在怕什麼?」他牢牢地扣住她纖細的皓腕,深沉的眸光瞅住她不放。

鳳雛迎視他銳利的眼眸,沒讓自己退卻害怕,「我不怕你。」

「那就好。」他勾揚起一抹淺笑眼底閃過一抹深沉,還有一抹近似寬心的微光,他驀然收緊長臂,牢牢地擁住她纖細的身子,「不怕就好,如果你不介意的話,讓我帶你去一個可以好好說話的地方。」

寂靜。

從他將她帶出白雲寺之後,鳳雛就一直沒開口說話,莊園裡的人沒料想會見到主子,紛紛感到驚訝,但是隨即恢復了平靜。

鳳雛不知道她空間被帶到什麼地方,她料想是他在中原布置的幾處哨站之一吧!陳置與一般山莊無異,但她料想裡頭絕對別有洞天,此刻,內廳裡就隻留他們兩個人,除了幾乎令人窒息的寂靜之外,空氣之中大概只剩下他們不語的心思所流動的波息,但那於事無補,只是讓氣氛更添詭異與沉重罷了!

鳳雛坐在椅上,低斂美眸,在看著自己纖嫩的手指,也像是什麼都沒在看,只是出了神似地發著呆。

「你在想什麼?」他開口打破了沉默,單刀直入地切開話題。

「我在想……」她頓了一頓,轉眸冷笑地看著他,「我在想哪個人才是你派來我身邊臥底的姦細,我想,如果不是有人密報,你是決計不可能知道我身子的狀況,不可能知道我懷有身孕。」

段檠天看著她,那臉容依舊是他熟悉的美麗模樣,就是身段比他記憶中消瘦了些,但無論如何,他都可以肯定,她就是那個與他在花閹裡曾經朝夕相處十數日的女子。

但此時此刻,他卻覺得陌生,對她冷淡的眼神感到陌生,他的裹兒不會用那種眼神看他。

她不是他的裹兒,她不是。

想到這一點,他心裡不自禁地苦笑,她當然不是,她的名字甚至不叫裹兒,此刻,在他眼前的女子是權傾天下的鎮國公主——鳳雛。

「如果找到那個人,你打算怎麼做?」他不否認她的猜測,聳了聳寬肩,薄唇勾起了微笑。

「先是凌遲,然後殺了他,以示懲戒。」她也聳了聳肩,說得雲淡風輕。

她柔軟的嗓音就像花瓣飄落地,取而代之的,是剛才沉默的延續,他們相視著彼此,段檠天也是不語,只是輕淺地抿起一抹笑。

「我想見你。」過了片刻之後,他才開口打破沉默,「當我得知你有身孕的時候,我便想見你。」

聞言,鳳雛只是淡淡然地撇過眸光,望向門外,天井之中除了央心置著一個養著魚兒的小石臼之外,一片空蕩蕩。她深知其中的原由,在她的公主府裡也是一樣的,除了花園之外,不多種樹,讓暗賊難藏,以策安全。

「或許,是因為有孕令我多愁善感了起來,近幾日,我經常陷入深思,我在想先帝們,在想他們的一生,想他們的功過。」

她說完,轉眸瞅著他,美麗的眸光之中隱隱閃動著苦澀的笑意,「我想起當年史官曾經栽下曾爺爺說過的一段話,他說,他想當個好皇帝,他也確實成為一個好皇帝,但是,有太多的人和事由不得他。」

段檠天薄唇輕抿,靜靜地聽著她說話,她柔軟的聲音在溫暖的和風中輕輕飄蕩,彷彿是從綠葉的搖動之中流泄而出的呢喃。

「孩提時的我聽不明白,心裡總覺得納悶,曾皇爺爺可是一個皇帝呢!他是至高無上的九五之尊,怎麼可能會由不得他呢?長大了以後,我懂了,就算是身為一個皇帝,也操縱不了萬物,他容不了貪官汙吏,但這些人總是捉不勝捉,他不忍心百姓為天災所苦,但天要給災,誰能阻止得了呢?所以最終他就只能當好皇帝,盡他最大的努力。」

說完,她斂下雙眸,這瞬間,澄凈的瞳眸裡泛起了淚霧,「一直到他臨終之前,人們才知道,這個好皇帝在他的一生當中,與他最愛的皇后聚少離多,我想,這件事也是他的「身不由己」之一吧!」

「這一點我做不到。」段檠天聽她娓娓地道出心事,他的心裡有一絲激蕩,那些曾經久聞大名的先帝們,從她的口中說出,忽然令人感覺親近了起來,他深沉的眸光牢釘在她的臉上,緩緩地笑著搖頭:「我與他不同,我做不到,倘若是我深愛的女子,我便想要她時時刻刻都陪隨在我身畔。」

鳳雛迎視著他的目光,只是靜靜地瞅著,一語不發,她心想,如果她仍舊是從前的「李裹兒」,或許,就能夠享受他所說的榮寵吧!

但她不是,這個殘酷的事實螫痛著她的心臟。

「回答我,借了嶺南城之道,徹底消來了清王的餘孽之後,你的十三翼大軍是否就會回到北方領地去呢?」她輕聲地問道,揪著心等待他的回答。

一陣久久的沉默之後,他才緩緩啟唇:「不會。」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她站起身,走出廳門,步下了石階,筆直地往小石臼畔,低頭望著那小小的池面,雖然只是一掬清水,卻已然是水裡金魚的全部世界。

「鳳雛。」他來到她的身後,輕聲低喚。

她沒有回頭,只是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臉蛋浮現在水面上,「就如同曾皇爺爺一樣,我已經很努力做好每一件我能做的事,但是,皇帝的不成氣候,我無能為力,清王叔的野心勃勃,我無能為力,連年的天災不斷,我無能為力,而你勢如破竹的步步逼近,我也依然無能為力,人們都說我是「幾乎擁有天下的公主」。老天爺給我天下人想要的好運氣,要是對他們說我有那麼多「無能為力」,他們只怕也不會相信吧!」

說完,她輕嘆了一聲,一口氣嘆得又沉又長,像是要將心裡的悲傷給嘆盡,然而卻在嘆息之後,眸底的顏色更加地黯淡。

段檠天看著她幾乎快要被重擔壓垮的纖細背影,忍不住一時的衝動,伸出修長的雙臂將她擁進懷裡,傾首附唇在她的耳畔輕喃道:「我已經對軍隊下了嚴格的命令,不許他們妄動無辜的老弱婦孺,絕對不燒殺搶掠,如有違者,絕不寬貸。」

「嗯。」她淡淡地頷首,沒掙開他的擁抱,知道這已經是他最大的讓步了,再多的已然是奢求。

她在他的懷裡,兩人靜靜地看著石臼裡的一方小世界,熨貼感受著對方的溫度與存在,彷彿就像回到花閹村時一樣,只有他們的心裡明白,在這山莊之外的已然不同於當時了!

「孩子……什麼時候生?」

「約莫是年底,太醫估了一個日子,可是也說是頭胎,可能遲些、可能慢些,誰也說不準。」

「你不怕疼了嗎?」問出這句話時,一抹憂色閃過他的眸心。

「我怕呀!可是另一方面我又不怕,因為我知道如果自己真的疼死了,孩子有你會照顧,他會有你疼惜,所以我不怕。」

「我不想要你死。」

她轉眸看著他,眸底流轉著千百種思緒,好半晌才開口道:「你該希望的才對,能幫你生孩子的女人,在這天底下有成千上萬,但唯有我死了,你才能去除心頭大患。」

「如果,在我們第一次見面,你就坦誠自己的真實身份,你想,今日的我們會有改變嗎?」

「你是希望我們變得更好,還是變得更糟糕呢?」聽見他的假設,她不由得輕笑了起來,與其說是因為有趣而笑,倒不如說她覺得諷刺而且可笑,「會有改變吧!我想,如果一開始你我就知道彼此的身份,那麼一來,我不會讓自己愛上你,而你也不會喜歡上我,這樣對我們而言其實都是最好的吧!」

「如果那種結果是最好的,那什麼結果是最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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