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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雕樑畫棟》第66章 纖細
比起霍家兩條充滿泥腥味的泥腿子,鄭家剛剛好把腿洗乾淨了,可惜家道中落。

鄭父在十一年前當著廣陵縣縣令,因病致仕,返回福州老家,四年後病逝,五天后在鄭父的葬禮上,鄭母滑胎而死。數天之內喪父喪母,嫡親的兩個叔叔坐在家中出主意,置辦的喪事,那會兒趙頤兒才六歲,待到趙頤兒醒過神來,大半的家產稀裡糊塗的沒了,沒爹沒媽還有兩個啃骨血的親叔叔,逼到了那個份上,當年才六歲的趙頤兒就知道周璿了,悄悄把家裏的房契地契,僅剩值錢的東西藏起來,又去求了鄭父生前的兩位知交好友主持公道,才趕走了鳩佔鵲巢的兩個叔叔,之後發賣了家中奴婢,留下一個年紀最大的何婆子,和年紀最小的丫鬟如雲,從此守著弟弟守著家,關起門來過日子。

老的老,幼的幼,也無以為業,這些年過得有多年難呢,鄭母生前種的那些能看不能吃的花花草草全拔了,拿著花盆種菜,能種一株是一株,為了省菜錢,家裏值錢的東西當了一件又一件,又自己學著紡紗織布,真真是一文錢掰成了兩瓣花,能省則省,才應對了柴米油鹽醬醋茶七件事,還得時不時的應對欺他們年幼的兩個叔叔。

趙頤兒長到十三歲,兩個叔叔又來家中忽悠,說鄭父鄭母生前給她定下了一樁婚事,別辨那樁婚事是不是鄭父鄭母定下的,即使真是鄭父鄭母定下的,兩家有親,見到父母亡故後,兩個孩子過得那麼艱難,那家人七年沒有音訊,那麼的人家趙頤兒也不嫁。

雖然頭上頂著官宦小姐的頭銜,落草的鳳凰不如雞,要真回顧這些年過的日子,鄭家姐弟的日子還不如霍家兄妹的,從懵懵懂懂那會兒,就只有姐弟兩個相依為命了。所以趙頤兒也是歷經俗事,精通庶務的姑娘。朝露走在半道上,趙頤兒人就過來了。

這對半路姐妹要商量的,何止打賞這樣的一件小事。今天是中秋前夜,明天就是中秋,宮裏要舉辦中秋夜宴。廣陵郡主在席上沒一句指點,就是要她們自己商量著應對了。

廣陵郡主雖然清冷,剛才在席上也是清清冷冷的吃飯說不上幾句話的樣子,可是評鑒一個人,不是看她說了什麼,是看她做了什麼。廣陵郡主所為當得起母親的稱呼,可是別人?這也是廣陵郡主的孩子們姓趙和姓周的區別了,如果是姓周,今天認過了父母,還得認一堆同族的親戚,現在姓了趙,明顯宋國趙氏沒把他們四個人當回事,所以認親的場面才隆重又冷清,不同姓的親戚,是要排在後頭認的,那麼中秋夜宴,就成了他們第一次對外亮相,偏偏趕上了中秋,要去別人家的場子。王宮鳳凰山,那是多大的場子!

趙頤兒坐在趙悠然的屋裏,也是說了一通大實話:「我長在福州,做夢也沒有想到,這輩子還能有一場母女情緣,我是沒見過大世面的,我想著明天頭一遭現於人前,就發怵了,我想想我自己,再想想破兒,就更發怵了。」

清貧慣了,乍然遇見了人間富貴,趙頤兒是擔心著,落人眼裏,言行舉止局促了些。趙頤兒的心有三分之二是為趙破兒擔著的,爹娘去的早,趙頤兒當爹又當娘的照顧著弟弟長大,偶爾問何婆子一句,那也是個下人,再沒有商量的人了。趙破兒最小,趙頤兒是怕他撐不起明天的場面。

「我也懸著明天的事,好在中秋夜宴年年有。」趙悠然不敢託大,她以前是有些渾不忒,現在能嚴謹些就嚴謹些,道:「府裡資歷最高便是江大娘了,不如請她過來相商。還有哥和破兒,他們也一塊兒來聽聽。

趙頤兒捧著茶點頭。

趙悠然讓紅川去請江嫂子,使朝露往外院傳話,叫晚霞去廚房叫點心。

趙悠然和趙頤兒合用一個小廚房,就在兩棟綉樓十丈之外,廚房裏剛剛分完了兩位姑娘的賞錢,這邊一叫點心,那邊就各有分派,把看家本事拿出來,取了六角攢盒,擺上松子百合酥,千層栗子糕,奶香糯米糍,蟹殼黃油酥餅,風乾牛肉,五香腰果,花生粘七樣點心小吃,甜的鹹的,葷的素的,軟的硬的,都有了。

趙破兒到了,就趴著攢盒上頭看,一顆又一顆,眯著眼兒撿著五香腰果吃,其實趙破兒才撿到第三顆,趙頤兒打了趙破兒的手背,趙破兒委屈的擦著手背道:「好吃嘛!」

趙頤兒壓著嗓子罵他道:「好吃的東西多了,好吃的你就逮著機會吃?倒像你沒吃過似的。」

趙破兒還會小聲頂嘴道:「本來就沒有吃過這麼好吃的腰果。」

一斤腰果倒入二斤清淡竹鹽,加入近十味香料在鐵鍋上慢炒,用鹽的熱力把腰果抄得顆顆金黃,再抖乾淨所有的鹽粒,正好鹹淡適口。郡主府的廚房又不能搬到福州老家,所以有太多的東西,是趙破兒還沒見過沒吃過的,這一吃上嘴,沒留神就停不下嘴了。

真好吃呀!

趙頤兒壓著聲兒厲罵道:「這些個兒往後你也不是沒有,可再不能露出這個吃相來,尤其明天在宮裏,吃到好的隻準存在心裏,再不可讓人瞧出你是這般沒見過沒吃過的樣子來。」

「好了,姐姐……」趙破兒是出口了才顧到他有兩個姐姐了,馬上改口到:「好了,二姐,我是在你面前才一時忘了形兒,明兒在宮裏不這樣的。」

趙破兒知道收斂了,趙頤兒滿意的轉頭,正看見趙悠然托著一塊松子百合酥要吃不吃的樣子。

趙頤兒看了眼趙悠然面前的攢盒,知道趙悠然手上是第二塊松子百合酥了,略有尷尬的問:「怎麼了?」

趙悠然還是把手裏的松子百合酥先放回去,慎重的道:「今年五月,宮裏賞出兩框鮮荔枝來,賞在我的原籍,我阿婆活到六十歲,也沒有吃過嶺南新鮮的荔枝。頭一回吃到荔枝,那甜的,黏在殼上的汁水也去舔一舔……」

「姐……」趙頤兒是掩飾不住的尷尬了,她剛才還罵趙破兒的吃相,霍家阿婆吃荔枝的這個吃相又怎麼說。

趙悠然不在意的笑一笑,道:「我的阿婆活到六十歲還沒有吃過新鮮的荔枝。我是在想,破兒雖然十一了,我們還癡長兩歲,雖然我們活了十幾年,但是我們原來的日子,我們能有多少經過見過的。我們十幾年見過吃過的東西,比起明天要和我們同桌吃飯的那些生而富貴的人兒,那真是沒得比。宮裏的人還從小歷練出一雙火眼金睛,他們要是看出了我們喜歡吃這個腰果,又看出我們喜歡吃而剋製著不吃,又會是什麼心思。」

趙頤兒一愣,細細回味著趙悠然的這段話,最後笑道:「是我心思纖細了。」

趙悠然復笑道:「是我一點淺見罷了。」

趙悠然經過了兩世,瞧見那些生而富裕的孩子們,從來不會因為一些纖細的心思剋扣自己的嘴巴。對待口腹之慾,他們從小都是直爽豪邁的,因為充裕的物質生活已經無需委屈他們的口腹之慾了,見到別人嘴裏的東西,都會大大方方的討一點來嘗嘗,並不是自家沒有,自家的飯不香,討著的飯才香,是這個意思,這是一種樂趣。試想,一個從來沒有吃過荔枝的孩子,可以做到大大方方的討要別人嘴裏的荔枝嗎?不會,他做不到大大方方,他很有可能眼巴巴的在一邊看著,所有人都看得出他想吃,卻連討都不敢討。

期盼著每一天的日子過得好一點,吃的好穿的好用的好,是本能。想,是剋製不住的,不是不想,是不敢!

他不敢,乃是貧乏的物質條件決定了他的自卑。雖然人要曉得自尊,所以必須得剋製自己,偏偏演技又不行,被人看出想又不敢,那是自卑吧?

做皇帝的講究個食不過三,是要掩飾自己的喜好,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嘛。現在是普通人家的小孩子要吃幾顆腰果,想吃就吃,想那麼多有必要嗎?龍肝鳳膽,那是殘害生靈,不可為之,如果是面前夠得著的吃食,吃,也該把它當做一種樂趣吧!

趙悠然是這樣考慮的,也不知道放縱了趙破兒敞開了肚皮吃一碟腰果,對還是不對?

趙悠然搖頭自嘲,道:「我也是個心思纖細的!」

趙忻然撿著風乾牛肉吃,這款風乾牛肉是取整片的黃牛後腿肉,用鹽和香料反覆的搓揉、醃漬、晾曬,靠著陽光一日日的照射,可以直接食用的,不過盛在攢盒裏的牛肉用火熏了一邊,削去最外一層薄肉,肉質更加軟韌。

「大姐,二姐,你們在說什麼?」

趙破兒聽不明白。

「我總想著不能讓人笑話了去,這些日子,我有些地方是苛刻過了,太苛刻就顯得小家子,反而落了下乘。」趙頤兒試著給弟弟解釋,垂下睫毛,撿起一顆五香腰果喂到趙破兒的嘴裏,道:「一碟腰果,你喜歡吃就吃吧,好吃就是好吃,你可以說『好吃』!」

這席話說完,江嫂子才姍姍來了,她姍姍而來,是和廣陵郡主畫出兩張宮宴圖來。

明天中秋夜宴,男賓和女賓是分開的,男賓由周嶽領著在湖天一碧賞月,女賓由奉化夫人和常山夫人領著,在和湖天一碧對望的小瀛洲賞月,屆時,湖天一碧的少年們還會水嬉,競渡到小瀛洲來。雕樑畫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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