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神跡」的規模不小。

不過郡城是個大城市，有高近八丈的城牆，時間又是處於晨曦初升的清早，離城五十裏外，已經基本分辨不出「神跡」的光芒與朝霞的區別。

黑岩築造的城牆背靠著綿延的奇布裡山脈，一片靜寂山林中，隱藏著的巨獸釋放出的無形壓力，令走獸蟲蛇噤聲。

無法被眼睛捕捉到的黑曜石巨龍飛在空中。

它面朝郡城的方向，凝望那上方被神術吸引而來的，如同烏雲一般的無數飛鳥，巨大的龍目中流露出與以往完全不同的感情色彩：

【「大型神術儀式啊……」】

……

整整三十顆次級橡樹種子化為綠芒。

這不是很多，而是很少。

比林安想像的少。

郡城的居民足有不下二十萬，在繆斯大陸上，這已經是一個繁華的大城市。

林安相當於同時向二十萬人施術。

歷史上，只有神聖教廷的三次「聖山佈道」，才及得上這種規模。

正常來說，即便所有人已經被集中到城東廣場，盡量減小林安的施術範圍，但普通的「生命禮讚」，依舊沒有辦法完全覆蓋所有人。

如果「生命禮讚」是直接以人為目標的話。

那麼林安的精神力，至少必須覆蓋以廣場為中心的、五裡半徑的範圍。

而實際上，「生命禮讚」的效果。和三十顆次級橡樹種子的自然之力，其實是灌輸到了花盆中那顆種子裏。

而後，藉由橡樹，將相似但比「生命禮讚」削弱許多的神術效果施加到人們身上。

到了後面，那棵橡樹賴以生長繁茂的能量源頭，已經根本不是林安的「生命禮讚」以及橡樹種子。

林安能夠清晰地感覺到，當橡樹成長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它已經和這片天地中冥冥存在的某種力量呼應，產生了巨大共鳴。

到後來，這股龐大的力量已經取代了林安。成為延續這場「神跡」的根源。

天空中那不請自來的、黑壓壓的「烏雲」。就是證明。

杜鵑、麻雀、灰喜鵲、斑鳩、白鷺、紅腳鰹鳥、白頭鷹、毛腳鵟、大金雕……無數隻種類不同、脾性各異的飛鳥混合在一起，卻融洽無比。

它們猶如被無形的意志指揮一般，飛在與地面接近，但又無法被人觸及的高度。

以一頭分外神異矯健的巨型金雕為首。鳥兒們有秩序地排成長隊。在廣場上空形成一個漏鬥的隊形。發出長短不一、卻意外和諧悅耳的啼鳴。

廣場上，貴族和平民已經沒有了身份之差，只有個體之別。

他們看到空中的鳥雲。更相信是神跡的降臨，隨著陸續有人跪地膜拜，整個城東被橡樹籠罩的人群都跪了下來。

奇跡正在他們眼前發生。

沒有人比他們本身更了解自身感受，除了神跡，沒有任何東西能夠解釋眼前的一幕。

即使的傳奇，也會為眼前一幕震驚。

因為即便是他們，想達到這種效果，也要耗費巨大資源和百倍力量。

這不等同於傳奇法術。

就算是群體範圍的傳奇法術，所針對的也只是一個區域，或特定範圍。

被法術召喚出來的洪水岩漿隕石，可能會波及法術覆蓋區域內的絕大部分人，但並不代表法術區域內每一個人或生命，都一定會被波及。

然而林安這場「人造神跡」中，她很肯定，橡樹籠罩下的每一個人都得以惠及。

因為林安隱約可以感覺到，每當一片橡樹葉子飛進一個人的體內，林安就與對方建立起了某種奇特的聯繫。

這種聯繫有點陌生，但並不是第一次。

兩年前，同樣是因為瘟疫，林安用神術救贖了一個小鎮之後，也同樣有過相似的經歷。

她與一部分接受神術的人們建立起了無形聯繫，就像一根根細線，將某種看不見卻強大的力量彙集到林安的身上。

林安再次看到了那種常人無法看到的星芒。

與小鎮那次相比，這一次的龐大得多，就像一片巨大的星雲，向她匯聚過來，逐漸變得密集，磅礴。

只是和上次不同，林安已不在那麼懵懂。

她不但已經完全確定了，這是人們產生的信仰之力，而且也知道了信仰之力產生的緣由，它的力量體系，以及她為什麼能看到這些信仰之力。

神明與信徒之間的聯繫，依靠信徒對神明產生的信仰來維繫。

其中，信仰相對虔誠的信徒，會產生穩定的信仰通道，源源不斷地想神明輸送信仰之力。

作為回饋，神明會將一部分信仰之力轉化為神力，賦予信徒施展神術的能力，於是這些虔誠的信徒就進一步成為神職者，神明的僕人。

具體說起來，這本質上有些類似一種交易——信徒提供信仰之力，神明回饋以神術。

作為兩者的中間產物，神職者對神明而言是信徒，對普通信徒而言，又是神明在凡世的代表。

神明對虔誠信徒賦予力量，一方面是對他們信仰的嘉獎，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展現神明的力量，以及祂的偉大不凡之處，吸引更多人信仰他。

神職者代表神明行走世間，展現神明賦予的神術力量，以此擴展影響，達到傳播神明的典義的目的，又被成為佈道。

而公認的，最強大，也最立竿見影的佈道方式，就是——神跡。

當然，和林安這一次不同，真正的神跡，是神明以凡世代言者為媒介，親自施展神力，或者用分身降臨，達到震撼世俗的效果——

比如起死回生，比如將聖魂接引到天國之門，又比如像林安這樣，令成千上萬人得以沐浴神恩，獲得賜福。

正常而言，林安目前所扮演的黎明神使，就是一個強大的神職者的角色。

這種人往往又被成為神眷者，或者選民。

神眷者和選民是神明在凡世的真正代言人，神明如果選擇分身降臨，也往往會降臨在這種強大的神眷者身上。

作為神的代言人，黎明神使在凡世眼中等同於神，他們當然能夠匯聚信仰之力。

不過，能匯聚信仰之力，不等於能夠使用。

神眷者在信仰力量的交換體系中，更類似一個大的節點和中轉站。

他們將信徒對神明的信仰力量聚集到身上，再通過自己，將這些信仰之力轉移到神明那裏。

神職者是無法利用信仰之力的，無論他再強大。

因為這不是屬於神眷者的力量。

那些由此產生的信仰之力，是屬於特定神明的力量，即使是比那位神明更強大的神祗，也無法奪取。

因為，信徒在祈禱時所念誦的，是神的名字和祂訂立的教派典義，腦海中膜拜的形象，神明在凡世塑造的形象，信徒所期許的念頭，往往也與神明所擁有的神職有關。

這和前世地球上的信仰有所不同。

這個世界的信仰往往是有目的產生的，信徒祈願得到某種力量或未來，以此為出發點，產生對某位神明的虔誠信仰。

區分信仰的不同，這正是神名和教典存在的意義。

因此，所有教派的教條經典，都有明確的核心力量，以及特色，由此能夠輕易劃分中神名的陣營。

也理所當然的，神職越多、神職涵蓋面越寬泛的神明，也越容易得到潛在信徒的信仰，進而建立起穩定的信仰通路。

信仰之力很強大。

雖然它來源於比沙礫塵埃更多的凡世生命，並且不像魔力和鬥氣那樣看得見摸得著，有實際意義。

但毫無疑問，連生命層次遠在凡人之上的神明都要搶奪，並且為此不惜發動神戰，導致諸神隕落的力量，沒有人能夠否認它的強大。

信仰之力是神力的基石。

但是，信仰之力只有神明才能利用。

沒有明確神職，沒有廣為人知的神名，沒有用於傳教佈道、供信徒念誦的教典經義，也沒有能夠將信仰之力轉化為神力的神格，信仰之力對凡人毫無異義，不值一錢。

林安當然是凡人。

儘管法術和神術都是超凡力量的顯現，但掌握這兩種力量的林安，生命層次仍停留在凡世階段。

如果在自然女神輝煌的那個年代，如林安這樣的黎明神使，也只是一個強大的神職者，只有靠自然女神的青睞，賜予她成為神明的基礎神力，才有可能成為神明。

問題是，自然女神已經隕落了。

在這個時代，只有極少一小撮人還記得自然女神的存在，更別提有自然女神的教義經典流傳下來。

林安當然知道自然女神教義，不過她從沒傳過道，也並不信仰自然女神。

黎明神使是自然女神的神職者，但林安不是。

於是，事情在這個核心問題上產生了分歧。

這些人所信仰的是誰？

這些信仰之力屬於誰？

林安看向了廣場。

她看向了在這片橡樹樹蔭籠罩下的、那些跪伏在地的人們——

她聆聽那些低低的、細碎的祈語。

有人虔誠膜拜的是賜予他們神恩的對象，有人將大公夫人身後出現那個巨大的女神虛像作為祈禱目標，有的將伊麗莎白公主當成了神恩的賜予者，甚至有的認為這是某個神明從天上降下的力量……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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