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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妃》第8章 交易
席蘭薇的突然而至讓裕安殿眾人頗有些如臨大敵。

雖則杜充華沒事,但宮人們多多少少也聽著原是些風聲,說陛下原是要廢她位份的,是讓這位鳶令儀攔了下來。

氣氛便很是微妙。雖說是讓她攔了下來,但原本要廢位也是因為她。再者,與杜充華親近的宮人則更加知道,這本是杜充華設的一個局,讓這鳶令儀給攪了。

是以有宮人神色不太自然地入殿去稟,過了一會兒出來回了話,請席蘭薇進去。

席蘭薇步入殿中,淡淡梨花香襲面,在有些蕭瑟的秋日裏帶來些許早春的氣息。

眼眸輕抬,席蘭薇的目光落在端坐主位的杜充華身上。她已禁足有些時日了,加之前幾日被自己毀了一計,面色很顯頹然。妝容倒猶是講究,青絲綰得密緻,髻上一支點翠步搖顏色正得奪目。

席蘭薇抿笑,又前行了幾步,福下身去。

禮已至,杜充華卻未聞有宮娥替她問安,這才抬了抬眸,語中帶著慣有的譏嘲與輕蔑:「今兒個令儀怎的不帶個人同來了?正巧本宮禁著足,若是宮人服侍不周,令儀可別上陛下那兒告狀去。」

一番話說得不客氣,更是沒讓席蘭薇起身。蘭薇輕一笑,卻是自顧自地站了起來,到側邊的位子上施施然落座。杜充華一滯,雖有不悅又不好發作,隻得喚來宮娥:「看茶,再給令儀娘子取筆墨來。」

瞧著她雖還是敵意分明,卻到底不復往日盛氣凌人,席蘭薇心下添了幾分篤信。悠然淺啜了口茶,將茶盞擱在案上,提筆寫下兩行字:「請娘娘屏退旁人,獨留親信服侍殿中。」

宮娥接過,一掃紙上字跡不禁一怔,也不敢說什麼,呈過去給杜充華看。

杜充華的黛眉登時一凝,睇向席蘭薇:「你要幹什麼?」

席蘭薇笑了笑,緩而搖頭,又寫了一句給她:「娘娘罰臣妾身邊的宮人,反覺得臣妾敢動娘娘麽?」

她位居充華都不敢再對她這個令儀做什麼,何苦擔心她在殿裏害她?

杜充華斟酌須臾,雖不知她有何事,到底還是依言照做了。滿殿宮娥宦官悄然退去,僅餘二人服侍殿中。一在杜充華身側侍立、一在蘭薇身邊等著幫她「傳話」。

殿門闔上,席蘭薇復又飲了口茶,再度執筆:「臣妾想與娘娘做個交換,求娘娘給臣妾個安穩日子。」

之間遞到杜充華手裏,杜充華冷一笑,看向沉容仍在書寫的席蘭薇,剛欲問一句「你拿什麼換?」接下來一張紙便遞了過來。

窺見宮娥有些發白的面色,杜充華才觸到紙的指尖頓了一下,不解地拿過來,霎時面色慘白。

那紙上寫著……

「臣妾擔保不讓旁人知道娘娘有孕。」

她怎麼知道……

前幾日設下那個局而不讓宮人直接去宣室殿回話,就是怕其中惹出別的事端來、以致在皇帝知情前有人先一步害這孩子。誠然,那法子也不是萬全,她不敢肯定知情的這幾個宮人裡沒有那一邊的眼線,但到底還是穩妥多了,到底都是她家裏帶來的人。就連那禦前助她一力的薑潛也是不知實情的——禦前的那一乾人,勢力最是說不清楚。

怎麼到頭來她如此小心,竟讓這席蘭薇知道了?

「你……」杜充華強撐了撐,還是壓不住這番驚意。身子一顫,回了回神,有些失措地扶著身旁宦官的手站起來,步子不穩地走到席蘭薇案前坐下,目光凌然,「你怎麼知道?」

心思倒真是不深……

席蘭薇心底啞笑,若但凡有點心思,大抵都還要爭辯上兩句不承認,她承認得倒真是快得很。

她坐到了跟前,倒是省得那宮女再跑來跑去了。席蘭薇抿笑揮手,讓那二人也退遠了些,腕上使了恰到好處的力,一字字寫得清晰、甚至顯露著勢在必得的情緒:「娘娘何須問臣妾如何知道?隻說答不答應臣妾這事便是。與那日一計已過幾日,娘娘仍不曾稟明陛下有孕一事,可見娘娘心中懼怕已極。」

杜充華驚詫不已地盯著她的面容,隻覺得自己的心亂撞得停不下來。席蘭薇仍是頜首正坐,弧度漂亮的羽睫剛好覆住目中的思量,杜充華能看到的便只是她維持得很得宜的微微一笑。

闔宮都知道這位鳶令儀生得極美,便是不施粉黛也難掩姣好容顏。不妖不艷的一張臉,清麗得仿若畫中仙子那般出塵,肌膚瑩白,一笑一顰間,掩不住的清幽之美——但就是這樣,目下的杜充華也覺得,眼前這位佳人太可怕了。好像那股清幽之下滲著冷意,讓她渾身發寒,抑製不住的寒意很快就徹了骨,她甚至忍不住地去想,她興許不只是知道她「懼怕已極」,且還很清楚她在怕誰。

若真是那樣,她先把消息告訴那人,這孩子……

席蘭薇凝視著茶盞上的纏枝蓮紋銜笑靜等,氤氳的茶氣間,分明覺出對坐之人愈發分明的慌亂。輕一哂,又寫道:「若不夠,臣妾可再告訴娘娘一事。」

「方才那宮女與那宦官有不軌之事,臣妾若稟明景妃娘娘,您有管教不嚴之罪。」

杜充華倒抽了一口冷氣,望著席蘭薇愕住。

席蘭薇笑意更添,抬眸看著她,就像在欣賞一幅絕好的畫卷。

「你怎麼知道……」杜充華手支著桌子才讓自己坐穩了,咬著嘴唇道,「你說清楚……」

如此寫起來當真費工夫。席蘭薇微微蹙了眉,耐著性子解釋給她:「那宮女繡鞋紋飾精巧獨特,顯是自己所綉;宦官衣袖有處破損,以刺繡遮擋,與繡鞋紋飾針腳相同。」

寫完兩句推給杜充華看,杜充華讀完卻顯了不信,駁道:「就憑這個?宮女宦官私交好也是有的,互相縫個衣服算得什麼大事?」

「那宮娥約莫二十,是娘娘從家裏帶入宮中,故位居女史無妨;那宦官亦年紀尚輕,卻至少監位、更為娘娘親信,想是有那宮女從中提拔,此其一;女史較少監猶高一品,女官多自持身份,縱私交甚密,然則位份低於自己一品,此等活計可交旁的宮女去做,此其二;娘娘您信不過旁人,卻信那宦官,可見也是知其二人情分……」

擱下筆,席蘭薇笑吟吟地看著她。她本是沒點明杜充華壓根就知道這事,但既然說到這份上了,一語戳穿也沒什麼大礙。

「那你……」杜充華想繼續追問下去,被席蘭薇抬手阻住,神色淡淡地徑自又寫下一句遞給她,字裏行間皆是不耐:「臣妾不是來為這些小事耽擱娘娘的,方才那事,娘娘應是不應?」

明明是杜充華位高許多,此時卻是她明顯硬氣些。杜充華心底懊惱不忿,又實在怕她當真把那事說出去,面色一陣紅一陣白,到底咬牙點了頭:「好……本宮也不指望你當真好心去替本宮稟了陛下,本宮自己好好養著就是。反正同處一宮,本宮本也懶得同你置氣……」

席蘭薇抿笑,不理會她此時的強充大度,筆下客客氣氣地回了一句:「那日後還多勞娘娘關照。」

就算這杜充華時日不長,能暫時把她穩住不找自己麻煩也是好的。回了雲宜閣,席蘭薇沉下心來思索著,到底是宮裏的哪一位,讓杜充華害怕至此?

她隱隱覺得,杜充華的這種害怕不是小事,這人興許不只是針對杜充華一個。但究竟是誰,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

八月十五傍晚,皇帝下旨宣鳶令儀宣室殿覲見。前來宣旨的宮人奉命為她備了步輦,顯是皇帝顧及她舊傷未愈。

一路疾行,不足一刻便已到宣室殿前,席蘭薇行下步輦,一步步行上長階,殿門口值守的宦官躬身引她入殿。卻見正殿無人,徑直往寢殿去了。

原是皇帝剛更完衣,一襲玄色冠服隆重華貴,眼見是正要往宮宴去了。席蘭薇跨進寢殿門檻就斂身拜了下去,前面不遠處那正背對著她、抬著雙臂任由宮人理著廣袖的人在鏡中一睇,口吻清淡:「免了。」

蘭薇站起身,垂首站著,聽得他語聲微提,吩咐宮人:「席將軍已到了,帶她去側殿見吧。」語中一頓,又添上一句,「父女敘舊,旁人不必守著。」

心陡然一提,喜悅與忐忑摻雜。可算是又要再見一次,這是皇宮不是席府,父親總不能避著她,那……有些事,興許可以說得清楚?

席蘭薇思量著,草草一福,隨著宮人一併退去。霍祁恰又瞟了一眼鏡中,視線本已掃過,卻又堪堪定了回去。凝視在鏡中那已空的殿門前,看著晃個不停的玄色珠簾,半晌沒回過神來。

眼前不斷重複著的,是方才席蘭薇離開之前,面上那一抹笑容淺淺。直讓他覺得眼前一亮,細想又說不出哪裏特殊。

「袁敘。」皇帝緩回視線,放下手兀自理了一理腰帶,遲疑了一瞬道,「宮宴不急,等令儀見完將軍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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