鴿群起起落落，在深色的天幕下飛過，仰頭觀看的遊人們忽然發覺天色似乎變淺了一些，似乎那個已經沉沒在地平線下的大圓餅忽然改變了主意，重新在地平線上跳了出來。

「怎麼了？」

「天空好亮啊！」

較為敏銳的人們發出一陣驚呼，左右逡巡，尋找那不存在的焰火，或以為那是不夜之城的又一項驚喜活動。

隨後他們發覺他們想錯了，因為來自他們附近某個方向的光源漸漸增大到無法忽視。

那不是夕陽那種柔和的、如夜晚歸家時妻子或母親為自己預留燈光般的黃光，而是無比顯眼聖潔、雖然柔和卻霸道地將所有其餘光線排斥出去的白光。

「赦令，神聖庇護！」

匹練般的白光從街道中心延伸開來，白光源頭像一個連接到海洋深處的地底湧泉，不要錢般往外噴湧出巨量的神聖力量，築起一道長城般磅礴的圍牆。

「果然……」

林安微微眯眼，沒有罅隙去繼續觀察那些磅礴卻說不上控制自如的力量，白衣聖子低喝一聲，迅猛地一蹬腿，向她所在的窗檯射過來！

在從空中度過的這短短空隙中，他背後舒展出如同實質的白色光翼——

由二到四，四到八，在即將踏上窗檯時，十一對光翼出現在他的背後，大小幾乎已經與一幢兩層建築般，鑲嵌在潔白羽翼中間的聖子幾乎看不清面目。

「神啊……」

還不明情形的平民們一陣驚呼，隻恨沒有任何辦法留下如此美麗聖潔的景象。

但人群中還有不少擁有戰鬥經驗的修鍊者和傭兵，駭然高呼，不約而同往街道兩邊盡頭跑去。

「該死的神棍，他們在城中心打起來了！」

「快跑啊！」

「赦令，光之矛！」

白光凝聚成長矛，白衣聖子揚起強健的手臂，身形彷如長弓，塊塊肌肉仿似弓弦。一聲沉喝，水晶般的光矛在空中劃過的速度幾乎無法用肉眼捕捉！

但就在光矛即將射中那個站在原地的女法師時，一柄漆黑長劍忽然從中攔截。

鏗鏘！

劍尖由下而上重重一挑，光矛旋轉著，如同虛無般透過窗檯，直直射入街道上。

「啊啊啊——！」

由於同源力量，白色的神聖庇護對光矛毫無攔阻，林安清晰看到神聖庇護下密集人群中迸出白光，隨後，淒厲的慘叫聲從街道上傳來。人群慘叫著相互擁踏起來。

白衣聖子這次沒有任何動容。

聖光凝結的光之矛介於虛實之間。對於實質物質和善者沒有任何傷害力。唯獨身負罪孽者，會遭受它的殺伐，那些人既然被光之矛所審判，必然身負罪惡。

白光再次在身前凝結出三根光矛。白衣聖子盯著突然現身阻攔在林安面前的黑甲武者。

「死亡騎士？」

他看到從虛無中踏出的獨角巨獸，雖然與傳說中死亡騎士的坐騎夢魘不怎麼相像，但面前黑甲劍士那將一切生命視為蟲豸牲畜、對下方騷動混亂沒有一絲憐憫的冷漠神情，與記載中那些從光明中被誘惑墮落從而獲得強大力量、成為亡靈法師最忠誠堅實守護者的死亡騎士，無比相似！

他沒有發現的是，從頭到尾，林安和蒂蒂的力量都無比內斂，每一絲每一縷都控制自如，沒有一絲浪費在體外。與白衣聖子肆無忌憚放射聖力的做法恰巧相反。

以至於即使近在咫尺，白衣聖子依然無法從蒂蒂和林安身上感受到他們的力量氣息，但費托地處偏遠，吉普賽斯城中出現於他同級彆強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又有林安之前的口型。白衣聖子嫉惡如仇，對他們的身份絲毫不懷疑。

「墮落者！」

雖然不知道這個亡靈法師為什麼會允許他靠近到這麼近的地方，但白衣聖子還沒有忘記自己動手的初衷，亡靈法師才是眼前這對組合的核心。

白衣聖子舉起光矛，燃燒著潔白光焰的長毛將「死亡騎士」的長劍劈開兩步，正要趁隙攻擊「死亡騎士」身後的亡靈法師，卻倏忽發覺林安原本位置上的人已經杳無蹤影！

他轉頭一看，赫然發現相隔一條街道的迴廊下，獨角魔獸和林安從陰影中走出，笑吟吟地往這邊看過來。

「休想逃！」

一揮光矛，修忒斯羽翅一振，想要向對面撲去，但蒂蒂的長劍再次攔截在他攻擊的路線上。

鏗鏘！

交擊的武器碰撞輻射出強大餘波，精美的建築浮刻牆面上早已出現細微皸裂，街面上如果不是有白衣聖子提前施與的神聖庇護，那些距離較近的普通人們早已被餘波波及受創。

面具覆面的蒂蒂毫無情緒波動，繼續揮動黑色長劍，每一招都穩定、迅疾、冷酷，精湛的劍術彷彿已經浸淫了幾百年，令白衣聖子倍感壓力！

又一次交集，白衣聖子長矛碎裂，細密的光刺輻射出去，近處一片慘呼，擁擠踩踏的人們更加瘋狂，到處驚呼一片。

白衣聖子沒有為攻擊受挫焦躁，卻有些皺眉：

雖然他早已清楚這個國度中充滿了唯利是圖的無信者和偽信者，但直至現在九成以上被射中的普通人都會慘叫起來的情況，才讓他認清了現實，原本因擔憂戰鬥餘波波及平民而束手束腳的博愛之心，漸漸堅硬起來。

餘光看到林安和獨角魔獸腳下的陰影再一次蠕動，修忒斯終於下定決心。

「罪惡者，我絕不會允許你逃出去，繼續為惡的！」

十一對光翼揮動，猛然一合，層層疊疊地包裹住白衣聖子！

蒂蒂心知對方要動用大招，進逼的黑色長劍撕開空氣，刺入光芒中，卻像是遇到了凝結的膠水，甚至連拔出都無比困難！

白衣聖子沒有給蒂蒂調整的機會，一拍胸口，從中抓出一團不斷跳動的火焰。

那團跳動的火焰無比強大，吉普賽斯城內即使是感知遲鈍如冬眠蟲豸的普通人，都能清晰感受到來自市中心方向的龐大壓力！

而蒂蒂和白衣聖子所處的五層酒店，更是直接一聲呻吟，牆壁出現無數裂紋，轟然崩塌！

「瘋子！」林安臉色微變。

她低估了教廷抓捕亡靈師的決心，那團恐怖的白焰，明顯不是白衣聖子本身的力量，恐怕是教廷交給他的殺手鐧。

「教廷和那個亡靈師之間有這麼深的仇恨？還是別有隱情？」在擔憂西德尼安危的同時，懷疑也在她心中播下種子。

「來自教廷的聖子啊，你要讓整個吉普賽斯城的平民，為你陪葬嗎？」

震耳欲聾的女聲，從城中心上空擴大到整座城池，「陪葬嗎」「陪葬嗎」的陣陣迴音盪開。

聽到這一聲質問的人們，都驚悚地紛紛朝城中心看去，更有不少人看清了城中上空那道明亮如太陽降臨的白光，意識到那聲質問中的意思，瘋狂地往城外跑去。

從城池上方俯視，湧動的人潮以城中為核心，街道巷陌為脈絡，混亂如同瘟疫般朝四面八方蔓延，嘈雜的聲浪逐漸響起——

城，終於亂起來了！

唯一不為林安言語所動的，是那位被光翼包裹的聖子，他一手托著白色火焰，一手在胸前劃出優美的手勢，高聲念誦道：

「神說，吾將賦予信我者職責，驅除黑暗，賦予光明，凈化這世間一切的罪……」

「滅——！」

坍塌的廢墟中，一聲從靈魂深處響起的厲鳴響起，巨大蒼藍巨鳥虛影倏忽出現在城池上空，眼中泛起無比的暴戾憎恨瘋狂！

異信者！

雖然巨鳥渾身包裹著純粹的負能量，但不同神祗的信徒之間彷彿有某種本能，在巨鳥虛影鋪天蓋地地遮擋住天空的時候，白衣聖子就第一時間覺察了巨鳥所屬，口中的詠頌也不禁頓了一頓！

巨鳥虛影以一種同歸於盡的氣勢撲入十一道羽翼化成的白光中，負能量如同火焰般聖光下化為無數黑煙，虛影確如沒有遇到阻礙般接近核心！

巨大的鳥爪一抓那團炙白的烈焰，羽翅橫掃，高高飛起，白衣聖子橫飛出去，噴出帶著淡金色血液的口中卻沒有停止詠頌：

「……以至高無上、無所不能的神上之神的名義，降下審判的聖炎吧！」

林安忽然感到極度熱意，這種灼熱並非來自天空，而是來自心底，彷彿有身體中藏有一股火焰，想要呼應天空中那團火焰的召喚，燃盡她的身體後融合進那團烈焰中。

正在這時，巨鳥虛影卻做了個出乎意料的舉動，它一口吞下那團烈焰，白色的火焰立即充斥滿它的軀體！

「滅——！」

一聲穿透靈魂的痛苦厲鳴響起，城中數以百萬計的人朝天空中看去，都能看到那隻遮蔽了半個天空的巨鳥，彷彿浴火的鳳凰！

凶魄化成的巨大鳥首緩緩垂下，以往充斥暴戾憎惡的血紅巨眼俯視下方的人們，流露出豐富的感情，由於洞穿至靈魂深處的厲鳴，無論是修鍊者還是普通人，都在這一瞬感受到了巨鳥的情緒：

虔信、摯愛、留戀、桀驁，以及，不願受到束縛的決心……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