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可以理解巨龍的心情。

和林安一樣，它的命運軌跡，也可以看出明顯被乾預過的痕跡。

而和林安不同，林安命運中出現所有和自然女神有關的人或物，一次次幫助她化險為夷；

黑曜石巨龍的命運，卻是從一開始便被遺棄，在蛋中等待了漫長時間，才得到誕生的機會，卻又被迫在荒寂無人的地下空間中寂寞的困了兩千多年。

不管自然女神目的是什麼，無緣無故被迫承擔這樣的命運，巨龍要是沒有怨恨，它就該是天生的聖母。

林安該慶幸巨龍沒有遷怒。

從他們的相遇看，黑曜石巨龍的誕生之所以遲了那麼長時間，恐怕就是為了等林安的出現。

【「我也並不純粹是為了報恩。」】

林安摸了摸巨龍的背鱗。

純黑色的龍鱗冰冷堅硬，深邃而美麗，比頂級黑曜石還多了一層質感，充滿生命之美：

【「一個凡人欠下神明的人情債，會有什麼好下場？」】

【「擁有自然神力，自然神性，甚至自然神格——到時候，我到底是林安，還是彌梅爾呢？」】

出於某些原因，她並沒有直接說出來，而是藉由心靈傳音：

【「我可不希望，有一天再也醒不過來，身體被另一個來客鳩佔鵲巢。」】

【「你能想通就好。」】

巨龍動了，姿勢從匍匐到站立。一對龍翼在身後展開，輕輕拍打，保持平衡。

它晶黃的龍瞳盯著林安，慢吞吞地說：

【「我之前就在想，如果你無法抗拒封神的誘惑，就算遭受契約反噬，我也要想辦法將自己放逐到另一個位面，離你越遠越好。」】

感情它一直在試探自己。

林安心道。

【「至於確定神名的問題，你自己斟酌吧——『唯一神名』規則你應該清楚。在此之前，我隻告訴你一件事。」】

龍語低沉。意味深長地說：

【「你不奇怪。我在蛋中沉睡這麼多年，還能誕生嗎？」】

【「這是因為，我的父親，也是一個神明。」】

龍翼掀起了颶風。飛沙走石之後。山巔上失去了巨龍的蹤影。

林安站在原地。

她不能自控地由巨龍聯想到蒂蒂。

在自然女神創建的自然神系中。曾有一位相當著名的、以蒂亞戈魔棘為本體的從神。

她心中一片冰冷。

……

神殿的建造並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即便斯圖亞特公國從上到下大開綠燈，貴族捐款捐物，平民踴躍出力。但從定址、規劃到建設完畢，哪怕一再縮短，沒有一年半載也完不成。

尤其現在要建造的還是大神殿，細到一磚一瓦，內部的一個花紋，臨時的教派成員都期望盡善盡美，能符合和展現出教派的核心教義，成為以後各地神殿的模範標準。

已經被眾人推上暫代教宗之職的狄更斯並不覺得辛勞。

在他想法中，大神殿的建立是千年大計，花費上十年八年都已經堪稱簡慢，許多神殿一邊建造一邊尋求捐助，精益求精，十年二十年都未必建成。

這同樣是一種修行，能令他信仰更進一步貼近神聖。

狄更斯期待能造出一件最完美的傑作，以取悅自己信仰的神明。

如能獲得神明讚許，在他死後，必能被神明接入他的天國之中，與他的神明一起永生不朽。

這天，狄更斯將從上百種方案中再三遴選後，覺得還算滿意的三種神殿建築設計方案，在每天的禱告中，提交給他的神明。

神明既沒有讚許，也沒有否定，而是說了一句話：

——【種下它】。

狄更斯睜眼，他面前的地面上出現一個四葉紋銀盤，銀盤中是一枚奇異的種子。

之所以說奇異，是因為種子的外形長得像一座微型的宮殿。

狄更斯瞬間明白了什麼，身體震顫，心中再度默禱，虔誠無比。

再三沐浴，穿山熏染香料的教士袍服，狄更斯小心翼翼地捧起了這個銀盤。

在自願入教服務的信徒服侍教宗沐浴焚香的時候，派出去的其他信徒就已經通知了聖子和大公夫人。

而後，一直盯著大公府和狄更斯教宗的貴族們也聞風而動。

聖地本就一直有信徒前往朝聖和治病，聚集了近萬人，大公夫人抱著聖子，領著一群貴族出現，又導致了更多平民聚集。

等狄更斯來到現場的時候，城東廣場附近已經堵塞起來，半個郡城的人匯聚在這裏，儼然是神跡日那一天的重現。

和那天不同的是，現場雖然安靜，但並不沉悶。

狄更斯為首的九名信徒的到來，讓黑壓壓的人群自動劈開一條道路，猶如摩西分海，直通一片空地。

這片空地和城東廣場相近，佔地近十畝，正是大公夫人以大公之名饋贈橡樹之神教派的土地。

狄更斯謙遜地低著頭，在無數人注視下，捧著銀盤一直走到空地中間，大公夫人和聖子面前。

他環視包圍著的眾人，目光平穩中隱帶灼熱。

「我的兄弟姐妹們，吾神今日對我降下神諭——」

現場落針可聞。

狄更斯將四葉紋銀盤舉起，高過額頭一寸，時刻隨侍在他身邊的兩個貴族信徒，奮筆疾書地記下他所說的每一個字——

前排的人們，包括貴族在內，齊齊矮了一截，然後這種景象如退潮的海面一樣向後擴散開來。

包括伊麗莎白公主，也抱著聖子。長跪在絲絨跪墊上，面朝狄更斯的方向，聆聽聖訓。

狄更斯吸氣，沉氣吐聲：

「……祂說，『種下它』。」

由於祭祀禮儀規章還沒有完善，並沒有進行繁瑣的朝拜，再莊重繁瑣的禮儀，也比不上那個銀盤和種子在信徒們心中的神聖。

狄更斯請出聖物——神跡日時，聖子用過的那把小鏟，在空地中間輕輕地挖開一個淺淺的泥坑。珍而重之地將奇異的種子放進泥坑中。

一開始並沒有動靜。

但狄更斯一點都沒有流露出驚慌。

他很平靜地培上土。取來瓦甕，將甕中的清水澆在泥地上面。

他的平靜感染了周圍的人們，人們沉浸在一種寧和平靜的心境之中，虔誠祈禱。注目有一個神跡的出現。

過了大約是十個呼吸。地面慢慢鼓起一個小包。

一股來自大地深處的力量傳到了地表。深沉，厚重，生機勃發。將大地的生命脈動傳達給人們。

一個小小的宮殿出現在了人們面前。

綠芒迸發，宮殿在光芒中迅速長大，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擴張——

綠色的拱頂，青褐交雜的廊柱，掏空的樹榦中分割出一個個平坦敞闊的大殿，氣根和藤蔓交織出牆壁窗欞上的曼妙花紋，橡樹葉裝飾殿頂、立柱和欄桿，白色樹皮鋪就的長廊看似表面斑駁，實則光滑平直，四通八達，樹根規律地起伏，構成連接各個殿堂的長長階梯。

即便是狄更斯，也始料不及眼前的景象。

他和圍繞在附近的人們根本來不及避開宮殿的擴張，但地上掀起地浪，承載著他們緩緩向外，直到地面恢復靜止，人們紛紛發出驚呼。

一座佔地約三畝的大神殿巍峨地矗立在他們面前。

一刻鐘之前，這裏還什麼都沒有。

除了內部還沒有擺設佈置之外，整個宮殿美輪美奐，彷彿人們想像中的天國才有的神之建築。

它以綠色、褐色和白色為主色調，卻又充滿生命力，人人都親眼見到，這是一棵活著的樹，卻也是一座神殿。

它與繆斯大陸上所有的神殿都不同。

這是神親自降下的神跡。

震撼！

所有人戰慄不已，為能夠見證這夢境般的一幕而感到心神激蕩。

立竿見影的，通向林安的信仰通道中，有一百多根迅速擴張，變粗，達到了小臂粗細。

虔信徒出現了！

這只是最開始的高-潮，隨著時間推移，虔信徒還會陸續增加。

林安已經不再感到激動。

那顆種子自然是從解封的印記空間中找到的，是半神老鄉在異位面冒險中得到的戰利品。

經過監守者的培養，種子發生了一定變異，卡桑將他命名為「卡羅洛夫的宮殿樹」，紀念半神老鄉在那段異位面冒險經歷中所失去的一位好友。

按照林安以前的想法，宮殿樹這樣在繆斯大陸上聞所未聞的特殊存在第一次出現，她一定會配上諸如百花綻放、聖跡綸音、金光降世之類的烘托，以將這場「神跡」的規格推得更高，達到效果最大化。

但林安現在完全不想搞這種把戲了。

這些信仰之力就像一個難以甩脫的包袱，林安恨不得能立即和它斷得一清二楚。

她悄悄給狄更斯種下暗示。

狄更斯終於明白了侍奉神明的迫切心情，短短五天之內，原本半年都不可能完成的程序快速推進。

整個教派框架、教典、禮規、聖物和侍奉神明的神職者等等都大致齊備，狄更斯迫不及待地宣佈，教派建立！

在信徒們的祈禱中，一股神聖的力量降臨到大神殿主殿的神像上。

似乎有某種冥冥中的力量，那座由橡木雕塑、僅僅有軀幹輪廓的神像身軀變得曼妙浮凸，明顯有了女性特徵。

如果有熟悉林安的人在，或許會發現，神像在金色光芒籠罩下的五官，有逐漸向林安靠攏的趨勢。

只聽一個淡淡的、柔和而威嚴的聲音，在所有信徒心中響起：

【……吾名彌梅爾，吾為橡樹之神。】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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