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匝匝的枝葉將上空遮得不見一絲光線，葛碧亞山麓中的森林木種多為常綠闊葉，這個季節在地上落了厚厚的鬆軟落葉層，完全將傭兵進山的小路淹沒。

林安不願暴露精神力，和其他人一起步行跋涉，出乎古斯塔夫等人意料的是，沒看到她施法，林安的行走卻十分輕鬆，腳下彷彿長了眼睛般自然地繞過一些令嚮導都十分困擾的樹藤盤根。

在密林中剛走了不到半小時，眼前出現一小片以前跋涉者留下的空地，林安忽然止步，抬起右手：

「蒂亞戈回來了！」

古斯塔夫等人一驚，雖然林安表現得對她這個同伴胸有成竹，但他們剛剛進入山麓範圍，那個黑甲武者就已經探出對方的駐地並將目標擄回來，這樣的速度和神出鬼沒的蹤跡，無疑意味著那個從沒和他們說過一句話的黑甲武者是一位強大卓越的刺客。

「難怪他很少在生人面前露面。」阿納托利等人心中掠過一絲涼意。

由於奧金涅茨家族的特殊，他們對那些行走在陰影中的人物的可怕程度，遠比一般權貴清楚，何況刺客本就是權貴聞之色變的死神化身。

彷彿應和林安的話語一樣，前方一顆高大蕨木枝葉微響，一具軀體噗一聲沉悶落地，正好落在他們前方兩三丈處。

昏迷中的俘虜發出低微的呻吟，而將他俘虜又帶過來的黑影已經又一次消失，托米亞微驚，從頭到尾，他沒有看到林安用任何方式與那個黑甲刺客聯絡，莫非他們的默契竟已經這麼深厚。

「讓我的人來動手吧，能為領主做這種臟活的人，一般意志堅韌。難以被精神控制，刑訊過程不適合你旁觀。」

林安的人已經將人俘虜過來，古斯塔夫不能不出力。對一個面容陌生陰鷙侍衛點了點頭，那侍衛會意。扯出一絲生硬血腥的笑，扯著俘虜拖進一旁的林子裏。

「我最近正好對人體痛覺反應感興趣。」

薩林自發笑眯眯地跟著走了過去，古斯塔夫一愣，忽然想起對法師而言，他們解剖過的人體，也未必比刑訊專家少到哪去。

「還是溫馴如羊羔的女人比較符合我的審美。」阿納托利背心一冷，餘光看向古斯塔夫。後者從離開驛站起就一直有些沉鬱。有些心不在焉，否則剛才不會在言語中出錯。

眾人沒等太久，高低沉悶的痛楚呻吟消失後，不到一刻鐘。薩林先走了回來，隨後是那個面容陰鷙的侍衛。

古斯塔夫對他的效率感到驚訝，見那個面色陰鷙的侍衛卻帶一絲驚懼和興奮地盯著薩林，後者身上沒有一絲血腥味，掛著一如以往的笑容：

「那個偽裝成盜賊頭目的傢夥。在領主處收到的命令是，佯攻梅林使節團，真實目標卻是佩雷的使節朱庇特皇子。他們還高價雇傭了刺客兄弟會，將朱庇特皇子和梅林的查理斯皇子、撒克遜皇孫都列入了必死名單。」

「刺客兄弟會的初始，據說繼承自第四帝國歐羅巴情報組織的遺裔。組織嚴密，一貫活躍於佩雷和神聖帝國。他們隻認錢不認人，無論是皇親國戚或是世家權貴，都可以列入他們的名單，歷史上比較震動的幾次刺殺事件背後，有不少都有他們的參與……」

阿納托利話音落下，托米亞已經默契地接上：

「而且由於國讎的緣故，刺客兄弟會對佩雷和神聖帝國兩國皇室的刺殺任務尤其熱衷，接受任務的皇族目標即使第一次沒成功，也不會退回定金，而是一直保留任務，堪稱兩國皇族的夢魘——刺殺皇族的任務是天價，單獨一個領主出，簡直是割肉，只能是多方集資，看來這次佩雷的主戰派下了大決心。」

林安目光一閃，「佩雷的主戰派，迫不及待想將梅林拉入對神聖帝國的戰爭泥潭啊！」

但不得不說，這個策略的成功率不小。

以神聖帝國和梅林的世仇，以及他們這段時間的蠢蠢欲動，如果梅林不想將佩雷推到神聖帝國那邊，那麼即使知道查理斯撒克遜不是死在神聖帝國手中，也不得不被裹挾上佩雷的船。

「問題是，佩雷不怕腹背受敵？如果他們大軍出征神聖帝國，打到一半被梅林在背後咬一口，死得最快的還是他們——是什麼促使佩雷孤注一擲，下這麼大決心？」薩林眯著眼道。

「我剛剛得到消息，一個月前，就是梅林使節團還沒進入佩雷境內，神聖帝國剛剛鳴鐘將神使降世的消息傳遍境內的時候，梅林北線戰事遭受重挫，魔族靜寂三個月後，突然出現大量冰雪亡靈，隨後攻勢勢如破竹，雖然沒有被魔族亡靈大軍突破防線，但梅林三軍後營半個月內連接後撤五百裡，中軍後營退到了馬沛要塞。」

古斯塔夫深呼吸，沉聲說出自己剛剛從情報駐點得到的、目前還屬於機密遠沒有大肆傳開的消息，將一塊彌天巨石砸進林安等人的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托米亞沒想到古斯塔夫會將這件事公佈給林安，眉間褶皺出一道深痕，還是接續下古斯塔夫未完的話語，

「……梅林全國緊急抽調軍隊，除了岩堡二十萬南面軍團不動外，開始向北線彙集的軍隊逾百萬，換言之梅林如果此時開戰，將會陷入兩線作戰的泥潭！」

「但如果梅林不趁消息沒傳開前，先登上佩雷的船，搶先對神聖帝國開戰，將淪為被動……」

阿納托利沒有機會和古斯塔夫他們私下交流，也剛剛才得知這個消息，但很快反應了過來，下意識看向了林安等人。

和他們預想一樣的是，無論是新加入的安德烈兄妹，抑或林安、薩林和約翰姆，臉色都極度陰沉，對於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無論是誰都有措手不及的感覺。

「琳法師。您怎麼看這件事？」古斯塔夫沉聲道。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您才對，」林安掃到古斯塔夫凝肅中帶著平靜的神情。忽然心裏一動，「恕我直言。您得到這個消息後沒有第一時間告知我們，現在卻突然改變了主意，想必心裏已經有一定想法。」

瑞恩的立場很微妙，如果一開始他們與林安合作的原因，是因為佩雷的關係，以雙贏為出發點，但這也是建立在佩雷本身處境被動的基礎上。

現在情勢急轉直下。在梅林被北線戰事牽製，佩雷捉住機會一改被動，成為三國中掌握主動那一個，眼看佩雷已經有意主動興戰。瑞恩還要不要和佩雷硬碰硬，就比較值得考慮了。

不管對奧金涅茨有再大恩情，當瑞恩處於生死存亡時，林安無疑不可能影響多少瑞恩的立場，這令雙方的合作基礎出現了明顯裂痕。

在林安話語的提醒下。安德烈和薩林等人瞬間有些異樣的看向古斯塔夫等人。

阿納托利背心一涼，瞬間想起那位不知隱藏在哪個角落的黑甲刺客，一股涼意在後背縈繞不去。

他抬起手苦笑，「諸位不用擔心，如果殿下有其他意思的話。還會在這種情況下，突然把這麼重大的消息告訴諸位嗎？」

「我並不會懷疑朋友，」但也不會天真地以為，瑞恩的立場處境會毫無變化，「無論如何，都得感謝你們將這個消息告知，這已經足以驗證奧金涅茨的友誼。」

林安豎起右手，向後一揮，略微緊繃氣氛立即緩和，薩林等人異樣的眼神收了回來。

在這種情況下，林安才顯露出隊伍主心骨的地位。

背後的涼意似乎也消失了，阿納托利鬆了口氣，心中暗叫恐怖：「其他人都被消息震撼失神，唯有她瞬間聯想到了瑞恩立場和合作處境的問題，這還是正常的女人嗎？」

被林安又一次刷新了對女性的觀感，但莫名的，阿納托利心中又暗暗覺得，這樣的反應，才吻合了她曾經在前線親身經歷過第一次北線大潰敗的重挫、並以千裡轉戰的偌大盛名和戰功而封爵的傳奇經歷，讓紫薔薇女爵之名名符其實。

「冰原遠隔千裡，不出意料的話，瑞恩應該在第一批得到消息的行列，殿下您選擇在這時候把戰情告訴我們，也是因為要先驗證佩雷的情形，才能做決定吧！那麼從這些主戰派背後的舉動來看，在消息未擴散前，他們已經戰意沸騰，等消息彌散，即使是菲比二世，恐怕也難以抑止他們的請戰呼聲。

如無意外，佩雷開戰的可能性十有——那麼，您有下一步打算了嗎？」

林安將稱呼換回，意味著林安詢問的對象，是奧金涅茨繼承人，而非朋友。

古斯塔夫明白她的含義，沉默一下。

「我從不主動選擇戰爭，戰爭卻會選擇我，」他說了一句高地人的諺語，平靜道，「我將會馬上連夜回國，整兵備戰。」

沒等林安說話，古斯塔夫又繼續道，「但奧金涅茨對恩人的承諾不會違悖，我將阿納托利留下，他可以調動瑞恩在丹東的一切人手和情報。」

「這樣就足夠了，」林安明白了古斯塔夫的意思，「我會先回頭跟上使節團，再按照計劃前往丹東——但願，情勢不會像我們預想那樣……惡化得那麼快。」

（未完待續）

ps：

鑒於大家的要求，我加快一下主劇情進度，話說冰原那邊醞釀這麼久，就算距離問題通訊困難，但在戰事重挫的第一時間往後方發情報的話，半個月到二十多天差不多就是路程上需要費的時間了，畢竟需要考慮梅林封鎖消息損耗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