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林安意識到，自己之前對形勢的嚴峻程度預估得太輕了。

儘管從菲利普的種種暗示和威廉姆斯軍團長的舉動調派中，意識到了許多異常，但她畢竟不清楚整個冰原的全局局勢，僅能從眼前所見來推測自己能看到的地方。

按照她之前所想，假如情勢真的嚴峻到別無選擇的地步，菲利普會有其他做法，絕不會輕易拆威廉姆斯軍團長的台；菲利普既然在一路上以種種方式引起她注意，並悄然暗示她，那麼事情應該不會太過嚴重。

——難道菲利普也並不清楚情況的緊急？

林安若有所思，但還是暫時按捺下了心中對這個問題的疑問，喃喃說道：

「看來情況已經遠遠超出我的預估。」

她很輕地嘆了口氣，像是要把心中的沉重呼出去。

「我可以答應，對事涉一位地位高貴的貴族家事的私隱進行保密。

但是，約翰姆閣下，我需要你把您所知的情況告知於我，您的態度，或許將決定您的生死甚至改變我在某些選擇上的決定，希望您不要有任何瞞騙與模糊。」

約翰姆怔了怔，聽到「將決定您的生死甚至改變我在某些選擇上的決定」這句話時，出乎意料地沒有露出任何欣喜，只是很平靜地說：

「在一位能熟稔穿梭於精神幻術結界的法師面前欺騙隱瞞，在下還不至如此愚蠢。」

約翰姆又一次露出他對法師所不該有的熟悉，但林安只是抬抬眉毛，然後平靜地接續話題——以林安現在的精神力，測謊法術其實全無必要，因此也不必多此一舉。

「那麼，請從您接到秘密任務開始吧。」

……

過了半刻鐘之後。

「也就是說。根據艾略特.雷歐閣下對您下達命令時所透露的消息，外面的軍隊將會在入夜後開拔，連夜行軍奔往勒夫河道？」

林安按捺下心中的驚濤駭浪，語聲平穩地問道。

「在我我們離開營地之前，大人已經開始召集其他法師佈置大型幻術了，再加上夜色的掩護和留下小部分斷尾的軍隊，就可以免除被亡靈衝出冰谷銜尾拖延的可能。」

艾略特.雷歐在透露消息的時候，其實沒有說得太過仔細，不過約翰姆身為親衛隊長，跟隨威廉姆斯軍團長已久。軍團長大人的做事方式怎麼會看不出來？

冰原上連夜行軍的危險性很大，這種擺脫追襲的方式常人想不出來也不回去想，唯有軍團長大人敢想敢做。

不得不說。這是個很大膽的主意。

但既然做出這個瘋狂的計劃，那麼威廉姆斯軍團長想必有很大把握能將絕大部分完好戰力保存到抵達勒夫河谷的時候，否則假如在抵達戰場前倒下，那麼他們之前所設計的一切都是多餘。

林安將目前已知事情在心裏轉過一圈，已經大致了解威廉姆斯軍團長要做些什麼。

「也就是說。在軍團長大人計劃的最好預期中，能夠留下來牽製這片冰谷上萬亡靈的，只有我們這隊人以及留下斷尾的不到一千人？」

身在局中，常人得出這個結論，不恨得咬牙切齒已經稱得上修養良好，就是約翰姆。也不得不佩服一下林安此刻的語氣之平靜。

他答道：「是的。」

「這真是駭人聽聞。」

林安語氣平靜，也不知是在說威廉姆斯軍團長的計劃，還是說她眼前所必需面對的事實。約翰姆認為是前者。因此他從林安平靜的語氣中聽出了反嘲的味道。

他低下了頭，以1:10的比例面對亡靈大軍，對於威廉姆斯軍團長這基本相當於讓一行人送死的做法，站在受害者的立場上，他也無可解釋。只能默默低下頭。

林安彈彈手指，指尖射出的光芒在空中排成一個通用數字排成的時間。然後很快散去。

「已經入夜了，按照約翰姆所說，現在軍隊已經即將開拔，我已經鞭長莫及，而冰谷中的亡靈法師應該尚未察覺外面的情況。」林安默默想道。

可以說，現在的時間正是威廉姆斯軍團長計劃的第一個轉折期。

從現在開始到抵達勒夫河谷之前，如果一切如同預期，那麼即便林安等人和那一千斷尾軍隊在冰谷全軍覆沒，威廉姆斯軍團長也算贏得了第一階段的勝利，回到了和魔族同一起跑線位置，甚至還略略超出；

但如果一切不如預期，比如谷中亡靈大軍有所察覺，提前出動，又或者行軍途中有其他變化……

林安神色不動，目光在那彷彿無底的黑暗深處掃過，收回視線與西德尼輕輕一碰，西德尼神色木然地站著，彷彿什麼也沒有聽到，更沒有察覺到任何動靜。

林安輕輕摩挲手指凝思，似乎陷入了激烈的情緒交戰中，不自覺在原地快速地踱了兩步，停下來冷聲問道：

「既然情形如此嚴峻，您為什麼不以此做解釋，求得我的諒解？」

「呵呵，改變一位法師的意志？」約翰姆淡淡一笑，「即便是自詡為神祗代言人的神聖教廷教宗，也不敢有這樣狂妄的想法——」

這句話出自一個法師群體中流行的諺語，約翰姆又一次無意間透露出他對法師的了解，林安面無表情地聽約翰姆繼續道：

「……而且這個問題，雷歐大人私下秘密交於我任務的時候，我也曾詢問過，而且比您的疑問更進一步，我問他為什麼不選擇告知你們一切，同心協力度過難關，而選擇用這樣後患極大的欺瞞，」

他頓了頓，「雷歐大人就對我說了一個小故事。」

林安目光微微閃爍，「願聞其詳。」

約翰姆的傷勢似乎在慢慢平復，他身上的鬥氣雖然黯淡，卻始終恆定而平穩，顯示他猶有餘力。在不遭受幻覺攻擊的情況下，他完全有餘力保持清醒，不受負能量侵襲。

因此他和林安對話的語調平穩，條例清晰：

「有兩個一同結伴的聰明人，被一夥強盜逼到了懸崖邊上，他們一個體格強壯卻不靈敏，一個身手靈活卻體質瘦弱單薄，強壯者已經被逼到懸崖邊上，而靈活者卻憑藉身手與強盜周旋，距離懸崖還有十步……」

聽到這裏。林安神色一動，已經猜到了故事的後半截，果然。她聽到約翰姆繼續說道：

「——這時，強壯的聰明人站在懸崖邊，對瘦弱的聰明人喊道，『這個懸崖高度只有十丈，我們跳下去就一定能逃生』。

然後。雷歐大人問我，如果你是那個瘦弱的聰明人，是會相信強壯聰明人的判斷，選擇往後跑十步與強壯的聰明人一起跳崖，還是堅持自己的優勢，以靈活身手和十步的優勢。謀取一個打開破綻逃生的機會呢？」

這個故事，無疑形象地道明了威廉姆斯軍團長與林安這一行人之間的立場差別——前者是那個可以跳崖不死的強壯的聰明人，後者則是那個身體不夠強壯、但卻有機會獨自逃脫生天的瘦弱聰明人。

就是西德尼。此時也不由被這個小故事所吸引，分神注意兩人之間的對話。

林安默然片刻，問道：「那麼，您是怎麼選擇的呢？」

「我沒有選擇，」

約翰姆回答道。「因為雷歐大人告訴我，其實在這個小故事裏。瘦弱聰明人能否從十丈高處跳下而活下來，或者他能不能獨自逃生，其實都並不是關鍵——」

「關鍵是什麼？」

「關鍵在於，要讓一個聰明人，相信另一個聰明人的判斷，那麼只有一個辦法——」

「那就是，將瘦弱聰明人同樣逼到懸崖邊上，讓他別無選擇——我說的對嗎？」

「您的睿智，已令我難望項背。」約翰姆說道。

「不，應該說，是雷歐大人刷新了他在我心目中關於幕僚的形象，如果每一個軍團長手下的親信幕僚都有他這樣的智慧，那麼我們現在這種面臨跳崖選擇的情況，或許就不會發生了。

不得不說，在我所知的所有與他同一位置的人中，他是做得最好的那個——獨一無二！」

林安嘆息道。

不錯，這個故事的關鍵，從來與懸崖的高度以及兩個聰明人之間的身體差異無關，而在於瘦弱聰明人，是選擇相信強壯聰明人的判斷，還是相信自己的實力——

最重要的是，在整個故事的背景中，兩個只是結伴的旅者，隨時可以分道揚鑣。

而這和他們這些法師與威廉姆斯軍團長之間的關係也是相似的。

威廉姆斯軍團長選擇的是一次形如跳崖的冒險，他底蘊深厚，而且很可能佈下了種種退路後手，然則對於林安等人來說，這種跳崖的冒險，是要以付出生命為代價的。

在這個故事中也是一樣的：

強壯聰明人的選擇明顯對他有利，他的體質保證他跳崖的存活率，瘦弱者若活，兩人同心協力逃生的可能大大增加，瘦弱者若死，他也沒有什麼損失；

而對瘦弱聰明人來說，如果堅持優勢，或許能成功逃跑，強盜兩頭分兵，最不濟也會減少一半壓力，甚至說不定強盜們會集中對付跳崖受傷的強壯者，給他逃生機會，而到最後沒有優勢了，被逼到懸崖始終無法逃脫後再選擇跳崖，只不過是註定的結局罷了，至少，他沒有損失一次選擇的機會。

——你看到必死無疑，我卻覺得還有一線生機，要我信你，憑什麼？

艾略特.雷歐也看到了這一點，因此他做出了他的選擇：

困住林安等人的手足，讓他們失去選擇的機會，使他們不得不與威廉姆斯軍團長抱在一起，選擇冒險。

（未完待續）

PS：謝謝鑠儀大大的打賞！O(∩_∩)O~關於這一次的碰撞，設計得可能會讓大家覺得有突兀的地方，話說某P不大擅長寫戰爭，因此在描述戰術和戰爭上有些缺陷，我擔心大家可能無法接受威廉姆斯軍團長做這種冒險的原因，因此這一章不得不特意描述一下威廉姆斯軍團長方面做出這種舉動的心理。嗯，希望這個梗能全得還算合理，讓大家能夠接受吧（好吧，我是邏輯錯誤會死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