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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悍虎記 下》第六章
會不會……其實一開始他就錯了呢?

驀然間,他在腦海裡想起了她睡覺時候的蜷瑟模樣,與此刻的她簡直就是如出一轍,同樣脆弱得教人心疼。

「謝謝你給叔爺辦了這場壽宴。」他俯首親吻著她的頭頂,嗓音再輕柔不過地說道:「你做得很好,芽兒,你真的做得很好。」

南國清和煙雨塵,刺桐夾道花開新。

林梢簇簇紅霞爛,暑天別覺生精神。

騷人墨客的這首詩,道出了刺桐城的與眾不同之處,就是因為大街小巷遍植刺桐樹,所以這個中原第一大商港就被稱為「刺桐城」。

而許多遍遊五湖四海的商人們更說,「刺桐城」不只是中原第一,它堪稱當今天下第一商港而無愧!

因為當地的氣候溫暖,所以,刺桐城宜農、宜桑、宜茶,再加上經年都有絲綢交易,所以當地也開設了不少絲莊,所產的絲緞,完全不輸給盛產絲綢的四川與江浙地區。

再加上,早些年路上的絲綢之路因戰爭而受阻,而且路途艱困,駱駝商隊運貨量少,以一隻駱駝能馱運三百斤的貨物來計算,隨便一艘從刺桐出發的海南船,就可以把一支由七百頭左右的駱駝商隊所馱運的貨物都給運走,這比例懸殊的吞吐貨量,讓商人們對海上貿易趨之若鶩。

沈晚芽早就對刺桐城嚮往已久,卻一直沒有機會親自到來,這次為了要親驗一批從海船進來的貨,她隨著「雲揚號」麾下的一支商隊,順道過來了刺桐城,她攜著萱香,乘坐的馬車剛一進城,她的目光就被完全不同於京城的殊異風光給吸引住了。

終於,她忍不住隻坐在馬車上,吩咐著要下車,命令商隊先同當地的分號去交差,她則是帶著萱香以及兩名護衛隨行。

她站在熱鬧的大街上,看著來自於不同國家的商隊,她閉上了眼睛,聆聽著他們所說的話語,依稀能辨認出幾種,心裏覺得雀躍以及不可思議,從未想到自己能有一日如此善用所學。

這時,她感覺到萱香躲到背後,雙手死緊地捉住她,在她的耳邊也聽見了一陣不尋常的人聲騷動,她好奇地睜開眼睛,立刻看見了引起騷動的來源,她看見了一名穿著紅衣衫的少女身邊帶著兩頭大老虎,一白一黃,直直地就朝著他們這個方向過來。

她直瞅著少女,被她那一雙充滿靈氣的大眼睛給吸引住,明明不過是個十五、六歲的女孩,卻教人感覺到不可逼視的明艷,臉上的表情擺明了「生人勿近」,而那髮型學做男子,將髮辮高綰於頭上成髻,束著頭帶,隨風飄然。

「是柳鳴兒,她又帶那兩頭黃金白銀出來散心了!」

她聽見遠遠躲到路邊的人們交頭接耳,竊竊私語,對於這位叫「柳鳴兒」的姑娘,他們似乎都非常忌諱,或者說,他們害怕的不是少女,而是她帶在身邊的「黃金白銀」。

柳鳴兒走到了沈晚芽的面前,看著大夥兒都已經退得遠遠的,就她一個人還立在原地不動,背後躲著捉得死緊的萱香,忍不住小哼了兩聲。

「怎麼?你不怕嗎?我看別人都躲得遠遠的,就你一個人擋著我的路不動,難道你不怕被它們給咬死嗎?」

「你想我死嗎?」沈晚芽鎮靜若素,唇畔噙著淡淡的笑痕。

「我和你無怨無仇,為什麼要想你死?」柳鳴兒挑起眉梢,以明艷的眼眸上下打量了眼前的綠衣女子一眼,總覺得她這話說得古怪。

「如果你不想我死,那它們就不會咬我,因為我看得出來,它們很喜歡你,雖是能吃人的猛獸,可是在你身邊乖得像貓兒一樣,所以我不怕,當然,若你想要我死,就另當別論了。」沈晚芽一字一句都說得有條不紊,倒是躲在她身後的萱香已經被兩隻大老虎嚇得腿軟跪地。

聞言,柳鳴兒「嘻」地一聲笑了出來,很欣賞沈晚芽這套說法,驀地,她的動作像隻貓兒似的彎下身,湊近沈晚芽的胸前,深深地吸了口氣,「我喜歡你身上的花香味,很好聞,我知道這種花春天會開。」

沈晚芽笑著點頭,「是,是春天的花,是白辛夷的味道,我會用這花做香膏,如果柳姑娘喜歡,改日我派人送幾罐到府上去。」

「好。」柳鳴兒仰起又圓又大的眼睛瞅著她,丹紅唇瓣咧著開心的笑,「咱們就一言為定,可是我家在很遠的山上,你知道鳳熾他家嗎?你的香膏就送到他家去,只要東西到他手上,我就一定能拿到!」

沈晚芽活了二十一個年頭,直到此刻,才嘗到了什麼叫做「人人敬而遠之」的滋味,一時之間倒也覺得新鮮有趣。

不過,人們「敬而遠之」的並非是她,而是在她身邊的柳鳴兒,以及跟在她們身邊的兩隻龐然大物,她們一路徙步走到了「祥和會館」,直到踏進這處雖然表面上是客棧,但其實是商幫匯聚的地方之前,沒碰到有人膽敢擋住她們的去路,一路上暢行無阻。

柳鳴兒堅持要帶她來會館,其一是與鳳熾相約在這裏,其二,是與她一見如故,借花獻佛要鳳熾請她吃一頓飯,順便交代如果她讓人送香膏過去,記得把這要送她姑奶奶的禮物收下來。

沈晚芽聽柳鳴兒提起「鳳島」大當家的語氣,好像與他十分相熟,卻不太知道他究竟神通廣大在哪裏,為什麼世人皆知「鳳熾」這名號?

她們一進會館,柳鳴兒那身紅衣以及身旁兩隻老虎就像是正字標記一樣,夥計趕忙著熱情招呼,領著她們走到二樓的上房,而這當然是看在「鳳島」當家的臉面上,往下,沈晚芽瞧見那夥計的兩隻腳一路上都在發抖。

不過,就在夥計得知她是「雲揚號」的芽夫人時,頓了一頓,隨口說道:「夫人與您夫君是約好了嗎?問大當家眼下也在本會館,跟著范大人他們幾位一起吃飯呢!」

說也巧合,夥計這話才說完,沈晚芽就見到歸安從扶廊的另一端走來,沒料到會看見她,歸安愣了一愣,但視線很快就發現在她身旁的兩隻大老虎,一時之時大驚失色。

「爺!」他連滾帶爬到一間上房門外時,顫著手拍門,「爺,快救命……芽夫人要被老虎吃掉了!你快出來救她啊!」

沈晚芽被他的反應弄得又她好氣又好笑,瞥見身旁的柳鳴兒臉色一沉,心想也難怪她會不高興,才正啟唇叫歸安稍安勿躁,就見到門扉被人從裏面打開,問守陽一臉不明究理,沒想到會看見沈晚芽出現在刺桐城,不由得怔然。

「那男人是誰?」柳鳴兒看見沈晚芽的表情瞬間變得不太尋常,忘掉了被歸安弄得不太高興的情緒,忍不住靠過來笑問道。

「我夫君。」她淡淡地回答。

她的眸光瞅著問守陽,也同時看著從他身後跑上來,緊緊捉著他臂膀,明明離老虎還有一大段距離,卻掉著眼淚,口口聲聲要她夫君保護不想被吃掉的秀麗桃衫女子。

聽見她的回答,柳鳴兒臉上的表情更加興味盎然,「如果他是你夫君,那現在挽著他手臂的那個女人,又是誰?」

那名桃衫女子究竟是誰,沈晚芽很快就知道了答案。

她叫做范柔紅,是當年問守陽未過門的妻子范柔藍的小堂妹,聽說,那張秀麗絕倫的臉蛋,與當年的范柔藍有八、九成相似。

在今天之前,沈晚芽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會為「范柔藍」這三個字而感到螫心,她感覺心口悶悶的,一口氣就要喘不過來。

而她越想咽下那股子悶沉感,就越覺得焦躁不安,在那當下,她想也沒想,就拉著柳鳴兒轉身,陪她去赴鳳熾的約。

乍一見鳳熾,沈晚芽無法將外表溫文爾雅的他,與名震天下的海商巨擘聯想在一起,他聽柳鳴兒說她一開始就不怕黃金白銀,已經對她大表讚賞,再知道她的來歷,就提起了陶朱爺,說她當年留了一手,替老人家保住了面子,對於這個恩情,陶朱爺至今仍舊念念不忘,所以相當提攜她所引薦的秦震,而秦震這兩年在鳳家的表現確實也相當亮眼。

柳鳴兒與秦震似乎也很熟稔,聽說他們之間原來是認識的,一開口就要沈晚芽出賣秦震的弱點給她,以後可以拿來威脅利用。

沈晚芽自然沒有響應柳鳴兒的要求,因為,她不可能告訴別人,秦震確實有弱點,而那弱點就是她。

但經過這兩年,或許早就已經不是了吧!

而她也沒想到,會從鳳熾口中知道陶朱爺其實早就知道,當年她在棋局裏留了一手,在眾人面前保住了他身為高手的面子。

除卻了當鳳熾不經意提及她與鳳家在搶同一門生意時,那眼神一瞬間的深不可測之外,這一頓飯吃下來倒也輕鬆愉快,而當沈晚芽才踏出會館大門,就見到問守陽正在等她,她別無選擇,只能上他的坐騎,與他一起回到「雲揚號」在剌桐所設的分號。

他們兩人的腳步一前一後走進小院的書房,問守陽轉身看著跟在後頭的她,忍不住疑問道:「我沒聽說你要來剌桐城,怎麼沒派人過來這裏的分號知會一聲?」

「那是因為我也不知道你會在剌桐城。」她笑著說道,望著他的眼神彷佛在說「咱們彼此彼此,誰也怪不了誰。」

「我的隊伍昨天才剛到,聽這裏的掌櫃說今天還會有一隊人馬到剌桐。」說完,他拉住她纖細的柔荑,坐到長榻上,讓她站在他開跨的一雙修長的大腿之間,撫著她柔軟的臉頰,目光緊瞅著她不放。

「放開我,『剌桐城』的水氣比京城重,也比京城熱,兩人摟摟抱抱的,我覺得有點不太舒服。」她伸手就要推開他,卻立刻被他握住了手。

比京城濕,比京城熱,這些都是借口,沈晚芽就只是不想要在這個時候被他抱著,看見他滿不在乎的表情,會讓她哽著的那口氣更吞不下去。

「你在生氣?在氣什麼?在氣我嗎?」她可是他從小看到大的,她的有些表情與動作,他比誰都熟悉了解得很!

「有嗎?我怎麼不知道自己在生氣了?」沈晚芽螓首微偏,彎起再明媚不過的笑,「你瞧我笑得那麼開心那麼燦爛,哪裏像是在生氣呢?」

「笑得開心燦爛?我看你是笑裏藏刀。」他嗤笑了聲,對她的反駁頗不以為然,果不其然,話才說完,就見她嬌顏沉了下來,不想再與他扯淡下去,硬是抽開了他的掌握,轉身就要從他的面前離開。

「別走。」他大掌擒住她纖白的手腕,將她拉了回來,硬是將她拉進了懷抱裡,不讓她有機會再掙脫開來。

「放開我……」沈晚芽掙扎的動作忽然一頓,采出手貼撫著他的額頭,發現一股子不尋常的熱度,「你在發熱!」

原來,並不是刺桐城的氣候偏濕偏熱,才會讓她覺得被他抱著時,感覺一股子與尋常不同的躁熱,而是他的身體明顯比平時熱燙。

「有嗎?」他笑聳了聳肩,隻覺得她今天的身子抱起來異常的涼爽宜人,「你的身子好涼好香,真想就這樣抱著不放了。」

就在這時,張預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東家,大夥兒都已經在議事廳候著,就等東家過去商討買賣的事宜。」

「好,我這就過去。」問守陽話才說完,正要起身時,就被沈晚芽給一手按住,她轉頭對外說道:「不,今天不議了,請張副手過去代為轉告各位弟兄,說今兒個東家身體微恙,就趁此機會讓大夥兒歇息一天,有事明日再議。」

「是。」張預只是遲疑了下,便領命離去。

在張預走後,問守陽沒好氣地瞪著她,「你沒聽見我說的話嗎?」

「聽見了。」

「那你還--」

「我還怎麼樣?爺,你現在是要賣命賺錢,還是要賺錢買命呢?」她柔柔地笑著,雖然字句犀利,卻不帶半點硝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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