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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妃》第9章 父女
皇帝在正殿等了些許時候,覺得無事可做,便踱到了側殿門口。

站在門邊往裏看了一眼,眉心一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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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蘭薇當真有苦說不出。上一世遇到的種種不易,是無法同父親解釋的。於是父親所知道的,就只是她突然間任性不肯嫁給越遼王、逼得他來求皇帝納她……

她知道,父親肯為她做這些事,就已是寵她到了極致,在她入宮後便索性不肯再認她也在情理之中。但即便是這樣,她也沒料到父親竟生氣至此,不僅是她回家省親他都不肯見、如今是皇帝下旨讓他們在正央殿一敘,他也始終沉默而坐,不肯同她說一句話。她寫好了遞到他面前他都不抬眼看上一眼。

如此沉默沒有持續太久,席垣站起身便往外走,說了父女見面後的頭一句話:「宮宴快開了。」

意思是要去赴宴,不願在此多做耽擱。

因著皇帝此前吩咐過,旁人不必留在殿裏,目下偌大的側殿裏只有父女二人。席蘭薇見狀急了,伸手一拉父親肩上的鬥篷,就勢跪了下去。

席垣忙停了腳,回過頭睇一睇她,壓著惱怒:「快開席了,宮宴耽擱不得。」

「宮宴不急,朕求將軍一事。」清潤的語聲傳入殿中,微有些發沉、仍帶著威儀,卻讓蘭薇心裏一安。

鬆開手拜下去,同時瞥見父親也一揖,道了句:「陛下。」

「起來。」溫和的兩個字,顯是對席蘭薇說的。席蘭薇直起身、抬起頭,見他的手正伸在自己面前。踟躕了一瞬,也伸出手去,搭在他手裏,藉著他的力站起了身。

霍祁隻覺手裏握著的柔荑涼涼的,手不自覺地緊了一緊,索性沒有放開。

席垣睇了睇二人,拱手詢問:「陛下何事?」

「哦……」霍祁如夢初醒一般,笑覷了席蘭薇一眼,回說,「沒事了。原是想和將軍說,令儀舊傷未愈,將軍不要讓她久跪為好。」

舊傷未愈?

席垣面上分明有幾許驚色劃過,霍祁看在眼裏,又是一笑:「這次倒是怨不得旁人。將軍,您女兒性子太擰了。」

席垣面露不解,連席蘭薇也不明白他在說什麼——她太擰了?她這回的傷……不是杜充華找麻煩打的麽?

「她說她上次回家省親將軍沒見她。」霍祁笑意輕緩,說得很是自然,「非要求朕讓她中秋再見一次。聽著倒是無妨,中秋本也是團圓佳節,可哪有宮嬪這麼見家人的?將軍您又不是外命婦……」

說得還有些說笑的意思,聽上去好像真的是如此一般。霍祁頓了一頓,無奈搖頭:「朕自然不答應,她還偏不依不饒的,非要見不可。那天朕的事情也多,哦……恰是議祁川旱災那天,被她求得煩了,就說若她非要見您,就先杖責五十去。」

聽及此,席垣無聲地倒抽了口涼氣,皇帝還在繼續說著,帶了些許苦笑:「本是想讓她知難而退便是,誰知她竟應了。朕是天子,說出去的話總不能再反悔,就隻好先把人押去了宮正司,另準她今日再見將軍。」

不同於席垣的驚訝和擔憂,知道真正始末的席蘭薇心底哭笑不得——眼前這位天子,她一向是有些怕的,不僅是因為他不喜歡她,更因為他的兄弟、她前世的丈夫太過無情。可今日聽了他這番說辭……說真自是不真,可說假偏又有那麼些是真的,弄得席蘭薇好笑之下懼意一時減了一些。抬眸看了看他,見他只是目光沉沉地同她父親說著,一本正經的樣子。

席垣從驚愕中回過神來,看看面前帝王,又瞧瞧自己氣色不錯的女兒,一時還是沒說軟話,隻淡聲問了她一句:「傷好了?」

「行了,將軍。」皇帝隨意地一擺手,右手仍是握著席蘭薇的手,話語散漫,「上次杜充華氣急動了幾鞭子您都擔心成那般,非讓朕轉交金愈散,眼下何必還非得硬著這一口氣?」

什麼?!

席蘭薇愕住,那金愈散……

杖責之後送到她雲宜閣的卻是皇帝所賜不假,頭一回那個居然是……

怪不得皇帝一聽說她把葯留給了父親就猜到她根本沒見到他!如是見了,這葯兜兜轉轉一圈回到了席垣手裏便是個讓人啼笑皆非的事,他們自會把實情說了。

席垣的表情不太自然了,默了許久,很是不快地揖道:「陛下,您應過臣,不告訴她……」

有些許責備的意思,霍祁不耐地一搖頭:「朕是應過將軍,那葯給她且不告訴她是將軍送來的——但那葯不是也沒給成她麽?將軍您收回去了。」

席蘭薇覺得,若自己是父親,現在簡直要被皇帝氣笑了……

席垣被嗆得臉白了半天,到底敵不過眼前天子一副袒護自家妾室的勁頭,俄而一揖:「陛下想如何……」

「你們父女的事朕說不得什麼。」霍祁頜首,「不過早些年,朕奉先帝之命拜您做老師,這般論起來……學生便在這勸老師一句,您覺得她不孝而不肯再認她,可她就為見您一面肯受這麼大的罪,仍算不孝麽?」

席垣沉然未答,霍祁頓了一頓續道:「所以……朕想著,您若覺得她罪過沒那麼大,受她一禮,之前的不快就不提了。」

席蘭薇聽得怔怔的,在他話音落下的同時,覺得手上忽被他一捏。立時會意,他也鬆開了手,席蘭薇往前邁了半步、與席垣尚有兩步之遙,抬眸望著父親,委屈和乞求摻雜。

席垣被她看得有些無奈,喟了一聲,終是點了頭,倒還有點不忿的意思:「陛下既這麼說了,臣遵旨就是。」

席蘭薇大喜,銜著笑認真一點頭,屈膝跪下,右手壓著左手置地、下拜。抬起頭,卻是望著席垣沒起身。

「……」席垣淡看著女兒含義明確的笑容,低斥道,「出嫁了的人了……」

說著下意識地看了眼皇帝。

皇帝輕一咳嗽:「中秋麽……隨意。」

偏還沒有阻攔的意思。

席垣無可奈何,終是伸了手扶她起來,遂又向皇帝一拱手:「臣告退。」

席垣告了退,蘭薇隻覺心中一件大事了了,眉梢眼底始終蘊著笑意,遙望著父親遠去,舒心之外還有些「陰謀得逞」一般的促狹。

驀回神,見皇帝正在身旁凝視著她,眸色沉沉,一掃方才的輕鬆說笑,又是平日見慣了的淡漠。

霍祁沒再同她多說什麼,也出了殿。坐上步輦,往含章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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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手支頤、輕闔著眼,霍祁心裏有點煩亂。怎麼來回來去的,心裏全是席蘭薇方才的笑靨。倏爾間明白了先前回想頭一次見她時,她的那種欣喜是哪裏不對——其實算起來也見過幾次了,她笑著的時候,笑意從來到不了眼底;眼底有欣喜的時候,又並沒有在笑。

而剛才……她從寢殿向他告退、以及向她父親下拜的時候,她的笑是從眼底到面容的,整個人看上去都那麼開心,發自肺腑、不加掩飾。看上去那麼真實、那麼明媚,就像是一縷穿過烏雲的陽光,照耀在花園裏,讓所有的顏色都顯現出來,把一切都照亮了。

甚至把他的心都照亮了。

霍祁覺得有些發悶,不太自在。他自覺從來不是個以貌取人的人,后宮佳麗三千,沒有哪一個能讓他有如此情緒。席蘭薇……到底只是生得姣好而已,也是不值得他如此的。

睜開眼,想看看周圍景緻不再亂想。含章殿已在眼前,巍峨華貴,依稀能瞧出殿中早已燈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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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蘭薇行至含章殿時,已宴至一半。殿中推杯換盞、歌舞昇平。宦官報出她的名字時,殿中有一瞬的安寂,隨著她步入大殿,周遭又起了些許低語。

因生得美,席蘭薇自小便習慣於這種低低議論了。然則她知道,這次是不一樣的,滿座的宗親命婦,議論更多的大概是她致啞和「改嫁」一事。

目不斜視地緩步行上九階,席蘭薇斂身拜了下去,仍是同來的宮人替她道了那聲「陛下大安」。

皇帝正與景妃對飲一盞,循聲看過去,隨意道了句「可」。

席蘭薇再一叩首,站起身要去落座,後面卻傳來清泠泠的語聲,熟悉極了:「本宮本想去雲宜閣找令儀同來的,令儀竟不在,本宮還道令儀有旁的要事,今晚不來參宴了呢。」

陡然一驚,席蘭薇轉過身去看向說話之人。見她銜笑坐著,接過宮娥用玉碗盛好的湯,持著湯匙淺飲了一口,又很是客氣地向蘭薇一頜首:「令儀快坐。」

杜充華……她正禁著足,怎麼會在這兒?

她有孕的事,雖是早晚要讓皇帝知道,但當日聽她話裡的意思,是想要自己調養些時日、等胎像穩固了再說……

那她今日為何會在這裏參宴?定是有什麼地方……

出變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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