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蛋。」

連空氣都不禁變得鬱悶的抽噎哭啼聲，忽然間被這麼唐突的一句淺淺責備打散。

隨著時間流逝，太陽姍姍讓步移開。就這樣，一束熾熱的光芒刺破樓房的陰影照耀在許羽楓的身上。

「庫嗚？」許羽楓緩緩抬起頭來，淚水滑過他的稜角分明的臉頰落下。滴在了石製地面上，宛如點墨一般一下子就被地板吸收開來，泛著暈圈。

鼻息前，一股好聞的味道輕撫而來，包羅萬象的特殊情報湧向大腦神中樞而去。暖暖的，就像是將被子拿去陽台上曬了一下午一樣，十分的愜意，讓人稍許感到有些放鬆的、令人感到非常熟悉的，十分好聞的氣味——誒？！

「我來救你了哦，笨蛋。」

眼前的，是一個小小的身影。

以光的名義到來，將許羽楓身上的枷鎖崩斷的那個女孩。

一直守護著許羽楓，直到自己生命強製性被拉入盡頭的那個女孩。

是一個將名字刻印在許羽楓靈魂深處的女孩，那個女孩的名字叫夏律，昵稱小律。

「幹嘛啦，腦子壞掉了？發燒了？還是說已經忘記我了？不會吧？！麽西麽西~」

小律用她那柔弱無骨般的嬌小手掌撫摸著許羽楓的頭，理順他那因為之前狂躁抓亂的雜毛（頭髮）後。小律再將它抓亂，彷彿是在宣佈主權似的撫好。

「真是的，你昨天晚上到底有沒有洗頭的啊？油油的，還是說……難不成這都是汗？哇，好臟！我不是以前和你說過很多遍了嗎？不洗頭的話可是有細菌的啊——喂，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啊！」

雖然嘴上說著嫌棄他的頭髮，但小律卻還是沒有停下自己的手。輕柔的撫順許羽楓那因為剛剛自己生氣而將它抓亂的劉海。沖著許羽楓露出了自己那雪白的牙齒，笑臉吟吟的。

不知是不是錯覺，但許羽楓的確是感受到了。

這份已經快要被他所遺忘的溫暖，隻屬於那個女孩一個人獨有的溫度。

「小……律？」

「沒錯，是我哦！嘻嘻~開心嗎？」

身高面貌體型都維持在10歲的小律，用著極其不符合她現在形態的鄰家大姐姐般笑容來回應許羽楓。她身上的衣服是白色棉裙，套著一件粉色的薄外衣，手腕上掛著一個小飾品，那是許羽楓在很久以前送她的生日禮物。

一條許羽楓用白色橡皮筋編織成的手鏈。但準確來說，這現在是粉紅色的。

因為不小心沾上了許羽楓手指被刮傷的血，所以變得粉紅色的。

明明將這橡皮筋手鏈長時間帶在手上的話，會擱到手留下一條條醜陋的印痕。除了痛不說，還十分很礙事！簡直就是年度最受差評的生日禮物排行榜NO.1

雖然很麻煩，有幾次手鏈還不小心掛到了其他東西，類似衣架、窗戶鎖、簽字筆這些不說……或許會有人感覺她這樣很傻吧，對自己百害而無一利的東西，丟掉不就好了嗎？可小律就是要一直帶著，無論是洗澡還是睡覺都不摘下來。為此可沒少受父母的批評，許羽楓也為此感到很不好意思。

因為，這是許羽楓這笨小子弄的自己灰頭土臉的才做好的。雖然她並不能理解為什麼一個小小的手工活在許羽楓的不懈努力下，簡直就跟地鐵施工似的……但她還是為此十分感動，所以她決定要一直帶著。

「嘛嘛，沒事啦~不必在意其他人的目光啦，這條手鏈我喜歡不就行了嗎？笨蛋。」

每一次，都是小律在安慰著許羽楓。

即便，這白色的手鏈，並不是什麼好的象徵，而且，還是一條染上了不幸之人的血液的手鏈。

小律依然是保持7年前的樣子——也是保持著她死前的樣子。

看著眼前的這個女孩，許羽楓嘴唇微微抖動著，震驚的神色在他的行知裡搖曳。大腦的任何反應機能都似乎生鏽了一樣，無法理解。過了半響……

許羽楓笑了。

極為的自我嘲諷的笑了。

「啊哈哈，吶~我該不會是瘋了吧？我已經精神錯亂了？還是說我已經死了呢？竟然會看到小律在我面前……噗哈哈哈哈哈，唔咳咳咳咳咳咳咳！」

略微發狂的許羽楓乾笑了幾聲便劇烈的咳嗽起來，大概是被口水噎到了？又不是鴨子。

「沒事吧？！」小律極為擔憂的看著他。

好不容易停止咳嗽後，許羽楓沉默的低下頭來。

「吶，小律……」

「嗯，什麼事？」

「……快告訴我，這不是錯覺啊。你是真的，不是我所幻想出來的假象啊……」

瘋了也好。

精神錯亂也行。

……就算是死了也罷。

只要這不是幻想，這是真實的就足夠了。

許羽楓傻傻的抬眼望著她，抬起右手向她伸去。但卻又害怕這只是一場夢而已，在空氣中一張一合，微微握緊。稍顯不甘的便把手縮了回去……

「雖然我說了無數遍了，但我還是要再說一句——笨蛋！」

「啊。」

小律以許羽楓尚未來得及反應的速度緊緊抓住了他的手，往自己方向拉了過來。

看著許羽楓手上因為自殘而遍佈淋漓的傷痕，她不禁的咬緊貝齒：

「你是笨蛋嗎？你是笨蛋吧。你絕對是個笨蛋啊！我不在的日子裏你就這樣對待自己？！敢不敢再蠢一點啊？！就不能好好的照顧自己嗎！」

小律眼紅紅的。淚水盤踞在眼眶裏，隨時都有可能迸發出來。

被小律狠狠凶了的許羽楓卻傻傻的一笑，回應她：「你都說我是笨蛋了……笨蛋能照顧好自己嗎？」

聞言，小律都差點被他氣哭了，這是她最討厭聽到的回答！感覺十分的譏諷！簡直就是在無理取鬧！這娃子腦殘沒藥醫了啊，為何放棄治療？地球已經拯救不了你了嗎？要知道社會主義好，人人用大寶啊！

「你你你……你就給我笨死得了吧！看你死了後有沒有人為你收屍，真是個笨蛋！笨蛋！笨蛋！蠢到外婆家了你，你成心氣我的是吧？」

許羽楓沒有說話，只是獃獃的看著她……似乎，還沒有反應過來。不理解，為什麼小律會這麼的生氣，他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啊，難得是說錯了嗎？

許羽楓迷惑的歪了歪頭，問：「……真的，是小律？」

心好痛，看著許羽楓這麼失魂落魄，被現實的殘忍給折磨成了現在這幅模樣……小律真的感覺自己的心宛如被人用刀狠狠割了似的，痛徹心扉。

「你這笨蛋……看清楚！我是夏律啊！夏天的夏，規律的律啊！不然的話，除了我以外還有誰會對你叫笨蛋？！」

【旁白：「還有那個正走在人行橫道上的佟雅穎啊……別忘了她呀。」

小律扭過頭惡狠狠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別破壞氣氛！！閉嘴！」

旁白渾身一顫：「喳……」】

是嗎……

是小律啊……真好，這樣的話也就是說明……「果然，我也死了對吧？……這樣也好，挺好的。」

眼淚雖然停不下來，但許羽楓還是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雖然不知自己是怎麼死的感到很不甘心，但因此能見到小律也不錯啊，死就死了吧……

「死你妹啊，別隨隨便便就露出這種表情！要哭就給我痛快的哭啊，笨蛋。」

無視著許羽楓手上的細小砂石，小律將許羽楓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雖然她自己已經很努力在忍耐了，但眼淚也還是不由自主的流下來。

比起心疼，更多是因為被許羽楓給氣哭的！這個無藥可救的笨蛋……

「你沒有死啊笨蛋！看，我是有下巴的哦，才不是鬼咧。」小律違心的撒了一次謊，無論是被雷劈也好，吞一千根針也罷，這都無所謂。

——只要許羽楓能夠清醒一點，別再沉淪於自我悲傷中。

許羽楓稍稍一愣，無論是眼前女孩的痛哭，還是掌心傳來的觸感。

液體，是溫熱的。

溫度，是真實的。

這是小律，是「活生生」的小律。

這一切的一切，不是錯覺，更不是夢。

「啊……呃，唔？誒……我，我這是？」

好不容易才反應過來的許羽楓，神智終於有些清醒。

「呵，呵呵……太好了，真的是太好了……嗚，哇啊啊啊！」壓抑不住自己情緒的許羽楓就這麼跪在大街上，淚水止不住的奪眶而出。他想要說些什麼，但眼淚就是停不下來。身為一個男人，淚腺這麼發達要來幹嘛啊，可惡……

一直以來，一直以來。這些年的每個日子裏許羽楓都是在愧疚中度過的，他有好多好多話想要對小律說：感謝的話語、道歉的話語，想念的話語……千言萬語從肺腑中湧出，但卻堵在咽喉裡，最終化為了哭聲。

小律抿著嘴，將許羽楓擁入自己那小小的懷抱裡，輕輕地拍打他的背。

許羽楓承受的已經太多太多了，她不知道該怎麼為許羽楓去分擔，所以隻好這樣。

嘴裏不斷的述說著安慰的話語，手中拍打的力度稍稍加大：「想哭的話就哭出來吧，哭出來心情會好一點的……乖，乖~痛痛，飛走了~羽楓是個堅強的孩子，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沒有什麼事可以……」

什麼啊，又是這種像是老媽子的老套話，許羽楓在心裏苦笑。

「可偏偏又這麼的令人感到治癒……」

好溫暖，好舒服。小律的體溫，與七年前的一模一樣。

就那麼一點時間，就這麼一小會。

對不起，佟雅穎。能否讓你再稍微等一下？

我，先休息一會……