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迪亞眼睛也有些濕潤，側臉過去按了按眼角。

「族人們過於激動，讓您見笑了。」

「不，這沒什麼可笑的，落葉歸根，我能理解。」

同樣是背井離鄉的人，林安此時也有些感同身受。

即便她對那個世界已經沒有太多的想念，但如果有朝一日能回到那裡，林安料想自己也會喜極而泣。

故鄉，這個名詞在任何一個智慧生命心目中，永遠都有著不同一般的意義。

但林安諒解，科迪亞卻不能這麼讓時間耗費下去。

很快，七位部族族長耳邊響起科迪亞的傳音，「鎮定情緒，你們還想讓安.琳陛下等多久！」

七位部族族長回神，忙令部族高層控制族人情緒，自己則整理儀容，匆匆來到林安面前，還沒走進，便已經斂袍跪下，大禮參拜。

林安連忙疾步走過去，伸出手想扶起為首的一位部族族長，站在她身旁的科迪亞卻道：

「這是應當的。」

「返回繆斯大陸，這是我們先祖兩千年來的夙願，你將我們八大部族八十萬人闔族帶回繆斯大陸，從此就是我們八大部族的恩人，理應受我們跪拜。」

他說話並沒有將聲音放大，但稍遠處的族人們已經見到了族長們的舉動。

從最靠近那部分族人開始，所有人族遺民如同割下的麥稈，紛紛矮下一截。即使是不懂事的孩子，也被父母抱在懷中，向林安道方向磕頭。

八十萬人膜拜，場面何等壯觀！

哪怕是斯圖亞特郡都神跡的那一夜，聚集到廣場上的人數也沒有現在這麼多！

儘管這些人族遺民是感恩，而非信仰，林安身體周圍仍浮現了點點信仰之力，如同縹緲星河向她匯聚過來。

這一刻，林安甚至聽到了耳邊千百個呢喃祈禱之聲：

「……感謝您……」

「……祈願她幸福平安……」

「……願用一切回報……」

……

等林安回神，人族遺民已在科迪亞帶領下完成了大禮參拜。林安心中一嘆。上前將科迪亞虛扶起來，又對其他幾位部族族長道：

「諸位族長快起來吧，只不過是舉手之勞，僥倖沒有辜負諸位的期望！」

「對您來說或許是舉手之勞。對我們和我們的部族來說。卻是無上的恩情！」一位頭髮花白的部族族長略帶哽咽道。

科迪亞接過話。「沒錯，從今以後，您便是我們八大部族共尊的恩人！您意志所至。就是我們長劍所指！哪怕您叫我們去死，我們都不會皺一皺眉頭！」

他的聲音漸漸擴大，逐漸像空中響起的風雷，令所有遺民都挺聽得清清楚楚。

彷彿是一個訊號，遺民戰士們紛紛將手中武器插在地上，單膝跪下，左手握拳，按在右胸，數以萬計的雄壯勇武戰士面林安，鏗鏘有力地轟然呼喊：

「您意志所至，即是我們長劍所指！」

這聲音起先有些雜亂，後來逐漸彙集在一起，連未成年的預備役少年們都面色漲紅，仰頭嘶吼起來：

「您意志所至，即是我們長劍所指！」

「您意志所至，即是我們長劍所指！！」

「您意志所至，即是我們長劍所指！！！」

……

明亮的天光下，這群遺民戰士外表並不精銳。

他們身上的穿著武器甚至都沒有統一製式，從專業的角度看，他們完全不合格。

但只看他們剽悍的體型，出生入死廝殺中養成的煞氣，以及眼中眾志成城的信念，卻足以彌補外物的不足，任何第一眼見到他們的人，都不會懷疑這些人是真正精悍驍勇的戰士。

被這樣一群精銳戰士誓言擁護，林安終於明白了那些被稱為戰爭狂人的君主的心態。

如果曾經擁有過這樣飽飲鮮血的虎狼之師，如果曾經帶領這樣如出鞘利劍般的軍隊在戰場上縱橫馳騁，所向披靡，又有哪個君主還能重新回到高床軟榻之中享受安逸奢靡，讓寶劍入鞘，駿馬歸山？

眾戰士已經吶喊了十幾聲，聲浪一次比一次響亮，近乎震動雲霄，令人渾身熱血上湧，近乎沸騰！

林安在科迪亞等族長的簇擁之中，高高舉起了右手！

吶喊聲迅速減弱，短短不到五個呼吸就安靜下來。

林安隻說了一句。

「從今天起，你們就是我的手足——東費羅公國的大門，永遠向你們敞開！」

一片靜默後，歡呼轟然響起。

林安在這片歡呼中，與眾位族長進入大帳。

大帳非常寬大，竟有二三十丈長寬，高也有四五丈，堪比小型宮殿。

帳中布置卻並不奢華，以黑色獸皮鋪地，四面帳幕上掛著刀劍槍戟等武器，以及一個的魔獸獸頭。

那些獸頭各不相同，全都被硝製過，硝製者手藝極好，將魔獸死亡前一剎那的憤怒猙獰栩栩如生地留在上面。

尤其是主座後面的那個帶有奇美拉血統的魔獸獸頭，形如巨龍，怒目圓睜，稍微膽小些的人一進帳看到這麼一個碩大魔獸對自己怒目而視，都要嚇得兩股戰戰，當場出醜。

但林安連雙頭奇美拉都殺過了，自然不會被嚇到，怎一眼看到這頭明顯帶有奇美拉血統的變異獸頭，愣了一下後還認真地打量了幾眼，贊道：

「能將魔獸死前神態留存得彷彿是生前，硝製這個獸頭的人的手藝堪稱大師級。」

科迪亞道：「如果您說的是旁邊那幾個獸頭，我便將那人連同他們一家都送給您了，可是這個卻不行。」

「哦。為什麼？」

林安其實已經猜到原因，但還是繼續問出來。

旁邊一位族長笑道：「因為硝製這個變異奇美拉獸的不少別人，正是科迪亞族長本人。」

另一位族長也接道：「這頭五級變異奇美拉獸正是科迪亞族長晉陞大-法師同一年所獵，這件事在我們八大部族中無人不知！」

「原來如此！」林安一臉恍然，星眸微閃，凝注在科迪亞身上。

異性讚賞的目光從來是男人的最好獎賞。

遺民壽命短暫，習慣及時行樂，互相相中後直接往林子裡一拉都是常事，科迪亞平日不知遇過多少女子的投懷送抱，但林安不同於以往那些女人。

她是整個人族遺民的恩人。他和她之間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秘密。這讓科迪亞感到他們之間的關係比表面上近一些。

尤其林安又是一個無法不令人心動的絕代佳人，饒是科迪亞已經聽過多次類似的讚賞，但從沒有一次令他像這次一樣感到心中砰然，僅僅是她的一句話。就讓他暗自激動起來。

異性之間的火花最為奇妙。眾位族長作為過來人。以己度人，自不覺得科迪亞的反應有什麼不對，幾人暗中交換了幾個眼神。

一位族長忽然朗笑道：「要我說。這件事是科迪亞族長不對！」

他一句話把眾人目光吸引過來，另一位族長便問：「哦，這是怎麼說？」

那位族長賣了關子，見林安也看向他，才說道：

「難得陛下讚賞，科迪亞族長既然不能把自己送上，那就理應將這個傑作送給陛下了——勇士的戰利品送給美人，這不是理所應當的嗎！」

「說得對！」

「果然相稱！」

幾位族長紛紛道，提議那位族長還對科迪亞道：「科迪亞族長不會捨不得吧！」

「當然不會，只是這份禮物太粗糙，只怕會唐突陛下。」

科迪亞咳了一聲。

在遺民的風俗中，男人向異性贈與自己親手獵殺硝製的戰利品，便代表著示愛，對方如果接受，連儀式都不需要，兩人便可以搬到一間屋子裡去住了。

林安並不懂得這種風俗，幾位族長這麼推波助瀾，目的昭然若揭。

八十萬遺民初來乍到，如果科迪亞能和林安有一層特殊關係，他們自然樂見其成。

科迪亞倒不是不想一親芳澤，但這麼做沒有多大實際意義，他趁著輕咳，向林安傳音：

「陛下盡可收下，這只是一份小小禮物，沒有其他意義。」

他卻不知道林安察言觀色的能力有多高，加上自身見多識廣，在幾位族長一推一捧的時候，就已經大概猜出了對方用意，聽到科迪亞傳音，心中微微點頭。

科迪亞見她簡單推讓了一句，便欣然收下了這個獸頭，心中微喜。

還好作為大-法師，情緒管理已經成為本能，科迪亞沒有讓情緒浮諸表面，謙虛了一句，抬手引領林安到主座上，請她上座。

林安當然不會就這麼坐下，推讓了好幾次，終於難卻盛情，勉強在主座坐下，而本來坐在主位上的科迪亞則退到她右邊首席。

終於到了正題。

此前因為時間過於倉促，返回繆斯大陸後如何安排遺民的細節根本沒有提及，說起來，即便有科迪亞在內部推動，但遺民們敢於將希望全部寄託到林安身上，也是冒了很大風險。

現在這場孤注一擲的冒險終於獲得了巨大收穫，只差最後一步，自然從此時開始，林安與遺民之間的關係已經與之前不同。

真正算起來，哪怕是隱世傳承，也未必有人族遺民更能令林安信任。

這不僅是因為林安引渡遺民回歸的恩情，更是因為這八十萬人族遺民在繆斯大陸上是真正舉目無親，除了仰仗林安，別無選擇。

這就是現實。

再大的恩情，終究比不過生存，只有將遺民的生死存亡與林安綁在一起，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們才能算是林安的真正嫡系。

林安心中早已明白人族遺民的定位，而科迪亞這幾個遺民首領也不是屍位素餐，顯然也很清楚自身定位，幾組族長為此而產生的一些小想法，林安也看在眼裡，卻不覺得有什麼。

用聯姻加強關係這種做法，在社會階級開始分化的時候就已經出現，遺民族長們希望能藉此與林安鞏固關係，豈不是理所當然。

總而言之，在順利抵達繆斯大陸之後，遺民們所最關心了，就是自身的前途未來，林安之前對遺民們所說的那句話，也正是為了安撫人心。

既然這八十萬遺民已經被捆綁到了戰車上，林安也無意為難他們，直截了當地說明繆斯大陸當前情況。

就目前而言，有落基山脈阻隔，尚未被戰火波及的梅林當然是選項之一。

這個國家地廣人稀，以軍事立國，梅林皇族祖上與遺民先祖也沒有直接的歷史遺怨，又有林安的關係，眼看魔災燎原之時突然有八十萬婦孺拿起武器都能成為戰士的遺民加入，撒克遜只怕會欣喜過望，倒履相迎。

其二就是魔法公國。

這個公國三年前剛剛遭受瘟疫，人口銳減，正是急需新血補充的時候，他們建國才不到一千年，與遺民更沒有任何歷史問題，又是以富庶有錢聞名，不要說八十萬人，就算再翻一倍，魔法公國也能輕易安置下來。

最後一個選擇，則是林安的東費羅公國。

沒錢沒糧沒人，這就是東費羅公國的現狀。

倒不是東費羅窮到這地步了，實際上為了作為標榜，撒克遜給林安的領地堪稱富饒，但這只是名義上屬於林安的，東費羅的人錢物卻都還在皇室的掌管下，東費羅再富饒，林安也調動不出什麼錢糧。

這個選擇唯一的好處，就是東費羅公國名義上的大公是林安。

遺民們如果加入東費羅公國，直接聽命於林安，自然不會被隨便被當成炮灰送到前線去。

「這還用選嗎？當然是您在哪，我們就在哪！」林安剛剛說完，一位族長便一揮手，斬釘截鐵地說。

其他族長雖然不像他這麼快，面上也有理所當然之色。

「諸位不用再考慮了？」

「還用得著考慮嗎？再好的安排待遇，也不比命重要！」仍是那位族長應聲。

科迪亞也道：「說實話，我們的族人自由慣了，個個桀驁不馴，不會肯平白給沒有關係的傢夥賣命！」

林安神色越發和緩。

「諸位信賴，我受之有愧。」

她頓了頓。

「實話說，我這個所謂的女大公才做了不到一年，連領地都沒回過，更不要說了解人事和調動資源，諸位如果要加入，除了可以給你們劃出一片土地之外，不要說錢糧，我甚至連一個協助的人手都不見得能安排給你們！」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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