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黃沙之中，一道傳送門出現在半空中。

林安從中走出，激發飛行術，俯視下方無人的沙丘。

儘管是冬季，混亂之地的白晝氣溫沒有太大變化，蒸騰的空氣令視線扭曲，黃沙組成沙丘彷彿海浪般湧動起來，上升的熱氣半空中的冷氣形成對流，陣陣熱浪席捲而來。

林安並沒有立即動身尋找，片刻，一縷微涼的風風從熱浪中穿行而至，天青之槍的聲音在林安耳邊響起：

「十點鐘方向，三十裡。」

一刻鐘後，林安找到了天青之槍。

「見過冕下。」林安行禮。

「你來了，小丫頭。」

天青之槍擺擺手，還是和以往一樣沒有架子，直通通地說道：

「行了行了，你的事，深藍那傢夥已經告訴我們了。不過你來得不巧，那個女魔族剛好有了動靜，深藍正盯著她。」

和天青之槍一起盯著女魔族的當然是真實鏡像，不過天青之槍也把他當成本人一樣對待。

「那真是不巧。」林安聞言神色一凝，「那個女魔族之前一直在蟄伏嗎？」

距離冰原那次血祭已經有一個多月，作為曾經的傳奇，那個女魔族如果想，她的第二次獻祭早該完成了。

「嗯，那個女魔族沒有親自動手，找了一股沙盜，隱藏在他們背後，暗中收集靈魂。」天青之槍點頭，「我們推測。她看中了混亂之地，打算在這裡長期經營，為『那位』的神念提供祭品。」

「明白了，混亂之地無序混亂，也沒有什麼資源，一直處於強者的視線邊緣，的確是個理想的牧場。」

林安明白了歌莉婭.魯魯斯的想法：

「不過，這麼謹慎可不像是那個女魔族的風格，難道她覺察了什麼？」

「看樣子不像。」

天青之槍也不是沒有懷疑，道：

「我們人族社會結構遠比魔族穩定有序。在冰原魔族的王庭被獻祭之後。那個女魔族恐怕也沒想到，在繆斯大陸上找到合適的祭品又不引起注意，並不那麼容易。」

「哦，我明白了。」

林安意識到自己的盲點。

她下意識把歌莉婭.魯魯斯和自己同頻了。卻忘了這是對方兩千多年後第一次踏入繆斯大陸。對人族現狀幾乎沒有了解。謹慎蟄伏才是正常反應。

「才一個小男孩而已，就把你……嗯！」

天青之槍見多了林安在他們面前的行事周全，難得見他破功。正想好好調笑一番，忽然神色一凝，像聽到了什麼，道：

「那個女魔族開始獻祭了。」

***

紅河高原，西嶺鎮。

「……我偉大的父神……」

「……卑微者之死……取悅……靈魂獻祭於您……」

「……祈求您……賜予您的僕人……恩澤……」

男孩一頭熱汗地睜眼。

夢境中那些喃喃的絮語又如同以往一樣遠去，記憶片段迅速消失，讓他像一個徒勞無功的漁夫，無論怎麼撒網，都無法捕回一星半點有用訊息。

這不是他第一次做這種夢了。

腦海中總有個聲音在告訴他，夢中的內容對他很重要，但本能的，他又排斥這種無端出現在腦海中的夢境——出於孩子的觀察本能和模仿天性，他早已發現，大人們，尤其是他最信任的媽媽和洛菲士叔叔，似乎從來不做這種夢。

他是個特例。

男孩有些驚喜於自己的獨一無二，又有種脫離群體而產生的本能恐懼。

「又做噩夢了？我可憐的小尼克！」

「不要怕，媽媽在這！」

克萊爾夫人伸手探向男孩的額頭，溫柔地擦拭他額頭的汗水，憐愛地想要和以前一樣抱住他，安撫他入睡。

但男孩掙紮起來。

他已經將自己視為小男子漢，波折的經歷和心中的秘密令他短短時間內成長得很快，早已將自己視為男子漢，仍被媽媽當成需要抱著入睡的小男孩，尼克的小臉在周圍人善意的笑容中羞成一塊紅布。

他抱怨地低叫：「媽媽，我已經長大了！」

「就算你長到像媽媽這麼大，在媽媽心目中，你始終是媽媽的寶貝小男孩。」

克萊爾在男孩耳邊說了句悄悄話，男孩的表情果然從羞赧迅速轉為氣憤，用力哼了一聲，別過小腦袋，之前還因為夢境而略顯獃滯空洞的眼睛迅速靈動起來，將噩夢完全丟到了腦後。

「哎，這孩子……」

克萊爾夫人無奈。

旁邊一個婦女笑著說：「這個年紀的孩子就是這樣調皮，我們家的克魯姆……」

狹小逼仄的簡陋馬車裡，十多個媽媽帶著比她們數量更多的孩子擠在車廂中，媽媽和旁邊婦人的低聲交談幾乎就在耳邊，尼克沒人理會，氣著氣著，在馬車顛婆的搖晃中，又慢慢陷入了黑甜鄉。

兩次入睡時隔不久，夢境中的絮語果然又再次來襲。

男孩感受到了之前在夢境中的陣陣熱流，從頭頂灌入體內，那個似乎是女人的聲音又在耳邊低低地祈求，「……懇求……吾父……賜予……恩澤……」

這一次，男孩沒有再煩躁不安，也不像上一次在覺醒時做的夢一樣，被那個一直蠱惑他的意志主導，這一次，男孩生氣於不速之客再次干擾自己的美夢，不耐煩地叫道：

「……滾！快滾！煩死了，別再來吵我了！」

他憤怒地大吼一番，效果出乎意料，那個聲音瞬間退去，終於將清凈還給了他。

男孩很高興，醒來後。他對自己的媽媽說：「媽媽，我把夢裡的那個傢夥打敗了，她沒有再來煩我了！」

「是嗎？我的尼克真厲害！」

克萊爾夫人高興地獎勵男孩一個濕漉漉的親吻，沒有半點懷疑，隻以為之前那段時間的逃難給孩子留下陰影，由於境遇的變化終於被撫平了。

「第一批和白鷹騎士團轉移是對的。」

克萊爾夫人想：

「雖然要和洛菲士分開，但他只是留在後面，很快就會和殿後的白鷹騎士們趕上來，我們很快就能再次團聚。尼克卻不能再在那樣的環境中待了，他還太小。後方安全的環境才能有利於抹去他之前產生的陰影和恐懼。」

「……感謝吾主！」

「……感謝吾主賜予食物！」

「……願吾主的光輝永遠照耀在您虔誠的羔羊身上！」

又到正午了。護衛這批轉移者的白鷹騎士分發了食物，雖然是粗糙的黑麵包和清水，但在當下的環境中，能夠填飽肚子同時還處在安全的保護圈中。不受魔族的襲擊。已經是非常幸運的事。

一些婦女已經抱著孩子。進行餐前的祈禱，克萊爾夫人也不例外，和尼克一起虔誠地祈禱。感激光明神的賜福，然後才開始進食。

此時滿心感激、沉浸在將要離開紅河高原回到安全後方喜悅中的母子並不知道，這是他們最後一次共同進餐。

……

「——不！！！！！！！！」

男孩撕心裂肺地嘶喊，從馬背上拚命探出身體，整個身體懸空掉下賓士的馬匹：

「媽媽！媽媽！媽媽！！！」

指尖與克萊爾夫人伸出的手擦身而過，越拉越遠，克萊爾夫人披頭散髮，如同一頭髮瘋的母獅，竭盡全力追趕帶著她孩子疾馳而去的馬匹：

「——尼克！我的尼克！！！」

「為什麼！為什麼！」

她大腦一片空白，不知道護送車隊的白鷹騎士為什麼突然將所有孩子抱上馬背，卻將一同轉移的婦女們丟下，她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將她的孩子奪回來！

像是被激發了所有潛力，一貫養尊處優的貴婦，竟爆發出不可思議地速度，一度追到了所有追趕馬車的婦女的最前列，不肯放棄地奔跑！

忽然，她被地上的樹根絆倒了，狠狠摔倒在地，幾個婦女踩著她的手腳追趕上去。

但克萊爾夫人疼得慘叫，卻不肯放棄，掙扎著還要站起來，卻聽到幾聲粗野嗜血的野蠻咆哮從後方傳來，渾身一震。

臉色劇變，她回頭望去，幾個高大魔族的身影從樹林中走出來，發出興奮地叫嚷，向這些被捨棄的女人衝過來。

這幾個魔族只是先頭兵，很快，他們後面又衝出了成百上千的魔族。

更遠處，數以萬計的魔族如同一片潮水，黑壓壓地從後方蔓延而至。

短短而三十個呼吸，這片死亡潮水最前方的浪峰已經追到百丈之內。

這毀滅般的場景，令克萊爾夫人似乎明白了什麼。

「……尼克，我的尼克……對不起……媽媽、媽媽不能陪著你了！……」

「……我，至高的父神啊，願您的光輝，永遠，照耀在您的羔羊身上！」

喃喃念完最後的祈禱，克萊爾夫人抓起一塊長著銳角的石頭，搖晃著站起來，怒吼一聲，向湧來的潮水發起了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衝鋒！

那一百多個追在馬車後的婦女也停了下來。

她們陸續轉過身，再也沒有回頭的，毅然沖向了追趕馬車的魔族，妄圖以弱小之軀，為自己的孩子換取一線生機。

血色的花朵，瞬間開在山野之間。

一個魔族的爪子插進了克萊爾夫人的胸膛，一拔，一顆鮮紅跳動的心臟被高高舉起！

魔族興奮大吼，串串血滴落下，他仰頭張開大嘴，痛飲留下的熱血！

發起死亡衝鋒的克萊爾夫人沒有傷到魔族一毫，如同一張輕飄飄的紙，在空中猛地一頓，緩緩倒地。

「啊啊啊啊啊！！！！！！」

死死地被按在疾馳的馬背上，眼前的一幕如同慢鏡頭，尼克目眥盡裂，蚯蚓般的青筋在他眼角額頭的皮膚下浮現，紅色的鬥氣從他每個毛孔中噴出。

「不要看！」

抓著他的白鷹騎士低喝，尼克後頸一疼，四肢軟軟耷下。

他陷入一個被鮮血與火焰包圍的夢境中。

那個熟悉的、經常出現在他腦海中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這一次，尼克沒有絲毫抗拒。

他張開雙臂，主動投入那片鮮血與火焰之中……

……

「嗯？」

在尼克鬥氣點燃的剎那，魔族大軍後方，阿丹大祭司抬起頭，似乎感應到了什麼。

***

時間回到兩個魔法時之前。

混亂之地。

風元素捲起黃沙，構塑出一個祭壇和站在祭壇前的歌莉婭.魯魯斯的身影，除了黃沙顏色不同，沙人的一舉一動與真人完全同步，如同真人模型，連表情神態都纖毫畢現，生動鮮明。

當然法則領悟到某種程度，魔法和鬥氣之間的壁壘已經消失，這是傳奇以上才能達到的境界。

剛才天青之槍塑造沙人的時候，林安覺得似乎有所觸動，凝思一瞬，將注意力集中到沙人傀儡身上。

沙人化成的歌莉婭.魯魯斯正跪在祭壇前面，對祭壇上的神像進行祈禱，承裝靈魂的水晶球就放在神像前方。

良久，「她」誠惶誠恐地五體投地，結束了獻祭，站起來後，臉上露出失望與惶恐交雜的神色，嘴唇喃喃地說了什麼。

「她在說，『父神果然對這一批靈魂的質量不夠滿意』。」天青之槍沉厚雄渾的聲音響起，「看起來，『那位』好像拒絕了她祈求的願望。」

林安同樣流露出失望，「難道『那位』已經覺察到什麼了？」

「……現在還不能確定。」

天青之槍皺著眉，盯了那個沙人半晌，風元素抽離，黃沙構成的場景轟然倒塌。

他抬頭，嘴唇微蠕，彷彿對某個存在隔空說了什麼。

而後，他神色凝重地對林安道：「深藍說，繼續監視到她下一次獻祭，如果『那位』再不回應，就放棄這個餌。」

林安微愣，而後會意。

「也對，時間越推延下去，進入繆斯大陸的魔族越多，這個女魔族的價值就越低，雖然她是從傳奇降階的強者，凌駕在其他魔族之上，但如果能用她吸引兩位冕下的注意力，『那位』說不定會願意犧牲這個餌。」

深藍法神的「釣魚計劃」固然是將計就計，但計謀從來沒有絕對成功的，尤其對手是神明那等層次的存在時。

「原來深藍是這個意思……和你說話就是省事，年輕人腦子轉得快。」

搞半天，天青之槍根本沒有領悟深藍法神更深層的含義，恍然大悟地說完，見林安無語地看著他，哈哈一笑：

「那什麼，深藍這傢夥說話從來兩三個字地崩，誰知道他想得這麼複雜——你們這些法師就是麻煩！」

天青之槍又念起了他的口頭禪。

（未完待續）

ps：尼克大魔王……話說之前起名字的時候沒多想，現在怎麼覺得這叫法這麼喜感呢？

謝謝雪舞風流童鞋的粉紅票！o(n_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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