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谷後段的火光和拚殺聲，一直持續到了深夜。

喧囂漸漸變低，最前頭的攻勢已經進入了葬坑內。由於葬坑的危險程度，到處堆積的屍骨殘骸之間不知什麼時候就會冒出一隻骨手死死箍住腳腕，因此進入葬坑後的推進，開始變得艱難起來。

普通士兵對付亡靈的戰役，即使是以多敵少，傷亡依舊很大，劇毒殭屍的毒爪對白銀階以上的武者效果不強，但對付普通體質的人，卻易如反掌。

法師們被戰役的指揮者聚集起來，大片大片地釋放抗毒法術，被毒爪抓到的士兵以最快速度從第一線上送往後方，但即使如此，冰谷中還是很快堆起一座新的屍山。

指揮這場戰役的統帥是火焰之弧的軍團長加帕裡.費.迪爾南多，古老貴族世家多代近親結合的血統令他的外表具備了貴族在明顯的外在特徵——蒼白得能夠看到皮下淡藍色血管的皮膚，以及略顯得神經質的淡色眼眸。

不過作為一個出身迪爾南多這個世襲火焰之弧軍團長職位的悠久世家的軍旅貴族，除了外表略顯文弱之外，有「智狐」之稱的加帕裡軍團長身上的威勢，並不下於任何一個與他平級的大人物。

他站在葬坑外沿的一座廢材山高處，周圍有部下親衛包圍守護著，半舊的尼莫耶雪熊大麾上佔滿了暗色的汙血和斑點，看上去和周圍將他圍攏在中央的手下沒有什麼不同。

巨大的葬坑中，被戰士們高舉的熊脂火把的散發出的火光連成一片，在各種法術的護航下逐漸接近葬坑中心的最低點，那裏有一座堆積的屍山，據加帕裏手下的智囊和那幾位倖存的雕首親衛的推測，那裏是亡靈法師最有可能的藏身之處。

「終於要結束了！」

加帕裡吐出一口濁氣，好像不這樣無法消去他心中的壓力和鬱悶：

以過萬人的傷亡代價。終於將這不到六千的劇毒殭屍絞殺到殘存不到兩千的程度，而身後新堆起的那座屍山，已經堆積了約五千來不及治療的中毒而死的屍體。

如果不是這一役的主力炮灰，是那些犯下重罪被流放的罪犯和低賤的奴隸，戰前被他許下了大赦的承諾驅使他們奮不顧身地博取戰功，恐怕這一役中蒙受大損的，就是他麾下的火焰之弧了。

敵人是一群早已死去的亡靈，沒有人頭斬獲，戰功如何計算還需要回去一番扯皮，而這一役勝利在整個戰局中的戰略價值。還得看勒夫河道那邊的戰事情況——

勝利，即是有價值；

潰敗，那麼這一役的戰果。也很可能會被人忘到腦後。

無論怎麼算，都稱得上前途未卜——

不過，如果不是大有可投之機，負有「智狐」美譽的他也不會選擇迎難而上，而且迪爾南多家族作為莫吉家族在軍中守望相助的世交和同盟。在這種時候，無論如何無法坐視莫吉軍團長所面臨的困境。

所幸從目前所知的情況看，形勢遠比他想像的要好得多，倒是對於那幾個莫吉留下的親衛和法師所說的內情，他頗有一些不敢相信：

照他們所說，谷中的亡靈約有上萬。被他們牽製殺戮了不少，尤其以那兩位他隻聞其名的斷後的法師功勞最大——

對此，他不可置信：

亡靈數量。倒和他手下智囊的預計差不多。但這一役下來，整個冰谷剩下的亡靈已經可以清數，絕對不超過六千，這不是意味著莫吉那老傢夥所留下的一行十六人的戰績，和他帶來的近三萬大軍的戰績差不多？

「智狐」加帕裡絕不低估法師這種職業。但依據雕首的首領約翰姆所說，主要戰績集中在兩個法師身上。而剩下的人戰績與前者相比，完全能夠忽略不提——

出於常識，很難想像同階者之間實力差距如此之大，尤其他們所描述的對象還是兩個極為年輕的新晉法師的時候。

但出於對倖存者此刻情緒和心情的理解，「智狐」加帕裡只能保留看法，等那些倖存者哀悼同伴逝去的心情過去後，再來了解真正的詳細內情。

「發生了什麼事？」

「智狐」加帕裡的思緒忽然被打斷，他俯視葬坑中心那片火光搖曳處不安分的動靜，皺眉問道。

「大人，我派人下去看看。」

不等他示意，身邊的一個手下立即說道，給了麾下士兵一個眼神。

士兵下去後，不久就有了回報：

「大人，前鋒打頭的那些奴隸兵說，屍山北面發現有光，被一大群劇毒殭屍圍著，好像是一個防禦結界！」

……

殭屍的嘶吼和指甲刮擦結界壁的聲音不絕於耳，但結界外的拚殺聲和火光也越來越近，近到隔著結界用肉眼分辨，都能清晰看到和殭屍戰鬥的那些士兵身上所穿著的低廉皮甲，並從皮甲的質量分析出其所代表的奴隸兵的身份。

圍著結界的殭屍終於越來越稀少，當最後一個終於倒地的時候，當先兩個身影撲上來，隔著結界又拍又打，林安一細看，竟發現其中一個模樣眼熟，是先前逃出去的一個親衛。

——有熟人就更好辦了！

林安感動於那些脫生的同伴冒險回頭找他們，並且至今仍沒放棄的情誼，但這時她不得不利用一下他們那種關懷心理。

結界砰然碎裂，似乎在外敵解決之後，它也終於完成使命，不堪重擔地崩碎。

接應的親衛嚇了一跳，發現是結界崩碎，不由慶幸它好險等到了他們殺完結界周圍的殭屍，否則以兩位法師閣下不得不退守結界，看到有人救援卻連一個法術都無法出手的情況，恐怕得有一番驚險。

而他所接應救援的兩個對象，形容狼狽異常，外袍和頭髮上都是腥黑的汙血，臉色慘白而疲憊。沒有一絲血色的嘴唇和氣如遊絲的聲音，無不顯示出他們的虛弱，但對方還是強撐著，對他們微笑道：

「還能看到你們，我真是高興啊……」

……

「……最後，我們想著就算死也要拖個人墊背，於是我行險動用了一種並沒有把握的預言法術，僥倖找到了那個亡靈法師的位置，進入了密門後的隧道……

……絕境之中，我們無意中破壞了隧道的一塊重要基石。加上之前戰鬥的破壞，導致了連鎖坍塌的發生，我們趁著亡靈法師去搶救的時機逃出生天。

至於那個亡靈法師的生死。我們就不得而知了，但對方太過強大，在這個冰谷經營已久，或許還有其他逃生的密道也說不定……」

一個十丈方圓的巨大營帳中，林安捧著一杯熱氣騰騰的甜奶酒。蒼白的面容在海藻般的黑髮映襯下，顯得虛弱又疲憊，但還是強打著精神娓娓而談，口中謊言無數，鬼話連篇，而說話的林安面不改色。配以她大無畏留下斷後的悲情而英勇的事跡，簡直誠懇得令人無法生出任何懷疑。

營帳中燈火通明，主位的高背椅上坐著「智狐」加帕裡。嘴角噙著一抹微笑，眼眸半闔地仔細傾聽著。他身旁略後的角落中放著一張不大的桌案，桌案後伏案的書記官手裏刷刷不停的羽毛筆飛快記錄下兩人對話的一字一句。

陪同在一旁的，還有「智狐」麾下的兩位親信以及一位魔法師，而約翰姆和伸手魔力反噬還不顧勸阻而來的克魯姆法師。則坐在林安和西德尼座位的兩邊。

「……總的來說，我所知的情況就是這樣了。」

林安嘴角含笑，微蹙的眉頭帶著縈繞不散的疲憊之意，似乎對這亢長的交談對話已經感到不耐，結束語道，「希望這些對您整理戰後情勢，能夠有所幫助。」

她淡淡一笑，神情略顯冷淡矜持。

「您太過謙遜了，依照您所敘述的內情，您與埃爾維斯法師在此役之中所立下的功勛，就是本人與麾下軍隊，都無法可比啊！

按照慣例，以記錄為證，我將會把此間內情詳述在紙上，送回後方，為諸位請功。」

對於強者，軍人向來不吝稱讚，而「智狐」似乎極為擅長收斂情緒，林安偶爾感知到的一些情緒也過於複雜，令她無法分辨出「智狐」言語行為背後所代表的信息，只是直覺「智狐」對她似乎存在某種若有若無的懷疑。

「智狐」說完，又看了看一旁名為作陪、實際上是作為鑒證的那位法師，法師平靜地點點頭，示意他的測謊法術沒有發現任何問題。

然後書記官停止了記錄，將沾滿墨水的幾頁紙交給「智狐」，「智狐」隻掃了一眼，侍從將記錄紙傳給那位做見證的法師。

法師仔細看了看，拿出法杖對另一份空白的紙頁施了個抄寫術，將第一份記錄抄寫一份，然後轉了轉右手中指璽戒上的寶石，露出裏面的代表個人身份印戒，分別在兩份記錄下方印下印璽，最後簽了名。

如此重複，兩份記錄在林安等人和「智狐」手中輪了一圈，又回到法師手中，上面已經蓋滿了各人的印章簽名。

法師又在上面分別施了封存法術，然後收起一份，另一份交給「智狐」的侍從，作為「智狐」向後營請功的依據；

另外一份則作為存檔，先在法師團那邊留存一段時間，等生效期過後，自然會回到軍隊的存檔處——這主要是因為，此次立功者主要是兩位法師，並且有第三者法師作為法師團代表參與鑒證的緣故。

梅林以軍事立國，這是所有重大軍功的一貫做法，有軍隊、法師團、立功者本人以及旁觀的第四方人證的各方面見證，才可保證功勛的有效和真實性。

而這層層手續還遠沒有結束，等消息傳回去之後，後營的軍事監督委員會和軍法處都會派出人來實地地查證，並且總的功勛統籌結果發下來，要到戰事結束之後才能真正確定。

（未完待續）

PS：謝謝有風大大的粉紅票，以及鑠儀大大的打賞！O(∩_∩)O~今天沒有雙更，嗯，昨晚沒睡好，略困，今天不打打得起精神來碼字，改了好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