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言是蘊含魔力的。

隨著實驗誦出，言靈的力量在果實表面形成一個淡紫紅色的印記，看上去像一條扭動的魚，又有些像林安前世五線譜的一個降調符號。

誓言果實入口即化，微涼的果汁流進喉中後，林安就感覺體內魔力震動了一下，多出了一種無法言喻的物質。

這種感覺只是一閃即逝，當林安仔細去感覺時，又再沒有那種存在感。

只是看對面那個紫灰長袍的男法師時，感覺信任感一下增加了不少，好像和他產生了某種聯繫。

林安蹙了蹙眉，看見對方眼神也凝了一下，冷色一閃，看起來也不喜歡這種情緒思維被外物左右的感覺。

林安神色淡淡，一動念，蒂蒂脫離黑衣人，瞬地鑽進草叢。

然後林安聽到撲翅聲，那隻帕特摩仰起脖子，悅耳地叫了一聲，一展翅，落到約書亞的肩膀上。

接下來，兩人所要做的，都是要第一時間各自為自己的同伴療傷。

約書亞還頗為紳士的問了一句。

「您的同伴看來傷勢有些重，需不需要在下幫您扶一下？」

雖說使用了誓言果實，但過節卻是真實存在過的，不可能那麼快化乾戈為玉帛，只是因為誓言果實，而化解了可能的玉石俱焚的結局，勉強算是因此多了一層可信任的媒介罷了。

林安並不喜歡約書亞這種虛偽，相比起薩林的受傷對她的意義，約書亞的追隨者的重要性，更該遠在林安感受之上。

林安相信，隱世傳承的底蘊，他們弟子帶在身邊的追隨者。必定是感情很深，甚至可以交託性命的心腹之人。

如果不是這樣，約書亞也不會在稍佔上風的情況下，卻主動提出了和解，生怕他的追隨者受到不可挽回的傷害。

法師的公平準則無處不在，他和林安的和解，表面上像是林安佔了便宜，但實際上是公平的，有自然之力的林安不怕再拖點時間，而約書亞卻比她要迫切。

看他一眼。借扶薩林的時候將蒂蒂收進袖子裡，林安將精神和它聯繫起來。進入植物感知中。

約書亞並不意外，笑了笑，注意力轉到自己的追隨者身上，變得略顯凝重。

收回視線，他見林安沒有動作。震了一下肩膀，帕特摩飛上高空中。振翅盤旋出穩定的飛行軌跡。

這個島嶼地廣人稀，他們剛才的一聲爆炸，似乎沒有引起什麼人的注意，也並沒有什麼人接近的跡象。

第一層開啟三天多，分到這個位面碎片的大約不過四五十人，而靠近魔^H小說源的路又並不止一個方向，算起來。她所走的這個方向所遇到人的幾率，也算不小了。

但終究還沒有密集到到處都可能遇到人的地步。

「附近沒人，」從植物感知中退回，林安對約書亞道，「我在這裡療傷。」

約書亞已經在黑衣人身上放了好幾個檢查魔咒。仰頭看看帕特摩的飛行軌跡，對林安點點頭。又重新低下頭。

蒂蒂鑽進肉體後並沒來得及吸食血肉，只是傷口的創傷較深，並不容易復原，倒沒有任何腐蝕或被侵染的跡象。

所以約書亞的表情算得上輕鬆，似乎有把握解決追隨者的傷勢，聞言剛好正中下懷，因為他的治療也並不方便有人在旁邊觀看，就道：

「那麼，我們就到另一處去……」

沒等他話說完，林安知會完畢，丟出一顆核桃大小的墨綠色種子，右手舉起法杖，以一種陌生的語言念起了腔調奇異的咒語。

落地的種子生根發芽，很快催生出細細長長的枝蔓，密密麻麻像一隻張開的無數觸角的大海葵。

枝蔓相互編織盤繞，似乎有意識主導一樣，空出中間一大塊區域，形成一個平坦的底盤。隨著枝葉攀騰生長，底盤外緣交織拚接成綠色的牆面，牆體長過一丈高後在空中結合成房頂，就形成了房子的雛形。

然而這並沒有結束。

組成藤屋的枝蔓扭動伸縮，開花展葉，裂出橢圓的門和窗，垂下細細的藤蔓做簾，藤屋所在的土地拱來拱去，周圍的長草被催生長高，厚厚地形成一片草牆，把整個藤屋淹沒在草海裡。

林安忍不住黑線了一下：

她只不過是在念咒語的時候，不小心閃過了一絲不想被人窺視和發現的念頭，結果就弄出了這麼大片草海——

話說，這麼一片明顯和周圍環境不協調的長草，誰會不知道裡面藏有東西啊！

果然克洛諾斯說的沒錯，這只是天空之城的學徒的實驗產物，不能期望太高。

何況藤屋這東西還是在森林裡比較隱蔽，在草叢裡使用，顯眼是難免的。

趁著藤屋生長把約書亞的注意力吸引的時候，林安檢查了一下薩林的傷勢。

外傷並不嚴重，大部分被那塊破爛的黑布擋住了，倒是衝擊造成的內出血有些麻煩，不過進來這幾天，蒂蒂也獵殺了一些魔獸，剛才也還滅了一個魔蛛群，正屬性的自然之力儲量，治癒薩林的傷勢還是綽綽有餘的。

薩林很快能恢復成為助力，所以林安臉色好了很多，看約書亞的眼神也不再那麼冰冷。

林安的法杖輕輕擺動幾下，屋頂垂下粗長的藤蔓，像幾條活生生的觸手，協調良好地捲起昏迷的薩林，穩穩地將他送到藤屋之中。

借著藤屋屋簾分開的空當，約書亞掃過的一眼窺到了裡面藤蔓吊床、分叉樹枝模樣的桌椅等事物，不禁對這件奇妙不知原理的煉金產品目瞪口呆，同時又感到震撼：

「難道這個女法師的傳承，在植物煉金方面的研究已經這麼領先了？這個藤屋，分明已經是近乎成熟的煉金產物了！」

……

薩林的內傷不輕，幾根肋骨和左邊肩骨都出現了骨裂，幸運的是沒有造成粉碎性骨折甚至斷裂，也不需要林安重新正骨，否則就算有自然之力的修復，長好的骨頭也會造成畸形甚至更糟糕的效果。

正骨是藥師的技巧。林安專精藥物學，也涉獵過一些相近領域的書籍，但畢竟從沒實驗過，如果真要臨危上陣，自己都沒有信心。

自然之力流進薩林體內，他蒼白的臉色有明顯的轉好，但仍昏迷不醒，大概需要一些時間才能清醒過來。

這樣也好，自然之力進入人體後，終歸會留下一些痕跡，對精神力和身體都會有影響和變化，而更深層次的變化則是林安也無法覺察和理解的，畢竟自然之力是曾經的彌梅爾女神的神力，而林安現在的身體也和一般人有很大區別。

擦去薩林嘴角和臉上沾染的血跡，他的前襟上還帶著大片深色的痕跡，斑斑塊塊，很是刺眼。

林安看著那張即使在昏迷中、眉目間都不脫鋒銳和野心的臉，感覺有點複雜，很微妙。

當然，林安也很清楚，當時的情形下，換成林安是薩林，也會這麼做，因為根本別無選擇：

當時已經沒有時間逃跑，在那樣大的爆炸面前，薩林拿出那塊黑布，也無法完全抵消爆炸帶來的衝擊，而爆炸本身就意味著一旁還有第四者存在，假如他不想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就只能儘可能保住林安，讓兩人中至少有一人神志清醒，並且傷勢不至於過重，才有可能讓他們兩個安全。

薩林的舉動有點像是賭博，其中有很多不穩定因素存在，但現在的結果還是證明了，他在臨危一瞬間的選擇，到底是正確的。

也因為他的正確選擇，他才能完好地躺在這裡。

而經過這一次，林安很清楚，她和薩林之間的關係，會從之前純粹的互相利用，轉變到一種參雜信任的利益關係上。

——在足以致命的危機面前，他的做法的確保住了她。

當然，這只是驅使她覺得他們關係發生轉變的部分原因，很小的一部分，因為薩林雖然保住了她，但同樣的，她也在後面與約書亞的交鋒中，成功保下了他。

在這點上，他們已經平等了。

真正令林安態度變化的，應該是薩林在那一瞬間的決斷中，所需要付出的信任——

無論是什麼目的驅使，無論他是否經過了利益衡量，但無可否認的是，在那一瞬間，他賭博性地將生命交託給了她。

自私的薩林、貪婪的薩林、野心勃勃的薩林、藐視權威的薩林、想要登到權利頂峰的薩林……

在那一瞬間，他把他的自私、貪婪、野心、權力慾望，也交給了她。

一個生命的重量有多重？

衡量薩林生命重量的，或許就是這些自私、貪婪、野心和慾望。

或許是黑暗而混合雜質的，也是她不喜的，但的確是薩林生命的意義，而這些意義的重量，足以促使林安對他的觀感產生變化。

生命？

生命。

於是，一種莫名其妙的心理，促使她冒險在他身上使用了自然之力——一種與她身負的巨大秘密有很大關係的力量。

「你不會後悔？」克洛諾斯在精神中問。

「不會。」

她淡淡的答，精神平和，不自覺與一種蘊含在天地間的脈動相合，被無數存在呼應。宛如沉入了植物感知中，她精神力無限蔓延，在剎那間擴大了無數倍，瞬間接收到了許多東西，橫跨千山萬水——

……

樹林中，約書亞如有所感的抬起頭。

一根樹枝上，血紅的鳥兒歪頭，無辜地發出一聲疑惑地鳴叫。

風吹林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