咄咄的敲門聲從下一層傳來。

畫在門上的法陣被觸發，懸掛在房間和閣樓的兩個金鈴叮叮響起。

坐在上層閣樓中的林安沒有中斷手中的動作，粘著魔法藥水的繪圖筆穩定持在手中，在一塊金屬片上完成了最後一個法陣符文的筆畫。

魔力恆定平穩地從筆尖流出，地上的法陣符文微亮起淡淡光華，然後收斂起魔力波動，隱藏了起來，若不是林安精神力太高，幾乎無法感覺到地上法陣那極其細微內斂的魔力波動。

然而光華隻閃動了一會兒，陡然不穩定起來，金屬片滋地一聲輕響，光華忽地暗了下去。

前一刻還光滑勻凈的金屬片布滿鏽蝕，彷彿一塊綠銹滿布的銅塊，閣樓的空氣中瀰漫一片淡淡的腥銹味道。

放下筆，林安臉色微沉，端詳了一會手中再次畫廢了的白銅精，將其丟到幾塊同樣廢掉的白銅精中，繪製用具和墨水等東西被收到一邊。

擦拭了手，她起身，走到小閣東北角，握住銅質環鎖，拉起了地上一塊厚厚的櫸木木板。

一道螺旋扶梯，將小閣和下一層的房間連接起來。

林安走下扶梯中段，揚聲問道：

「是誰？」

「林恩閣下，我是卡爾！」

門外回答的聲音很熟悉，就是那個找到林安並「解救」過她的新兵卡爾，自從林安住到這座閣樓後，她就把他要了過來，作為專門為她服務的士兵——作為要塞中較少的高級法師的臨時隨從，地位和待遇要遠比當一個普通的戍守士兵強多了，幾乎可以說是一步登天。卡爾至今如在夢中，對給與他這一切的林安大為感激。

這當然是林安回報卡爾的一種方式，同時也是看重卡爾的單純，以及因此對她產生的忠誠：

相比另一個更加油滑老成、被林安用金幣打發的老兵，林安相信卡爾的這種單純和忠誠，未必會帶給她多大益處。但起碼不會仗著她的身份狐假虎威。給她帶來麻煩——在多數是老兵的北線要塞，這是並不罕見的現象。

「什麼事，卡爾？」

林安問道。她深居簡出，連要塞的法師都很少交往。已經知道她習性的卡爾如果不是有事，一般不會來打擾她。

「抱歉打擾了您！」門外的卡爾答道，「但皮特法師派了他的侍從來。請您到主閣樓去一趟。」

「說了是什麼事嗎？」

林安有點詫異。皮特法師是要塞中為數不多的高級法師之一，身份上算是和林安平等，但這位法師在格蘭特要塞已經呆了近兩年。是負責分派法師日常任務的法師之一，林安這個初來乍到、冷淡孤僻的法師當然不能與之相比。

「似乎是皮特法師有事與您商量，另外，還有卡琳達法師和艾克法師兩位作陪，」

卡爾中規中矩地答了，下半句即露出他的性格中某種活潑——又或者可以稱為大膽——的特性，

「皮特法師的侍從帶來了帖子。但我收了帖子，把他留在下面了。」

不讓那個侍從與林安面見。當然是為了有拒絕的餘地——卡爾雖然有些莽撞大膽，但對於林安交代過的「未經同意，絕不能放任何人上來」的命令，還是記得牢固，完成得徹底。

林安彎彎唇，儘管在「安吉斯的假象」掩飾下是一副平凡的男性面容，但微笑時不自覺微微眯眼的習慣，還是稍露了一絲媚色。

所幸並無人看見。

翻翻帖子，並沒有什麼特別的內容在上面，不過之前實驗失敗，正需要換換心情。

「你讓那個侍從先回去，轉告幾位法師閣下，就說我稍後就到。」

來了半個月，之前深居簡出，扮演的又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孤僻男法師，因此除了偶爾去接受任務和拿材料時偶遇的點頭之交外，林安並沒有收到過什麼邀請，也完全沒有融入要塞的法師圈子。

「來了大半個月，初步的考察已經差不多了，這或許是個信號。」林安心想。

***

「戍守礦場？」

火紅的爐火在壁爐中燃燒，將疾風帶來的寒冷摒除於室外。紅色磚石搭砌的高大壁爐邊是圍坐茶幾的絨椅，四個法師穿著的男女坐在其中，幾個侍從模樣的人立於一角，安靜得彷彿不存在。

法師穿著的三男一女中，兩個較年長的男性法師坐在壁爐左側，他們的對面是一個深藍法袍、下巴略顯削尖的男法師，三者中間是一位頗具姿色的女法師，位置正對著壁爐。

化名林恩的林安，正是其中那個身著深藍法袍、較年輕的男性法師，剛才出聲的也是他。

「要塞附近有正在開採的礦場，還是已探明的產鐵富礦，並且有伴生藍鐵精出產？」林安面帶驚詫，語調不自覺提高，「幾位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吧！」

「特意將閣下請來，怎麼會只是為了開個玩笑呢？」

卡琳達法師捂著唇，咯咯地笑起來。

作為中級法師，此舉似乎有些放肆，不過女性向來是社交的潤滑劑，在明面上在場三位高級法師都是男性的情況下，她這樣的舉動，是理所當然被包容的。

林安一怔，緩緩一笑，略帶歉意地對兩位年長男法師點點頭。

「請原諒我的失態，只是實情太過令人詫異——」

之前的疑問有質疑的嫌疑，不過卡琳達恰好中和了氣氛，於是林安正好藉機下台，表達歉意，然後語氣微轉，淡淡蹙眉道：

「恕我直言，雖然了解不深，但這樣一個礦點，對任何要塞而言，都是極其機密的存在吧，隱瞞都來不及。為什麼要告訴我這樣一個初來乍到、並沒有完全得到信任的法師呢？」

林安沉肅起臉，略帶疑問地看向對面的皮特法師和艾克法師。

林安防備的神情，並沒有讓三人不悅，反而因為她的直言，三人對她的態度更加和緩了些：

林安的表現一派自然，完全沒有心懷鬼胎的鬼祟。假如她不是演技天成的話。那麼這大致可以說明，林安並非別有用心的滲透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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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加上之前林安深居簡出、全然不關心要塞事務的表現的輔助，他們對林安這個新加入的法師的信任，又加了一層。

皮特法師與艾克法師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對林安一系列表現的認可。

「事實上，礦點的存在並沒有太多隱瞞，畢竟礦車常常出入。只要稍加註意——」

說話的艾克法師，唇上長著修剪精緻的兩撇鬍子，話語溫和。性格也比較細心，說到一半，就注意到了林安皺著眉，臉上微露疑惑和回憶的神色，想到了什麼，有些忍俊。

卡琳達法師笑著斷了他的話，掩唇笑著插言：「林恩法師……難道從沒注意過要塞的出入情況嗎？」

林安一副被笑得有點赧然的樣子。又發作不得，無奈聳了聳肩。

她扮演的是一位不善交際、狂熱研究的孤僻法師。況且她在要塞中的活動路線兩點一線，的確不知道這些事，如果不是這樣極端的表現讓人釋疑，恐怕也不會那麼容易取得信任，得到今天的邀請。

只不過，這樣的信任和邀請，對於此時的她，意味著好還是壞，還不能確定。

對現在的她來說，離開要塞並不是好選擇，如果情況沒有到影響到自身安全的地步，她不會輕易做出離開的選擇，為此，她一直表現低調，就是不想招惹上是非，抑或涉入要塞的內部鬥爭中。

但現在事情終究找上門來了，內情有些出乎意料，林安打算靜觀其變。

「林恩法師剛剛進入冰原不久，也並不了解一些內情，事實上，這樣的礦點在冰原並不少見，甚至有不少露天的大礦藏，只是這樣的消息，一般只在特定圈子中傳播，並不外流……」

性格溫和的埃特法師出聲，為她解釋了一下冰原的情況。

「……隨著探查和開採，冰原的礦產產出逐漸增加，目前每年的產出，已經佔據梅林礦產產出的近四分之一，而這僅僅是大後方戰線已開採的礦藏產出，並不包括已探明卻沒開採和尚未探明的礦藏的產量……那些冒著風雪和危險進入冰原的商人和運隊，也正是為此而來，如果不是有這些礦產的存在，梅林的國力早就被拖垮，大陸的局勢，也不會這麼平穩了。」

艾克法師說著，總結道：

「……尤其是那些魔法金屬的出產，很大程度上為法師的培養提供了資源，又由於許多貴重的魔法屬性金屬，往往是普通金屬富礦的伴生礦，為了防備某些不測，一般開採的要塞都會對魔法金屬秘而不宣，運出過程中，也會用普通金屬作為掩護，以至於很少為外人所知。」

艾克法師的話，讓林安想到了覆滅在那個惡魔手中的運糧隊。

現在想起來，如果她和克洛諾斯對那個惡魔的身世推測有所準確的話，那麼那個運糧隊的覆滅，就顯得有些詭異，多半其中隱藏著與艾克所說異曲同工的隱秘——也不知是什麼樣的隱秘和東西，才會讓那樣一個強者，不惜冒著暴露蹤跡的風險來獲得。

但毫無疑問的是，如果沒有確認信息和很大把握，那個魔族是不會輕易動手的——

但這又讓林安產生了另一個疑惑：

既然如此，他們發現運糧隊時，運糧隊早已覆滅近半天，而那個魔族卻沒有立即離開，仍然在附近徘徊滯留——

要知道，像他這樣領悟傳送術的強者，應該一擊得手，立即遠遁，滯留原地的時間越長，對他來說就越危險。

然而，那個魔族的行為，卻恰恰相反——究竟是為了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