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因為據說目前中部戰場的傷亡人數比例，已經達到1:10，」

雷納畢恭畢敬地回答，唯恐不夠詳細地補充，「這都是小人從幾個經常打交道的後勤軍官那裡聽來的。」

林安點點頭，她當然清楚是什麼造成了這樣的傷亡比例，同時也解釋了中和劑緊缺的原因：

雅各布被潑汙水的事情也並非沒有正面影響，至少這件事讓人族軍隊提早發現並推廣了那種特殊中和劑的使用，否則傷亡比例的分母就不會是十，而是某個更小一些的個位數——

從這點來說，她和薩林的背後設計，似乎無意中也做了好事。

只不過，這件功勞也只能彼此心知肚明而已，林安是不可能出面承認的：

雅各布被召回冬宮後一直沒被放出來，從薩林那裡得來的信息看，雅各布的處境也不算好，想必心裡早就把背後的始作俑者恨到了骨髓裡。

雖然林安不知道背後算計雅各布的人是誰，但她好薩林一個推波助瀾的「幫凶」之名，是跑不掉的。

林安收回思緒，回到眼前的事情來。

「你們不是中軍的軍隊編制吧，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冰原戰場前線一直是有戰爭商人出沒的，林安一眼就能看出雷納這支隊伍的成分，但從雷納的隻言片語中，她聽出雷南的隊伍運送的物資居然是軍資，這不免讓她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中軍的力量，已經捉襟見肘到這種地步了嗎？

連中和劑這麼重要的後勤物資，都依靠戰爭商人來運送！

「尊敬的閣下，是這樣的——」

雷納連忙解釋，同時心想軍隊的徵調令在這半年裡早就無人不知，難道這兩位法師閣下在這半年中一直沒有和人接觸。也沒有和後方營地聯絡——

他不敢多想，全心應付林安的詢問：

「在中軍統帥部開始組織反擊之後，我們這些戰爭商人就被強行徵調了。不過，我們隻負責後方戰場的軍資運送，這裡離中軍後營不超過百裡，幾乎沒有遇到過亡靈大軍的襲擊，否則也不會……」

「嗯。」林安聽完後陷入沉思。

雷納這時才後知後覺地想到，假如事情如他猜測，那麼這兩位閣下在冰原的獨行至少持續了半年，再加上之前他對兩人身份與那個名聲遐邇的組合的聯繫。一切結合起來，不由令他感到高山仰止般的崇敬。

「難怪『紫薔薇』在西線戰場的名聲如日中天，就算和我們中部戰場上逐漸展露頭角的幾位年輕英雄比起來。也毫不遜色啊！」

雷納心裡想著，偷覷一眼林安兩人：

黑髮的女法師性格溫和，容貌猶如傳聞中那樣年輕美麗，即使現在風塵僕僕頗帶幾分憔悴，但其氣度風貌以及剛才殺戮亡靈時展現的實力。完全無愧於「紫薔薇」的赫赫之名；

倒是另一位同行的、傳聞中身為多耶夫師親傳弟子的男法師，從頭到尾不發一言，完全不負法師古怪冷僻、孤高難以相處的傳聞，而且身上彷彿凝結著一層濃鬱的陰冷味道。

雷納不敢和他對視，但即便只是對方偶爾目光掃過，也令雷納產生一種彷彿剛才置身亡靈群中的陰寒徹骨的感覺。

「你私自開封軍用物資。不怕受軍規處罰嗎？」雷納的耳邊傳來黑髮女法師溫淡的問話聲。

雷納心裡一跳，苦笑，心說：「來了。」

他們這些高高在上、從來不為生活憂愁的高貴者。哪裡會知道底層人生活的困難，他如果放任商隊總管事的侄子賴斯死去不做任何努力，只要消息傳回去，他在商隊照顧下生活的父母妻兒就要受苦了，相比之下。違反軍規所受的處置，他還承受得起。

但在林安這樣天然的高位者面前。位卑者是不能表現出對權威和規則的無視挑釁態度的，因此雷納連忙匍匐下來，額頭貼到冰冷的雪地上。

他知道眼前之人並不見得對這件事多麼看重，只要他表現出足夠的懺悔和誠摯之心，這樣的高位者是不屑和他糾纏這樣的瑣事的。

「……賴斯是隊伍中非常重要的主事人，沒有他，隊伍事務難以為繼，尊敬的閣下，求懇您……」

雷納的舉動，令附近的人紛紛看來，但沒有人敢靠近和說話——

位卑者在上位者未曾許可的時候，不可以輕易靠近上位者，而且剛才短暫的戰鬥中，兩位突然出現的法師閣下展露出可以翻手將全部人覆滅的實力，因此眾人更不敢有分毫冒犯，只能遠遠關注，祈禱雷納隊長的舉動並不是因為他惹惱了兩位實力強大的法師閣下。

「起來吧，我並沒有責怪你。」

林安有些索然。

隨著實力增強，她和普通人的距離也越來越遠，普通人對他們強大實力的異視，彷彿她是另外一種披著人皮外表的異形生物，對此，她從最開始的不適應，到現在也逐漸習慣了。

而且在慘烈的冰原戰爭中，實力對生死的決定作用從未有如此明顯的凸顯，反而或許回到有秩序約束的人類社會中，她還能有正常的生活。

想到這裡，林安心裡突然感到厭倦，分外想念和安德烈他們在一起遊歷生活的那段日子，回歸正常社會的願望從未如此強烈——

林安知道，這是一種典型的戰爭厭倦心理，也是一種警示，警示她的心理狀態在長期的緊繃下，已經開始逐漸影響到她的心境。

心裡忽然有所觸動，對心境狀況的警兆一閃而過，林安頓時有所察覺。

她笑了笑，收起心中聯想，心裡對使她觸生警兆的雷納有些感激，想了想。

「不是說除了中屍毒之外，還有幾個雜役發熱昏迷了嗎？帶我去看看吧，順便也把有異常狀況的其他人召集起來——」

她優雅地站了起來。拍拍鬥篷下擺，溫淡地說道，「就當是你們奉上熱食的報酬好了。」

「呃！……」

剛剛被輕輕放過的雷納，突然被更大的驚喜砸到，腦子空白了片刻，才意識到林安的舉動意味著什麼，「不敢，您剛剛救了我們整個營地，這是我們本該……」

他懇切的解釋之辭頓了一下，忽然想到。對於「紫薔薇」來說，剛才的救援之舉恐怕只是舉手之勞，在他們看來是滅頂之災的亡靈群。對「紫薔薇」來說不過是些隨手就能消滅的殘兵——

小小一個戰爭商隊改編的外圍後勤隊伍，「紫薔薇」根本不在意他們的感謝和崇敬，更不會攜恩對他們的報答覺得理所當然，因此在女法師提出的熱食要求被滿足之後，女法師自然而然會給與她認為公平的報酬。

「這就是傳聞中的。從不留下真名、也不攜恩結交的『紫薔薇』啊！」

雷納在內心感嘆，忽然明白了那些被「紫薔薇」救下後返回後營，對救命恩人尊崇敬慕到近乎狂熱的士兵們的心態：

——雖然他們的力量和回報之心被完全無視，雖然「紫薔薇」的舉動行為透著倨傲疏離，雖然「紫薔薇」強大到令人無法接近，但這種完全不思回報的作為。在戰場的絕望境地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並且真切地落到自己身上的時候，任何一個有起碼恩義標尺的人。都會無法抑止地產生類似信仰般的無以名狀的崇敬仰慕！

雷納聲音忽然梗了一下，在林安奇異的視線下，很快對林安的要求從善如流，用輕微顫抖的聲線道：

「是，大人。請這邊走……」

……

林安並不知道，因為一個小小的誤解。把她視作聖母的腦殘粉又多了一枚，並且在分別之後很長一段日子裡，進一步將「紫薔薇」的事跡廣為流傳，加入了「為『紫薔薇』名聲更上一層樓」的事業添磚加瓦的行列。

在與編外後勤商隊短暫的相遇分別之後，林安和西德尼根據對方所指的方向，來到了中軍後營。

看到那陌生的中軍營地那高高飄舞的旗幟和營地東面聳立的法師塔，多日緊繃的情緒終於鬆弛下來，強行壓製的疲憊情緒猶如泛濫期的塞納河河水，一夜之間便漫湧上來。

解除了各種易容防護和忽略法術，林安和西德尼走向中軍大營。

營門衛兵手中的冰冷長槍交叉，擋住了他們的步伐。

「止步，請出示您的身份證明！」

雖然見到兩人面孔陌生，但法袍將林安兩人的身份彰顯無遺，而且剛剛退下戰場的他們陡然放鬆神經，戰場上血腥殺戮所積累的煞氣，便不可避免地發散了一些，因此戍守營門的士兵並不敢硬聲叱喝，用敬語請他們出示身份。

「我們是西軍的隨軍法師，意外和隊伍失散，迷失路線誤到了中部，沒有中軍的身份令牌。」

「呃……」

林安回答的內容太過令人不敢置信，或者說槽點太多，加上林安奇異美麗的容顏太過溫和有迷惑性，令見多識廣的戍守士兵也不知該做什麼反應，一時紅著臉面紅耳赤地愣在那裡。

「你退下吧，士兵！」

一個不大的聲音從營門後面的箭塔上傳下來，一個身著灰袍的男學徒從塔上露出頭，「這兩位法師閣下並不是魔族易容假扮，先打開營門，請兩位閣下進來。」

林安微微一笑，並不意外，她剛才在說話的時候，就感覺到對方施加的辨識法術，並沒有任何阻止。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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